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坦白了。
坦白之后,好像自己就没有什么可以纠结的了。
空气里除了火焰燃烧爆鸣的声音以外,柯函忽然间就听见了沐恒开口说到:“你如果不想要遇到太多的危险,遇到太多的意外的话,可以离我远一点。”
柯函:“嗯?”
沐恒轻笑了一声:“我身边真的还挺危险的,不仅仅是因为我喜欢没事找事儿,还是因为一些别的原因。”
柯函:“我不怕。”
“真不怕啊?”沐恒有点头疼,这环境烟熏火燎的,真不是一般人能呆的。
他说着,忽然间感觉到了不对劲。
“哎——柯函!”
柯函:“嗯?”
“那小孩儿没声儿了?!”
“不对……”柯函伸手扒拉过趴在地上的小孩,咳嗽了一声,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昏过去了。
完全不省人事,脸上还花糊着。
柯函对于急救没有经验。
沐恒倒是有一点基础,可是这也得看地方的,他们现在是在火场里,上面在烧,下面又烧又塌,超出预料的浓烟滚滚,根本就有什么本事都施展不开。
“你把他往空气好一点的地方挪挪,给他用湿外套捂一下口鼻,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沐恒的声音很稳,略微低沉,听起来有一种异样的可靠。
柯函被烟熏得想泪眼朦胧,伸手抱住小朋友,按照沐恒说的给他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
楼道里的杂物沐恒在发现被困的时候,就先想办法给踹开了,到了这个节骨眼上,真的是整片楼里,只剩下了他们容身的这一小块地方。
也不算安全,只是存活几率大上几分而已。
“要死了……这回真的是……”
沐恒感觉到了自己意识的进一步涣散。
柯函的呼吸里带着明显的喘:“保持清醒……”
“楼下……楼下可能是厨房还是上面地方的煤气爆了……我们不在主通风流上,情况……应该比别的地方好。”
沐恒的脑海中闪回了自己多年以来的所作所为,过了好几秒,他才回归现实,眼前在冒金星,不停地眩晕。
他真的感觉快不行了。
“我有一个问题……柯函……你一定要回答我……我得要做个明白鬼……”
柯函感觉不太对劲。
“你问……”
沐恒看着简直要烤干视网膜的火焰,一字一句道:“你是不是……莱布尼茨不懂函数?”
柯函:“……”
最严峻的局面终于来了。
他沉默了。
这个问题不同于承认自己是格兰姆,这个问题实际上就是在逼他承认自己之前做了什么——开大号教小号,开大号教别人,开小号吹捧自己……可以了基本上可以当场社会性死亡了。
沐恒笑了。
他笑得特别的大声。
有些问题其实是不需要回答的,只要你保持沉默,答案就会变得昭然若揭。
然后,沐恒就被滚滚的浓烟给呛到了。
“咳咳咳……”
眼前泛起白光,一时之间沐恒都感觉自己要昏过去了。
但是,就在他即将昏过去的瞬间,柯函的手环响了。
里面传来声音:“柯函柯函!”
“在……”
柯函勉强抬起手回答了一声。
“你们往四楼方向尽量撤一点,那边已经断了地区用电,准备用高压水枪灭你们那栋楼的火。”
“因为房屋结构不稳定,所以你们要尽量注意一下脚下的安全。”
沐恒一个翻身就从侧躺变成了趴卧,他拉住了昏迷状态的老婆婆,尽量将对方就着这个姿势往上带了几步。
柯函比他动得快。
大概在他往前挪动了几米以后,一道高压水柱就从天而降,分分钟冲击在了被烈火灼烧的楼道墙体上,用了还没有一分钟,那道水柱就冲开了那一面已经被烧烫的墙壁,“哗”地一下边角落在了沐恒的身上。
沐恒骂了一声。
不过他确实是一下子就被水给冲醒了,清醒异常。
水只冲了几秒,在将火焰给勉强控制住以后,它就停住了。
接下来需要的就是安排云梯来把人给带出去。
楼房在水火双重作用下其实已经出现了初步的危房特征,这个时候真的是分秒必争,说不定下一刻就会出现严重的问题。
“有人吗?”
当穿着橙红色防火制服出现在云梯上的消防员露面的时候,沐恒真的松了一口气。
他偶尔确实会做出一些非常冒险的事情,但是他从来都没有感觉到过那种微妙的后怕。
从前他不是没有跟别人一起陷入过危险里的,可是这一次跟柯函一起,他真的出现了后悔的情绪。
不该让柯函牵扯进来的。
他缓慢的在白汽里扶着墙起身,一回头就看见了怀里还揣着个小孩的柯函,柯函的肩膀露在外面,衣服被他自己刚刚用来勉强过滤呼吸,撕扯得很凌乱。
沐恒想都没想,把自己的外套给一脱,单手递到了他的面前。
“穿上。”
他这一次用的语气不容置疑。
柯函条件反射地在他说完这句话以后就接过了他的外套,随手披着,气质忽然间就上来了。
如果说刚刚他看起来就是一朵饱经风雨摧残的小白花,现在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刚刚打完群架的狸花异瞳猫。
眯起眼睛,作为胜者,他仿佛连一个“喵”都懒得施舍,直接上来就会是一爪子。
沐恒想了想,在他的字典里,有一条是对朋友必须有足够的赞美。
更何况,柯函一直以来困扰着他的最大问题就是他的异瞳。
于是他说:“你真好看。”
柯函:“?”
沐恒笑了起来,鼻尖上还蹭了灰,在地面上蒸腾而起的白色雾气里,他显得有一种异样的动人心魄。
他的背后是消防设备雪亮的照明灯光,以及被高压水柱冲得半垮露出天空的窗墙,一串无人机就像是星河一样在昏红与雪亮之间,缓慢地被风吹得上下浮动。
沐恒的脑子不知道怎么就抽了。
他或许是因为害怕柯函因为前面被自己猜出来而尴尬,急忙补充了一句:“我是‘我不爱学习’。”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淡然悠若同学的提醒,已修改。】
第99章
在听到沐恒自爆身份的那一瞬间,柯函的眼睛都瞪大了。
这让他看起来像一只蠢萌的加菲而不是精干的狸花。
“你说什么?!”
……
“喂……白月,你朋友救出来了,你该松一口气了吧?”白笑一脸精疲力竭地朝着身后的椅背靠了靠,他在刚刚的几十分钟里,简直完成了平常需要用几个小时才能够完成的工作。
他已经被榨干了,真的一滴也没有了。
楚白月瞥了他一眼。
“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
白笑:“你爸——”
楚白月皱了皱眉:“别攀亲戚,我喊他楚老师呢。”
白笑不以为然,他放下自己的平板,起身走向了观景栏杆的位置,风吹拂着他的额发挡了一点眼睛。
这场景有些惆怅。
他俯瞰着下方起火的位置,那边的火势已经基本被控制下来了。
肉眼可见,周边的蔓延火势初步遏制,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判断现场的化学起火原因,制定相应的临时灭火方案。
“你说……到底为什么柯函他们进去以后,那栋楼就炸了?”
……
如果不是因为救援人员的及时出现,柯函很可能已经冲到沐恒的面前,揪着他的衣领子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但事实上,他只是摸了摸还披在自己身上,带着沐恒体温跟火场温度的外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人在惊愕的情况下往往不能很好地做出判断跟决定。
沉默。
在充分感谢了救援人员以后,沐恒跟柯函坐在留住现场的救护车旁边,他们之间隔了一米多的距离,看起来仿佛素不相识。
他们坐着的也不知道究竟是附近哪家的好心人搬出来的小板凳,陈年的老木头上都磨出了一层包浆了,一看就知道是私人的常用物品。
捧着手里的一次性纸杯喝了一口热水,沐恒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他长出了一口气。
旁边坐着柯函,柯函手里也捧着一杯热水,但他好像不太习惯喝热水,哪怕被沐恒努力同化了这么久也一样。
“你真的……”
柯函用了很久才想到这个对话的开头。
但在使用这个开头的时候,它提醒了柯函另外的一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沐恒有点坏心眼儿地笑着,小虎牙明明白白地露了出来。
他回答到:“我真的是。”
顿了顿:“一月一。”
晴天霹雳。
柯函不知所措地看看旁边的沐恒,又看看自己手里袅袅热气蒸腾的一次性纸杯,来回几次,循环往复。
沐恒看着柯函这样,他越是手足无措,沐恒就越觉得好玩儿。
“哎……”
他单手端着水杯,拉了拉身下的板凳,瞬间就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
“你别害羞嘛,这事情我们都理——”
柯函的声音瞬间拔高了二十个分贝:“你们?!”
沐恒:“呃……确切一点说,应该就我跟楚白——”
柯函不敢置信:“还有楚白月?!”
沐恒:“你听我解释——”
柯函骤然冷静下来,语气沉凝,异常沉痛道:“这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你们是不是故意要看我表演?”
“等会儿,我是‘莱布尼茨不懂函数’……然后你是‘我不爱学习’——那也就是说,最开始的时候,那个群里实际上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们两个人——”
沐恒:“是吧。”
柯函咬牙切齿:“——聊了四个人的天。”
沐恒:“……”
他相当作死地补充了一句:“你还喊自己师父,夸你自己厉害来着的。”
……
“楼炸得出乎我们的预料,我刚刚在论坛发了一个积分悬赏的问题帖子,然后很快就有人接答了。答题人说这边的起火点好像是一家山寨什么东西的黑作坊。因为有这么一个黑作坊,所以附近有务工人员聚集,最后就在那边旁边的居住用小楼里有人开了个快餐制造点。”
白笑回头看着楚白月:“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这种情况?”
楚白月摇了摇头。
她说:“这就是资本论。”
“在任何年代在任何地点在任何科技背景下,资本天生对于利润的趋向必将导向成本的无限压缩与售价的无限抬高,只要有必要,他们可以践踏人世间的一切。”
白笑挑了挑眉头,说到:“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什么样子?”楚白月慢条斯理地收拾好自己摆开来一溜的东西,“你觉得我是什么样子?”
白笑缓缓地吐出两个字:“愤青。”
“啪。”
楚白月合上了自己的折叠平板:“平生不是愤青,才识愤青,就成愤青。”
“总有一些事情会让你生气,但如果你能控制住自己的愤怒,把它使用到正确的地方,我觉得也没有什么问题。”
白笑:“我以为这是个贬义词。”
楚白月耸了耸肩,收好了全部的东西,起身道:“时以我移。”
这四个字砸得号称“技术文盲”的白笑有点懵逼。
他真听不懂楚白月在说点什么。
“哎——你说啥呢?你是不是被那个什么‘最强学霸’给刺激到了啊?天天读诗把脑子给读傻了?”
“走开走开……我们去看看他们到底怎么了。”
刚刚最大的作用就是帮忙用手机查资料的陈鹤,他跟在这两个并不熟悉的天二学子的后面,忽然有点心生感慨。
或许这就是学校与学校之间的差距吧。
楚同学说的那四个字的意思,大概就是:时代将因为我而改变。
很中二,但同时也带了一点“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浪漫色彩。
他们跟老板结了帐,走到起火点附近的临时安置处的时候,那边已经聚集了黑压压的一群看热闹的附近居民。
化学起火也分好多种的,幸好今天的这一种并没有那么危险。
采访的媒体车刚刚到场,他们倒是比消防稍微慢了几步。
一连串的相关官方车辆,估计事情还有些麻烦。
楚白月“啧”了一声,她的眼睛不好,平时又经常因为懒得戴眼镜而看不清。
于是,她戳了戳自己身旁的白笑,问他:“人——”
她的一个字才刚刚出口,就听见白笑一声“卧槽”。
“你们直男都这么……”
楚白月顺着白笑的脸朝的方向看了过去,就看见一名稍微高了一头的少年人被另外一个衣衫不整胡乱披着外套跟毯子的少年给逼到了墙角。
墙角是路灯光照不到的地方。
但是那里正好悬停了一架无人机,无人机开着照明系统,将那一小片天地照得雪亮,几乎跟舞台没有什么区别。
楚白月缓缓地吐出一个字:“靠?”
沐恒心力交瘁地被逼到了墙角,后背靠着粗糙的墙面,隐隐作痛。
柯函的脸都红了。
他故意恶声恶气道:“我告诉你,沐恒,今天咱俩,咱俩只能活一个,我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