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病该治,当断则断,这个道理您是懂的吧。”
计为民自然懂得这个道理,这笔账他也会算,甚至处理这套流水线的念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只是他是个天生擅长管生产的性格,始终认为产品的质量高于一切,有一家合拍的企业合作就足够了,换句话说,计为民是个踏踏实实的生产者,对销售有种天然的畏惧和不适。
甚至可以说,当他想到销售这一块的时候,首先考虑的就是怎么和别人交流,怎么才能够卖出去,万一被拒绝了多尴尬,算了……一条老旧流水线的损失也不是不能承受,回头咬咬牙直接淘汰算了。
至少在今天以前,他从来没想过,他儿子会拿着一个老旧流水线的转售合同给他。
计为民深深的,深深的,又看了计扬一眼。
计扬笑出亮白的牙齿,说:“您不问问这个合同是怎么签的吗?”
“哦,怎么签的?”
“我和罗辉在过去十天时间里一共打了221个电话,其中大概180家公司都直接开口拒绝,剩下40家公司表现有进一步交谈的意向。随后在交谈的过程里,考虑到运输成本,锁定了三家购买意向最强,并且距离较近的商家。然后我和罗辉在接下来五天里分别到访这三家,进行深入交谈,最后确定了这家公司。”计扬咧嘴笑,“虽然这40万最后还要减去大概五万的运输成本,但总比直接淘汰卖废铁好吧?”
计为民能说什么,光是听见他们打了两百多通电话,就知道这个过程多艰难。
打过去礼貌婉拒的还好,就算听完了骂一句“无聊”也行,就怕你说得舌头打结,对方只拿你当陪聊的,客客气气的和你聊上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的,然后说上一句,抱歉啊,我们没这个打算。
遇见这种人能怎么办?
只能认了自己倒霉。
一次两次还好,要是十来次呢?时间就这么耽搁了。要是换成生产方面,这些时间都足够生产出不少的产品了。
不过计为民也很清楚,他更擅长管理和研发,有些人就天生擅长与人交流进行销售,只是在今天以前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大儿子竟然有这方面的才华。
计为民对这个销售价格没什么不满的,更何况还是儿子完成的第一项工作,各方面都很出色,简直就是一个满分问卷。
一直以来,从来没管住过大儿子学习的计为民,第一次生出了父子联手,公司一定可以更上一层的想法。
计为民放下合同的时候,抬手在计扬的肩膀上拍了拍,目光里满是欣慰。
最后说了一句:“没问题,剩下签合同的部分就交给我了,后续的运输和安装你也不同操心,这段时间辛苦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顿了顿,计为民视线落在计扬的下巴上,说,“都瘦了。”
计扬从父亲的办公室出来,才一下到二楼,就看见了焦急等候的罗辉。
但是明明很不安,又很期待结果的罗辉,在看见计扬的一瞬间,眼底的光彩又变成了钦佩和信服。
过去那半个月,计扬在他面前上演了一场教科书般的销售手段,别说是他这种才进入销售界的新人,就是那些老销售员,恐怕都会对计扬的销售能力瞠目结舌。
其实在整个销售过程里,看不见的刀光剑影,你争我夺,远比计扬告诉计为民的要艰难很多,但计扬不但游刃有余,甚至很享受这种和人讨价还价的过程。
连带着在旁观者罗辉的眼里,简直惊叹,这是什么样的怪物啊?还是说只有生意人的家庭,才能够养出这种天生的人才?
“怎么样?计总怎么说?”罗辉站在楼梯口,仰头看计扬,期待地望着他。
计扬咧嘴笑开,比了一个“OK”的手势,说:“搞定!合同丢给计总,就没我们的事了,距离那边安装还有几天,我们也休息一下吧,我打算回市里,你要回去吗?”
“可以。”罗辉笑得很开心,做梦也没想到他人生中的第一次销售成果会这么顺利,甚至有点辉煌。
罗辉要坐计扬的车回去,不过还要回宿舍里收拾些带回家的东西。罗辉是京城人士,而且还是老京城人,家里原本在二环外有房子,后来拆迁,就搬到了三环,一家三口有三套八十多平米的房子,留下一套自家住,剩下两套租出去都够家里的日常开销。
计扬开着车,心不在焉地聊着:“我一直有点疑惑,也不知道能不能问,但我寻摸着以咱们现在的关系,有话直说对不对,免得猜来猜去反而生出间隙,是不是?”
罗辉坐在副驾,视线从窗外收回来,看向计扬。
从他的角度看,只能够看见计扬的侧脸,线条深刻,边缘处被太阳的光笼罩出一层薄薄的光膜,睫毛简直长的过分,罗辉的心神甚至有那么一度差点被睫毛下的黑眸吸进去。
在自己的目光没有变痴之前,罗辉强迫自己更快地回过神来,沉吟一下说道:“你问吧。”
计扬专注在开车,浑然感受不到那一瞬间过于**的目光,或者说这样的视线在最近太多频繁的出现,计扬几乎已经视为一种常态,再难以接收。
他用闲聊一般的语气说道:“你这条件在城里做点儿什么不好,怎么想着来这穷山僻壤的,你别告诉我是来吃苦的啊,我就不信呢。”
罗辉抿紧了嘴角,甚至隐约可以看见他被咬住的下唇,但无论是咬唇,还是松开,他都悄无声息的,就连呼吸都控制在一个相对平静的程度,说道:“我要说,京城土著也要吃饭,你肯定不信。但事实就是这么简单,我家有点钱那也是我父母的,没道理一毕业我就在家里啃老。当初毕业的招聘会上,我也交了很多求职表上去,但最后给我打电话的也就那么多家,来到英圆真是巧合啦。”
“当然是巧合了,总不会你知道这是我家公司才过来的吧?话说之前咱们也不算认识,你就算来了英圆也走不了关系,所以这都是缘分。”
罗辉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他脸色不自然地笑,总觉得计扬这话里有话,直到他的手习惯性地摸到了从那天戴上就再也没摘下来的机械手表,熟悉的安全感涌入他的心口,让他紊乱的呼吸终于平稳了下来。
他带着几分期待地说:“之前……我们是见过面的。”
计扬点头:“是的,经常看见,虽然没说过话,哈哈,不过你和赵文静认识,我和赵文静又是朋友,四舍五入,我们也就算是朋友了。”
罗辉“嗯”了一声,笑容很淡,有着藏不住的失望。
他不记得。
果然,一点都不记得了。
计扬是个健谈的,又或者说,就是个话唠。
他说了一路,甚至说的自己口干舌燥,不得不在高速公路的服务区停下来,为自己买上一瓶水。
罗辉去洗手间了,计扬在驾驶位一边喝着饮料,一边打开了手机微信。
微信的最上方显示的是最近联系的人,有母亲,有诚诚和雯雯,还有徐天朗和赵文静,再加上各种群聊,楼瑾的名字在这段时间已经慢慢地消失在了计扬的微信前二十名里。
最新,最多留言信息的是徐天朗,计扬打开来看,就看见徐天朗发过来的学习照片,足足有二十多张,都是昨天晚上的作业。
这段时间,计扬一直在用这种方法保持朗朗的学习状态,每天就算再忙,也会检查朗朗的作业。
朗朗和诚诚不一样,这孩子学习成绩不好,还缺少对待学习的正确看法,属于如果没有人在身后逼着,他就会很快放弃学习的类型。
这也是为什么计扬哪怕人没在身边,就要让他必须发照片过来的原因。
说他控制欲太强也好,说他不给人喘息的时间也罢,高三的学生本来就没有任性放肆的权利,再加上楼瑾一直和徐天朗在一起,考虑到前车之鉴,计扬实在不敢太过放手。
毕竟,严厉也是一种爱嘛。
计扬将照片一一打开,检查习题。依旧有错的,但对的已经越来越多了,尤其是被计扬指出来的一些基本问题,都有着显著的改变。
一边看,一边在心里思考着徐天朗的下一步学习计划,冷不丁的就在一堆照片里刷到了一个短视频,楼瑾的脸就在时隔半个月后,再次出现在了计扬的眼前。
楼瑾的头发和眼睛总有一种别样的黑,像是吞噬一切的黑洞,只要有他出现的地方,气氛总不是很好。
计扬在看见楼瑾的瞬间,嘴角的弧线就消失不见。
犹豫了一下,点开了视频。
第63章 计扬回来了
他点开视频, 就看见楼瑾对着自己说道:“扬哥, 天朗的数学习题做完了一本,剩下的两本我看了一下, 天朗应该继续强化基础知识, 习题是我们自己去买, 还是你来买?”
计扬摸着下巴,又将视频点开重看了一遍, 仔细琢磨一番。
在和楼瑾有关的事情上, 计扬从来不敢大意,百分百的打起精神。
反复看了几便,这句话品出了那么点意思, 表面来看是关于朗朗学习的问题, 但实际的内容应该和自己有关。
买书还要等自己回去买, 他有那么独·裁吗?只要是买学习书,他什么时候拦过了?为什么一定要他回去买?
再从把自己叫回去这件事, 联系到楼瑾本身的意图, 自己一消失就是大半个月, 差不多也该到了楼瑾的极限。
罗辉回来的时候发现了计扬的脸色不对, 视线落在他的手机上,还没关闭的手机闪烁着黑白色调的光, 停止在屏保的页面上,罗辉看了又看, 却没敢问。
计扬也没说的打算, 他将手机丢在一旁, 面无表情地开着车重新回到了路上,却再也没有说话。
等进了市区,计扬要来了罗辉他家的地址,这才慢慢的再次打开了话匣子。
“你家住这里啊?我记得当年这一块儿特别热闹,小学那会儿吧,我还经常过来玩,这地方没怎么变啊,等有空了我过来玩玩。”
“说起来,我有个表弟他们家最近准备拆迁,你们距离也不是很远,有没有消息啊?”
“现在三环内的房子随便四五百万啊,你家可是有三套房子,直接资产千万了。有什么打算吗?还是再继续投资房产?”
计扬聊了一路,脸上的笑容重新回归,罗辉见他笑,自己也跟着笑,聊得非常开心,车到了家门口,甚至不太想下去。
所以临下车前,说:“你还记得利之星吗?那里现在开了一家慢摇吧,什么时候过来,我请你喝酒。”
“没问题,到时候我叫上赵文静,大家好好聚一聚,要是知道咱们在一起,她肯定惊讶极了。”
也不知道是这句话生出的歧义,还是罗辉真的没注意,下车一脚踩空,差点磕在马路牙子上。
他狼狈地站起身来,拍着手掌心上看不见的灰,对着计扬挥手:“那行,等你电话,回头联系。”
计扬微笑:“电话联系。”
和罗辉告别,计扬直接往租住的房子去了,路过的时候还在超市里买了不少菜,一回家就一头扎进了厨房里,忙碌了起来。
今天是工作日。
计扬是跑完了一个项目得的几天假期,不是非得周末才能休。
所以计扬回家的时候,楼瑾还在学校。
自从上次在南北面馆的门口,与甄雪和毛铭宇解了最后一点恩怨之后,就连楼瑾都感觉到自己的校园生活有了明显的变化。
不会有人再无缘无故地拦下他,不会出现莫名其妙的恶意,就像身边所有的大学生一样,过的平静又自由。
在这种情况下,楼瑾就算搬回学校住,也是可以的。
毕竟毛铭宇也承诺过,可以为他调整出一间人少的宿舍,甚至可以尝试帮他单独安排一间。
住在学校里,上下学方便,吃饭三餐都有食堂,而且在校园内部的安全性非常的高。
以楼瑾的性格,早就应该搬回来了。
楼瑾也确实这样考虑过。
可是今天想了,拖明天,明天想了,拖后天,他告诉自己搬家很麻烦,也告诉自己还要帮徐天朗补课,当然还告诉自己,大学宿舍又没有空调,这么热的天搬回来住不合适,等着天气凉快下来,下了雨就搬回来了。
昨天晚上果然下了雨。
楼瑾在教室里都能够闻到泥土的腥味,低头就可以看见树叶上挂着水珠,在太阳的直射下,一点点的被蒸发,然后舒展开干净翠绿的颜色。
老师在讲台上喋喋不休,对于楼瑾而言都是太过基础的专业课,就像幼儿园小孩儿的算术题,实在很难做出专注倾听的姿态。
他将目光收回来,想了想,将手机拿了出来,打开微信,有很多的未读消息,但是无论徐天朗,还是计扬,都始终保持着静默一般的状态,掉到了微信消息的最下面。
看着没有动静的两个账号,楼瑾的眉心一点点地蹙紧了。
他想了想,选择给徐天朗发送消息,【你表哥联系你没有?周末我们去买书吗?】
消息发出去,短时间内不可能有回复。
高中不比大学,带手机进学校都是犯错的事,徐天朗把手机放进书包的夹层之前都会先关机,每天中午休息才会再次打开。
距离徐天朗午休,还有一个半小时。
楼瑾用手支着侧脸,注视着另外一个账号,陷入了自己都没有发现的纠结情绪里。
坐在前面的女同学被人推了一下,她生气的往后瞪了一眼,却被递了个眼色,让她往窗户那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