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辉的视线在计扬的脸上绕了一圈又一圈,欲言又止的。
“怎么了?”计扬问。
罗辉说:“额,没什么。”
“说吧,你这样更让人纠结。”
罗辉在迈入阳光的前一秒,站定了脚,转头说道:“哪个,没想到你会这样出现……就是,害,这一路过去,太阳很辣的,你涂防晒霜了吗?”
“……”计扬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摇头,“没有。”
罗辉嘴角一泯:“你等等,三分钟,不两分钟我就回来。”
罗辉说完就往宿舍楼里跑了去,计扬看着他的身影消失,想了想刚刚罗辉面上的纠结,这才回过味来。
整个T大都知道他计扬是个“娘炮”,是个会化妆的“精致BOY”,想必罗辉对他的认知也是保留在“这是一个看起来是男孩,实际上是女孩”的认知上,所以才会特别纠结他素面朝天的模样吧?
话说,他上午也没化妆啊。
最近除了习惯性为肌肤补水做面膜以外,计扬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化过妆了,也渐渐习惯了自己素面出门的模样。
没想到自己变化没引起楼瑾的注意,反而在这百里外的城郊被人看破了。
计扬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了一眼外面刺眼的阳光,反而有点跃跃欲试。
他其实是很喜欢运动BOY那一款的。
黑一点多健康啊。
没等想太多,罗辉去而复返,手里抓着帽子和伞,一股脑地丢给了他,“先将就着用吧,皮肤白容易晒伤,这里的紫外线比城里厉害多了。”
计扬:“……”
算了,怎么样都好,小事。
一转眼,一下午的时间匆匆流逝。
计扬参观完了厂里的生产线,又和一些岗位的工人聊了聊,此刻正在车间休息室里吹风扇吃冰棍。
足有一米直径的大风扇从长条形会议桌的尽头,刮起能把人假发吹飞的狂风,伴随着汗和煤油的气味,计扬一边吃着才发到手里的冰棍,一边拿起了手机。
看了一眼,四点半,差不多到了以前自己去接楼瑾的时间。
稍微有点紧张地打开微信,咬唇蹙眉地敲出去了一行字。
【我到我爸工厂这边了,大概会住上几天再回去,你今天自己回家,朗朗那边就拜托你了。】
没隔一分钟,楼瑾的微信回复过来。
【为什么我现在才知道?】
【计扬:昨天不就说了吗,我要来这里实习。】
【楼瑾:你没说是今天。】
【计扬:啊?没说吗?那抱歉了,我以为我说过呢。】
【楼瑾:……】
【楼瑾:什么时候回来?】
【计扬:不好说,周末还要回家陪我妈,估计这十天半个月都回不去了吧。】
【楼瑾:好,知道了。】
最后几个字,好像装满了火·药,随便一点火星就会被炸开。
计扬只要一想起楼瑾那愤怒的表情,就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可以说,从那天晚上险些被楼瑾掐了脖子,他就等着今天这一幕。
不知道从时候开始,看见那个在书中本该无所不能的楼瑾,在自己面前一再吃瘪的时候,那种愉悦感,真是让人觉得过瘾。
不过过犹不及,他还没打算和楼瑾决裂,稍微戏弄一下就够了。
他还得和楼瑾保持联系,拯救雯雯呢。
放下手机,计扬一抬头就看见罗辉在望着自己。
“怎么了?”计扬问。
“没什么。”罗辉笑道,“在和朋友聊微信啊,是赵文静吗?”
“不是。”
“是我认识吗?”
“你应该不认识吧,大一的新生。”计扬含糊地说着,然后左右看过一眼,说道,“接下来呢?接下来我们干什么?”
第62章 销售人才
罗辉想了想, 挠头说:“也没什么了, 生产线你看见了,最多明天上午去库房转转, 今天就留在这里, 听师傅们聊天, 才能了解更多你想知道的,却看不出来的东西。”
计扬点头, 是这么回事。
这一路上, 他已经听老师傅聊了很多,甚至对父亲的想法也有了一点点自己的理解。
工厂里的员工一千多人,一个螺丝一个钉, 都是流水线上的工人, 他们干同样一个活已经干了五六年, 是绝对熟能生巧的熟练工。
可以说,他们家的工厂里, 从流水线到工人都已经固化了, 而且随着时间的流走, 只会固化的更加严重, 个别情况,就像是上了锈的螺丝钉, 已经扭不开了,一定要扭开, 就只有放弃那颗螺丝钉, 换上一颗新的。
谁想当被放弃的螺丝钉?
工厂改制哪有那么容易。
计扬一开始说的更换流水线, 开源新项目,就算克服了资金和销售等问题,但在厂子里推动的时候也会很困难。
工厂就那么大,能装下的流水线就那么多,一旦换了流水线,不适应新流水线的工人怎么办?
都是拖家带口的,人家要是活不下去,会让你轻易的将工厂改制吗?
计扬想到这里,问:“罗辉,我听计总说,你要调到销售部去?”
罗辉点头。
计扬对喜爱销售的人天生有好感,期待地看向罗辉:“你是有什么想法吗?咱们聊聊?”
罗辉深深地看了计扬一眼,然后说道:“你应该不知道,厂子里有个流水线的产品型号,珍稀那边已经不要了,可以说做出来一个亏一个。听说我来之前就已经停了一段时间,现在库房里还堆了很多。可惜咱们工厂的销售能力很一般,反正到现在那些存货都没有卖出去,所以我就想着自己能不能跑一下市场,看看有没有商机嘛。”
计扬点头:“对哦,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你说库房里还有存货?我们还是去看看吧。”
“下午库房那边特别热,明天上午去吧。”
计扬想想,只能点头,“好。”
第二天,计扬一大早和罗辉一起去了库房。
库房就在工厂后面的彩钢瓦结构小楼里,两层,占地大约一个篮球场大小,头尾两处进出,后门常年锁着,前门有个库房阿姨在工作。
罗辉说明来意,库房阿姨对着计扬笑了笑,不太擅长寒暄地说了一句:“已经这么高了啊?都变成大小伙子了。”
“方姨,好久不见,您和我记忆里的一样年轻漂亮。”
库房阿姨捂着嘴笑的花枝乱颤,罗辉斜眼看向计扬。
计扬可不管是否尴尬,开口就是一顿夸,夸得库房阿姨几乎飘着走,转眼就带着他们穿过了大半截的库房,来到了更加狭窄阴暗的深处。
计扬闻到了铁锈和机油混在一起的味道,在这过于灰暗昏黄的灯光下行走,来自四周围的阴影让他有种自己很渺小,亦或者正在被缓缓压迫的错觉。
“小心。”手腕被罗辉一把抓住,计扬回过神来,注意自己左侧的架子上伸出一根细长的铁丝,尖端锋利,如果不注意被刮上一下,肯定会留下一道血口子。
“谢谢。”计扬道着谢,正要多说点什么,才发现自己不仅仅是被罗辉抓着手腕,甚至腰也被一只手搂着,因此紧紧地贴着罗辉,形成了一种被人团团护住,保护着的感觉。
这个感觉有点微妙。
只是没等微妙的感觉更加清晰和浓郁,触碰到自己的手又收了回去,连带着计扬的不适感也纷纷消散。
转头去看罗辉,隐藏在灰暗中的脸面色如常,计扬便将目光收了回来。
“就这里了。”库房阿姨指着前面说道。
计扬看着眼前小山一般高的铝合金拖把杆扬眉,完全忽视了身后有些略微粗重的呼吸声。
“这么多?”他惊讶开口,这哪里是只有一点,可以说半个库房都用来堆这些卖不出的“垃圾”了。
说道“英圆制造”的上游公司“珍稀”,这可是国内有名的家居大牌。
如果在网上翻找他们家的旗舰店,可以看见足有上万个品种,从厨房的锅碗瓢盆,到浴室的架子浴缸,再到家里打扫卫生的用具。
可以说只要不是电器、家具类的东西,珍稀家都在做。
因为产品种类多,价格都不贵,深受到购买者的喜爱,国内销量很高,甚至国外也有不小的市场。
但也因为品种太多,所以这些东西不可能都是他们家生产的,也就出现各种下游的代工工厂,或者做某个配件,或者做单独几个产品,然后贴上珍稀的商标,通过他们家的窗口销售,达到一种合作共赢的方式。
小商品的成本低,推陈出新的速度也很快,哪怕大部分零件都是标准配置,保证这个产品被淘汰了,下个产品还可以用,尽量杜绝浪费。
但偶尔也有些零件是特别定制的,一点“小新意”换来一个销售群体的追逐,在某个时间里销售量特别好,好到每天赶工都供不应求。然而一转眼,更有意思的“小新意”出现,这个产品就马上被面临淘汰,独特的配件也就没了用处。
如今堆积在仓库里的拖布杆,就比市面上常规的铝合金管细了很多,而且是里外双层,据说当年是为了边喷水边拖地,节省了拖地期间大量来回行走和清洗的时间,成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爆款产品。
计扬蹲在地上摆弄着这些拖布杆,脑子里已经在思考将这些拖布杆改头换面,重新推向市场的方式。待的回过神来,他抬头看见罗辉欲言又止的表情,问:“是有什么想法吗?”
罗辉点头。
“说来听听。”
罗辉蹲在计扬身边,说道:“铝合金管的用处很多,浴室可以做晾衣杆,衣柜里也可以拿来晾衣服,包括门帘窗帘,现在也有很多不打孔的支撑杆。不过我们库存的铝合金管太短了,而且我说的这些都是小产品,研发修改的成本比卖出去还要高,根本没什么用。后来我了解过市场,其中有一种产品其实更合适,就是山地自行车的坐管,就是我们坐在屁股底下的那根管子,你知道吧?”
计扬点头,期待地看着他:“继续说。”
“但是所有的自行车都有专门的厂家,配套生产和销售,他们有自己的进货渠道,甚至可以从锻造工厂直接拿到需要的型号,不可能在外面购买单独的配件。”
“为什么不可能?”
罗辉理所当然地说:“因为他们有自己的采购单位啊。”
计扬扬眉:“如果我们的产品更合适,价钱更优惠,就不能成为采购单位吗?”
罗辉愣了一下:“可是他们整个上下游链条都是完整的……”
“完整不代表最好,你的提议很有意思,为什么不深入研究一下,打个电话咨询生产商,甚至和销售平台那边直接沟通。销售这个职业,你必须要张了嘴,动了腿才行,不是坐在这里想一下,然后觉得不可能,就放弃,是不是。”说到自己的本职工作,计扬侃侃而谈。
罗辉想想,深深地看向计扬,说:“那试试?”
计扬灿烂笑道:“对呀,试试。”
计扬这一忙,就忙了大半个月。
先是电话咨询,然后拿样品去公司销售,当他用着公费去天南海北地跑销售的时候,那种自由自在的感觉又回来了!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计扬是个喜动的性格,天生就爱到处跑动,一张嘴天花乱坠的,和不熟的人都能够聊上大半天,带着自家产品跑销售的时候,他能把对方销售爸妈的名字问出来。
天生就是擅长着人与人的交流。
所以等着计扬带着合同回到“英圆制造”的时候,给了他爸好大一个“惊喜”。
他爸说:“这真是你跑的?我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
还以为你拿着我的钱,巧立名目地出去玩了呢。
但这话没能说出口,因为出去一圈的大儿子真的带了合同回来,让堆在仓库里的那些垃圾变废为宝,卖出了一个让他万分满意的价格。
计为民拿过合同,戴上老花镜,眯着眼看了好半天。
这次的产品销售,计为民是完全没有过问过,只是知道他大儿子和罗辉计划着要把仓库里的挤压产品卖出去,在他的想法里,那堆破烂能卖出一万块就不错了。
谁知道,合同上面写着四万块……嗯,一万的产品能卖四万块,这销售水平确实不错啊。
咦!?
等等!
计为民的视线从一连串的阿拉伯数字上扫过,停在了后面的大写数字上。
交易款为:肆拾万元整。
“!”计为民眼睛倏地睁大,再回头去数前面的阿拉伯数字才发现自己少数了一个零。又或者说是先入为主地定下了单位。
他抬起头,看向计扬,指着钱说:“这个?就仓库里那些东西?”
计扬此时正趴在计为民的办公桌边上,脑袋和他爸凑的很近,也在看这份合同。
亏的他身体软,颀长劲瘦,这么趴在桌上的姿势并不难看,甚至因为那挺翘浑圆的臀部,给人一种既性感,又骄傲,仿佛开屏的公孔雀一般。
回到自己专业领域的计扬有着格外的自信,面庞敞亮,笑容灿烂,杏眼里的光像是天上的太阳,计为民的注意力甚至从那笔金额里转移,多看了儿子好几眼。
也是第一次发现,记忆里那个总是过分秀气到让他看不顺眼的儿子,突然变得充满了男子气概,与他曾经对这孩子的期望达到了一致……甚至还要出色。
计扬的手落在合同上,说:“这里,四十万是出售那条流水线的钱,您别急,我知道你购买这条流水线的价格是102万,但八年折旧下来,加上流水线继续放在工厂里的占地费,剩余价值绝不会超过四十万,你还要考虑到引进新的产品所带来的利润,可以说晚卖掉一天,你就少赚一天的钱,按照每天一万的产值,再来四十天,它就成了咱们厂里的恶性肿瘤,放任不管,早晚会把厂子拖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