孙思凡想:这可能是旁人眼中他们成为朋友的理由。这是一部分事实,但不是全部真相。真相是即使他们没有出道,没有早早相遇,如果自己还是有幸遇到陆鸣,他依然愿意和他做朋友。
陆鸣总是很有分寸感,会敏感察觉周围人的异动,适时地给予关怀。
刚出道半年,有一次凌晨从综艺录制现场离开,回公寓的路上,他兴致不高。他也不记得为什么了,可能是因为又看到了网上铺天盖地的恶评,也可能是因为前一天半夜三点又接到了陌生人的电话,对面好半天没个声响,他后来才知道原来这种奇怪的人叫“私生”。陆鸣觉察到他的低落,拉着李浩轩、陈宇航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只见他拿出放在背包里的尤克里里,开始弹,他们三个一起唱起了N年前火过的单曲《Trouble Is A Friend》。他们成功把孙思凡逗笑了,当保姆车又响起叽叽喳喳的欢笑声的时候,前排的助理龙哥才意识到刚刚四个小孩安静得有点反常。
他也很喜欢陆鸣精准到位的吐槽,话不贵多,贵精。
在互联网弄潮儿陈宇航给他们科普完“私生饭”的定义后,陆鸣幽幽地来了句:“所以这是超低配版摄魂怪?既不让你看清他/她长什么样,又会始终跟着你,给你造成心理负担。他/她自己沉浸在单一的跟踪他人的生活中,乏味单调,还要把被跟踪者的生活也毁了,变得和他/她一样?好奇葩。”
突然从陆鸣嘴里冒出来这样一长串话,让另外三个人都觉得很有趣,缓解了讨论私生的紧张氛围。
现在孙思凡站在陆鸣身后,想着以怎样的开场白打招呼,场面不会很尴尬。
最后是陆鸣先发现了孙思凡。他一抬头,余光瞥到旁边站着个人,他很自然地说道:“你来公司啦,什么事啊?”
“来敲定明年第一季度要发行的专辑的制作人。”
“你刚刚为什么不喊我?”
“因为我看你很投入的样子,不好意思打断你。”
“少来,你跟我讲这种客套话,我会信吗?是因为觉得尴尬,是吗?我醒了以后也没给你发消息。昏过去之前,也只在你生日那天联系了一下。”
孙思凡一时不知如何应答是好。
陆鸣见他不说话,心里一凉,一种他从没考虑过的可能性进入他的脑海。他问道:“我们该不会是有仇吧?我以为只是大家都长大了,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去往不同的地方,结交新朋友,收获新欢喜。该不会我的团队发通稿拉踩过你,或是你的团队截胡过我资源?应该也不至于吧。”
“那倒确实是没有。但我们疏远了也不是你猜测的理由。”
“那是什么理由?”
“没有理由。”
陆鸣思考了一下,自己会在什么情况下疏远三个队友,想来想去,他抛出一种可能性:“会不会是我谈恋爱了,觉得自己偶像失格,影响整个团队发展了,觉得不好意思见到你们,也就选择不见了?”
“那我也没怪你啊。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一个形象。我又不是你粉丝,我管天管地,还管朋友谈恋爱吗?我又没病。”
“但工作团队里出现一个不靠谱的人,害得整个工作企划都报废了,也是一件很让人恼火的事吧?”
“半点不错。但我在你心里就只是一个工作伙伴?”
“不,是朋友。但利益关系捆绑在一起的朋友,也有可能会因为工作伤感情啊。”
孙思凡决定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他现在不想听陆鸣准备好的长篇大论,他太了解陆鸣了,从他醒过来发现他们疏远起,他一定就开始思考原因了,他肯定做过各种假设,进行过多次推断,并整理好思路,准备一二三四五罗列论点来说服他。他现在不想听侦探先生破案,他只是问道:“去KTV吗?唱歌?”
“去。”
为了避免引起骚动,他们是凌晨十二点才出发前往KTV的。
在此之前,陆鸣拽着孙思凡在公司重复听他说祥子的台词,并要求孙思凡评点。
“哥,我叫你哥还不行吗?陆鸣,你换一段台词,行吗?你别把自己整疯魔了,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要这么拼?”
“我现在就像青春被偷走了三年,真是应了朱自清的《匆匆》,再不疯狂追赶,这不就完了吗?”
一直到他们在KTV坐定,陆鸣才停止追问他上戏台词课和北电教法有什么不同,他这两年演戏有什么感悟。
陆鸣大手一挥,把他们的微信群名从“歌者123”改成“表演音乐学习经验交流群”,并发布群公告:即日起,本群以交流表演、音乐学习心得为主,力争不断提高业务水平,争取2022年实现全面脱废,和“废物流量爱豆”标签say goodbye。
现在是北京时间01:00,普罗维登斯当地时间13:00.
陈宇航看到消息的时候,刚上完课。
他第一时间表达了自己的真是感受:“你又抽风了?”
陆鸣也放下手中的易拉罐,第一时间回复道:“共勉,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只听说你失忆了,没听说脑子摔坏了。”
“我们上次联系难道不是跨年的时候,马上要迎接2021年了,我们快一年没联系了,我主动发消息,你就是这个反应?”
群里还有一个也在北京仍未睡觉的李浩轩:“陆鸣,冷静一点,我们不是马哲小组作业随机分组凑一起的。”
“我心意已决,多说无益。”
在他们沉迷于幼稚互怼的时候,孙思凡已经唱上了,陆鸣开视频,待在北京家中的李浩轩和远在美国罗德岛州的陈宇航,隔着十二小时的时差和网络延迟的那几十秒,也跟着节奏唱上了,唱一首最简单的歌,一首《海阔天空》。
他们团喜欢《海阔天空》到什么地步呢?每次演唱会排练的时候都会在一天工作结束前嚎几句的地步。
孙思凡最后点了一首《最佳损友》,谁都没有唱,就安安静静地听陈奕迅唱完。
一出门,北京十二月的冷风呼啸着往衣服里灌,陆鸣原地跳了几下,孙思凡看了好笑,拿出手机来抓拍。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马路对面的狗仔凌晨两点还没下班,抓拍孙思凡拍陆鸣,并第一时间把高清生图发在了微博。
当代年轻人身处东八区,但按东五区区时作息是很常见的。
凌晨两点,精力旺盛的不只有陆鸣、孙思凡、马路对面的狗仔,还有论坛网友。
豆瓣目前流量最大的豆瓣A组,深夜出现了一个一分钟回复过百的高楼,帖子叫做“明矾复婚了!明矾真的是真的,还有谁不知道吗?”
第12章 到中流击水
陆鸣现在逮着机会就开始读,读他看到的一切文字,听到的一切文字。
车载广播在放电台新闻,他跟着模仿,车里只他一人,所以他可以大声地模仿。路上接连撞见的红灯也不再恼人,现在陆鸣不急着回家,或去别的什么地方,在哪里他都是读,在哪里又有什么分别?
新闻播报和演戏台词完全是两回事,但声带是一个声带,嗓子是一个嗓子。不知道要走哪条路去他想去的地方,那就每条路都试一试。众人嘲笑道:这样只会哪条路都走不远。陆鸣不信,他知道在他们犹犹豫豫讨论着今天、明天,还是后天出发的时候,他已经撞了三次南墙回来了。
上一次这样不管不顾地大声开口,还是他刚认字的时候。周云清当时都怕了带儿子出门,小陆鸣会在大街上以无比洪亮的声音念出每一个他认识的字,你还不敢随便制止他,怕打击他刚萌芽的好奇心。
那时是什么都不懂,所以不怕;现在是不在乎别人异样的眼光,所以不怕。
提升演技是一座时隐时现的高山,陆鸣依稀能望到这个山头,他看到更远的地方有更高的山峰在等待,也看到山与山之间向下延伸的山谷线,他知道有起有伏,山外有山。可现在他就是瞄准了眼前这山顶,他不在乎自己心里对表演赤诚的热爱拿出来称一称有几斤几两,他只想攻下这座山,去山顶插旗。少年人就应该吟咏“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不敢做渺远无望的梦,就枉为少年人。
现实的重量早晚会把你拖入庸俗的梦境,你不要早早就自己缴械投降。
打开冰箱零度保鲜柜的时候,陆鸣想最好家里有柚子,但没有,他只好拿几个橙出来凑合一下。
打开电脑,登录b站是为了放松一下,给自己午饭找点下饭节目。
他发现自己的笔记本里还有另一个没见过的账户的登录历史,他拿自己最常用的密码试了一下,登陆成功。
up主L919ing,发布过两个短片,有3万粉丝。
他点开投稿一看,第一个视频是以一只流浪狗的视角在街道一角观察一天从这个角落匆匆路过的行人,画面从形形色色的人物聚焦到一点,一个守在便利店门口的老人身上,她早上出现了,等了一会儿离开了,后来又拎着菜篮子出现了,这次没有停,忘了街道对面的医院一眼又离开了。晚上她还是出现了,我们都知道她在等什么人,可没有人出现,她也没有打电话。
在太阳回家以后,她也终于准备回家,这时候她看到街道对面还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女孩冲她打招呼。
动画戛然而止,这个女孩可能是她孙女,或是外孙女,她也许会说:“好巧,奶奶,你怎么在这里?”
不成熟的作品,熟悉的旋律,这是陆鸣自己17岁的时候写的旋律。
他失忆了,但他知道这是他的动画作品。
下一个动画长一些,17分钟,叫《飞马》,故事的开头是一个圆头圆脑的小男孩和父母一起在游乐场,突然大地裂成两半,妈妈在一个世界,爸爸在一个世界,而且爸爸所在的那个世界是颠倒过来的,从妈妈所在的位置看,爸爸是倒立着走路的。
小男孩每天白天和妈妈在一起,背景音乐是轻音乐,一到晚上,他就被一匹飞马驮着去到爸爸的世界,响起爵士乐,天又一下子变亮了,他要再过一个白天。
陆鸣第一遍看的时候没有开弹幕,他看的时候,觉得呼吸急促起来,心里有个小人开始敲打一面非洲鼓,紧张又兴奋地跳起舞来,每一帧画面从他眼前晃过就飞进他的脑海。
他意识到这是先从他脑海里被抽调出来的画面。
他现在不完全知道每一帧画面的每一个细节想表达什么,但也许他制作的时候,他也不知道。
可他知道这就是他长久以来等待被讲述的故事。他完全明白这些故事来自于哪里,是他和外婆一起等妈妈,却害怕打扰她工作,不敢打电话;是8岁被一人留在便利店10分钟,人来人往,只有他被留在原地的窘迫;是父母在他10岁那年离婚后的一个月里,他反复做的关于飞马的梦。
他知道,他的日记本知道,此间的故事,只有他们知道。
现在他把它们制作出来了。上一次更新是2021年1月13日,评论区有人留言“奶奶,你关注的up主还没更新。”
陆鸣往身后的沙发上一躺,他仰头望着天花板,心想:我可能有哪里弄错了,我过去两年也没有那么叛逆,那么糟糕,我好像做了点什么,只是不是以陆鸣的身份。
他又开始惦记着过去三年发生了什么,原本被想要赢的欲望压制下去的因陌生而满溢的失重感又悄悄跑出来了。
不过陆鸣有一点好,那就是心态好,想不通的问题就暂且搁置,他可以继续直面生活当下抛给他的问题。
《我是演员》第一季火了以后,各类相近节目层出不穷,各大卫视在推,网络平台也在推,柚子台为了保证独特性,又率先进行创新。这一季依然叫“我是演员”,但参与嘉宾还包括年轻编剧、摄影师和导演。
陆鸣在看到节目最新策划后,对杨姐说:“你知道这像什么吗?”
“什么?”
“我们学年作业,和导演系、摄影系的同学一起完成一个独立短片。”
“但节目焦点还是会放在你们演员表演上。”
“我知道,其实这样做也挺有看点的,表现影视剧制作的完整过程,导演、摄影也是很有魅力的工作,学校里遇到过的很多同学都很有想法。”
“会压你一头吗?”
“杨姐,放轻松。再说了,有你在,我表现60分,你也能找人写软文、发通稿,给我夸成90分。”
“你不要看不起这种小把戏。你善良,你忍让,有人记着你好吗?”
“是是是,杨姐说得对。娱乐圈,名利场,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不吹,别人一口气把个废物夸成精灵,飞上天了,你还在原地扑棱你那小翅膀呢。你不营销,等人家水漫金山,淹没论坛,成功洗脑路人他就是‘高级脸’、‘实力派’、‘新生代领头羊’的时候,你就等着当泡沫吧。对不对?我把你一直给我灌输的理念生动表述了一下。”
“就你贫。你最好记到心里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只管自己营销,拉踩也在合理范围里,至少没做过对不起良心的事,多少团队背后搞低价竞争抢代言,塞钱给X浪给对家买黑热搜啊。”
录完第一期节目回来,陆鸣神神秘秘地不肯说,只告诉杨姐、龙哥一切都好。
等到节目预告出来,他傻眼了,预告里上一个镜头是他一脸凶相地拍桌子,下一个镜头是同组的关志恒在说“我们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发脾气,我们也很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