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皱眉盯了眼书稿,上下倒了倒。
这字写的什么玩意儿连自己都看不懂。
他盯了半天盯不明白,就这么理直气壮地停在了那儿,台下却莫名其妙,逐渐有了议论声。
唐星北拧起眉,干脆收了稿随手往兜里一塞,一手拉过话筒来,冷着脸开始胡编乱造:“作为一名优秀的社会主义接班人,我深感翻墙之耻并引以为戒。为了社会的和谐发展……”
眼见他说着说着就说到以后国家的发展去了,教导主任又重重地咳了一声,瞪他。
今天开一场会嗓子都快咳劈了!教导主任要气死了。
“哈哈哈这都什么玩意儿!”
“怎么翻个墙连八荣八耻都出来了……”
“唐星北好像没有看起来那么高冷哎,一本正经地乱编超级可爱!!”
……
对于台下的躁动,唐星北仿佛毫无所觉,硬生生连扯带蒙攒够了时间,这才突如其来地一结尾:
“总之,为了我校的蓬勃发展,为了我市的繁荣昌盛,我向之前踩过的歪脖子树道歉,并决定无意外情况暂不翻墙,谢谢大家。”
他说完,冷漠漠地一鞠躬,在一片试探着起哄的叫好声中合了话筒,转身晃回了方临身边。
对方朝他弯了下嘴角,眉眼里携着温和的光,声音很低:“挺帅啊。”
唐星北愣了一下,之前那一刹那的微妙尴尬忽然烟消云散,嘚瑟地摇起孔雀尾巴,骄纵地一哼:“还行吧。”
升旗会结束,各班排队回班,休息十分钟后继续上课。
在盛夏的阳光下晒了这么久大家都有些蔫了,直到进班得了空调,一个个才像刚浇了水的小白菜,脑袋重新支棱起来,兴奋地聚堆八卦起今早这诡异的检讨场面。
“……开会的时候我站角落,听说因为俩人违纪检讨,今早的红旗下发言才临时换了人。”
“这是唐星北第二次做检讨吧,上一次还是高二刚开学……”说话的人声音忽然低了下去,抿起嘴角悄悄朝后排看了眼。
有人连忙转移话题,挤眉弄眼地问:“先不说检讨,其实我更搞不明白的是他俩为啥在开会的时候搂搂抱抱?”
这个问题一抛,一群人对视一眼,默契又微妙地扭头朝后望去。
两个冰块刚巧低头说了句什么,左边那个甚至还弯着眼睛,俩人肩膀挨得很近,看起来异常和谐。
……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秘密。
有人咕咚咽了口唾沫。
“北哥!北哥你们俩又火了哈哈哈哈!”贺淼不知死活地扭过身来,兴奋地递过来个手机示意他俩过来看,“校贴吧出了你俩的CP!方糖哈哈哈!”
唐星北迅速敛起唇角,抬起头:“C什么玩意儿?”
“CP!”贺淼继续兴奋地重复道,“就是俩人一对儿的那……”
“我他妈知道CP!”唐星北拧眉打断他,扔了笔,“你再说一遍我跟谁?”
贺淼犹豫着,伸手一指旁边的方临:“……他。”
贺淼的同桌已经悄悄缩回了脑袋,暗叹:智障儿童心就是大。
唐星北指尖一扣,咔哒一声把笔盖合上了:“还有什么唐?”
“……方糖。”贺淼开始察觉到了一丝不对,警惕地往后躲。
他话落之后,唐星北的表情似乎有些微妙,眯起眼。
正当贺淼满心慌慌的以为自己要挨揍时,却见他忽然侧过脸,看向方临,语气古怪地哼笑一声:“你好啊女朋友。”
贺淼心惊胆战地咽了口唾沫。
然后,他就看见旁边这位抬起眼,思衬片刻,冷漠地开口:“我觉得应该是男朋友。”
贺淼简直要蹦起来鼓掌:大佬牛逼!
方临的目光里带了一丝玩味。
唐星北睨着他,最后却只嫌弃地冷冷哼了一声,什么都没说,捡起扔在旁边的笔,继续低头做自己的题。
贺淼:“??”
就这?!
磕磕,谢到了!
大概是有了一起检讨的“过命”交情,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似乎缓和了许多。
唐星北出门买水时,甚至“纡尊降贵”地回头问他要不要帮忙带一瓶。
方临瞥一眼旁边嘴和眼一起惊成了O的贺淼,眯起眼,点了头。
等人高高冷冷地出门后,他才若有所思地回过头,看一眼唐星北桌面上鬼画符一样的字帖:……小少爷似乎也还挺可爱的。
晚自习放学前,老张特地进班提醒了一句,让他们记得放学后去扫操场。
俩人漫不经心地应了。
卫生用具都在操场西角落里的活动室里,平时也不落锁,唐星北进去挑挑拣拣了半天,拎出两套干净的扫把,扔给方临一个,然后直接关门去了橡胶跑道。
校门口和操场是两个方向,教学楼则横隔在两者的连线之间。
一般晚自习放学之后,学生们都是蔫哒哒地直接背了书包出校门,于是操场上就十分安静,只有路灯孤单单地亮着。
操场空旷,周围没有建筑物遮挡,温凉的夜风就直接吹上来,十分舒适。
两个人一左一右分工开始干活。
唐星北其实挺乐意把这惩罚当运动,放松一下在教室里呆了太久的脑子,再加上还有人陪着一起挨罚,就有些控制不住的愉悦。
他隔着半个操场去叫方临:“哎!”
方临懒得搭理他,不出声。
唐星北以为他没听见,锲而不舍地叫:“哎!”
方临抬起头,冷冷地回过去:“我没有名字吗?!”
“……”
小少爷果然五体不勤,扫个地还这么高兴。
方临这么想着,忍不住叹了口气。
对方似乎是被他的问题卡住了,半天没有再出声。
方临也没搭理,继续扫着橡胶道上的落叶,一时间只听得见操场上的唰唰声。
唐星北忽然清了清嗓子,尴尬地开口:“方临?”
他的声音很抓耳,清且沙,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青涩,像是沁在冰里的一杯薄荷水。
方临手上的动作一停,半天才嗯一声,却没抬头:“干什么。”
第16章
唐星北摸了摸鼻子,声音小了些:“……这里有四叶草。”
“……”
不知道期间发生了什么,方临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和唐星北面对面坐在了草地上。
他低头看了眼。
四叶草丛是很小的一簇,因此才没能被人发现,长得葱葱绿绿的。
唐星北正拨弄着叶子,黄漆的扫把横在腿上,低声说道:“我妈之前告诉我,四叶草代表好运。”
方临侧过脸来看他。
唐星北没抬头,不屑地切了一声:“但是她生病的时候,我找人买了三篮子四叶草送给她,照样没什么用。”
方临看他一眼,没说话。
但唐星北大概也只是想随便找个人说上两句,并没有期待他的回应。
他一手揪了根叶子拨弄着,嘀咕道:“我早就跟她说过,她和我爸本质上就不是一路人,不如早点离婚痛快。
但她这人要强又好面子,非牵扯着不肯离,每天在家里又吵又闹……其实这么费劲儿真没什么意思。”
方临嗯了声:“确实。”
唐星北一顿,回头瞪他,半天才冷哼一声:“你别说话。”
两个人的关系其实有些微妙。
一个是亲爹的儿子,另一个是亲爹的白月光留下的儿子,怎么看都该是针锋相对。
但不知道为什么,唐星北从刚开始见他的第一面,除了怒气和不满,并找不出别的类似于厌恶的情绪来。
且这不满很大程度上还是因为他抢了自己的第一名。
念及此,唐星北忍不住皱眉,扭头问道:“你成绩为什么这么好?我看了你之前那个高中也并不是多厉害啊?”
他说的已经算委婉了。
那个高中何止是不厉害,简直是泥沼的一样的烂,连简单混日子的人都能称一句“好学生”。
方临沉默片刻,隐晦地解释道:“我妈和你妈……应该是差不多的性格。”
唐星北瞬间就明白了。
他又想起从小被关在屋里补习刷题竞赛练琴、整日不能外出的那些时候。
于是心有戚戚地啧了一声。
方临站起身,拍了拍裤脚上的草叶,声音很淡地开口:“能问一句,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第一名吗?”
唐星北正回顾着往事,听见他这话忽然一愣,呆呆地仰头:“很明显吗?”
“十分明显。”方临眯着眼,低头看他。
唐星北有些尴尬,拎着扫把站起身,背朝橡胶走道抬腿就走,骄矜地哼一声:“你管我呢!”
方临笑了声。
确实是挺可爱的。
扫完操场的时候刚好十点半,俩人倒了垃圾,把用具扔回活动室就拎起书包离开了。
校园里路上走的没剩下几个人,却有不少还在班里继续挑灯奋斗的。
出了校门,榕树街上也没了行人,树影婆娑。难得的两人同行,唐星北莫名有些奇异的感觉。
他想起小学的时候,别的小朋友要么有家长来接,要么成双成对背着书包举着冰棍,在夏日的树荫下嬉笑打闹,只有他自己骄傲地一人独行。
小唐星北长得唇红齿白,偏偏又一副高冷娇气的小少爷模样,仗着脑子聪明又不爱搭理人,班里的人大多对他敬而远之。
后来有一天,班上有个小姑娘娇怯怯地来找他,想求他下次期末考试把第一名让给自己,来作为妈妈的生日礼物。
小唐星北记得这个女孩子,长得乖巧可爱,爸爸是学校的主任,老师同学都喜欢她,在班里人缘很好,他也不讨厌。
果然,好几个小朋友都站在她那一边,小心翼翼地一起求自己:“你都已经得过那么多次第一了,只是让她一次就好啦。”
但小唐星北记得妈妈严厉的要求,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十分不近人情地拒绝了:“不。”
后来,他果然还是第一,不过,却被全体小朋友孤立了。
之后附小就开始盛传,唐星北是个骄纵冷血的大少爷。
那时候他年纪小又不看什么乱七八糟的小说,还不能准确理解冷血的意思,等明白过来的时候,这个形象已经深入人心。
但小唐星北大概脑回路有些问题,竟然也一个人愉快地独来独往了许多年。
尽管后来遇见人如其名脑子有水的贺淼,但他看贺淼总像是看地主家的傻儿子,并不会交流太多心情上的事。
“想什么呢?”方临从兜里掏出盒口香糖来,自己倒了颗,又扔给他。
唐星北轻易地接过来,晃出一颗扔嘴里,眯眼:“在想我为什么这么执着于第一。”
方临意外地看他一眼:“想出来了吗?”
唐星北仰头看了眼半弧月亮,在温凉的夜风中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没有——”
方临很淡地笑了下,接过他扬手扔来的口香糖盒子,随意往书包侧一塞,继续往前走。
拐过一个弯去,小巷左侧还有家小超市门前亮着,“星星超市”的上霓虹灯裹着的“超”都掉了一半,灰扑扑地亮着余下的三个字。
屋里传来聊天的笑声,门口摆着老式冰柜,立着个“冰棍冰糕”的牌子,知了低鸣中,有蚊虫绕着门口的白炽灯管飞舞。
唐星北的脚步在门前顿了顿,忽然转过脸来:“吃冰棍吗?我请你。”
方临愣了下,点头:“好。”
超市的老板是个中年男人,穿着件老式白工背心,踢着拖鞋就出来了,打着扇子笑容憨厚:“回家这么晚啊,是被老师留下罚作业了吧。”
唐星北啊一声,弯弯眼睛:“是啊。”
“就知道,小孩儿不肯好好学习。”老板说着,弯腰在冰柜里翻了翻,扒拉出两个牛奶的来递给他们,“别吃那冰疙瘩的,晚上容易闹肚子。”
“谢谢叔。”方临连忙接过来。
唐星北掏出手机来:“多少钱啊叔,我转账。”
老板懒洋洋打着扇子一摆手:“行了行了这马上就关门了,今天心情好不要你俩钱,赶紧回家去吧。”
他说完,打着呵欠,关了门口的灯,推着冰柜箱回了屋。
俩人干巴巴地道了谢,这才犹豫着往前走。
楼上不知道谁家浇了花,漫下来的水滴答滴答落在青石板砖上,混着蝉虫嗡鸣,夏意涌动。
方临接着昏暗的路灯看了看手中的冰糕,说:“一个原味牛奶,一个青苹果,你喜欢哪个?”
“都行。”唐星北随意抽了下,青苹果的。
他拆开袋子,咬了口,冰凉酸甜。
其实是很普通的味道,果汁混着牛奶的糖精甜味,但他却眯着眼吃得挺开心。
方临也拆了剩下的那个,低头咬了口。
奶糕入口即化,唇齿都是醇厚的奶味,对于他们这种不怎么吃零食的人确实很新鲜。
于是,两个人居然一路默默无言,各自啃着冰糕回了家。
在楼梯口分开的时候,方临顺口道了晚安,接着反应过来一顿,刚要走,却忽然听见唐星北同样小声回了句晚安。
接着,门咔哒一声合上了。
俩人不约而同地莫名松了口气。
教导主任说的扫操场明明是惩罚,但俩人却把它当学后放松溜达上了瘾,等一周结束,唐星北又下意识地下楼想去操场。
方临仿佛和他通了心,伸手制止住他背上书包就要走的动作,顿了顿:“今天不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