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走。”沈凉月当然是害怕的,可他不能在这种生死关头拖人后腿。
他们东躲西藏、向古城外的广场转移,在绕过一个街角时,沈凉月闻见了浓重的血腥味儿,然后他看见了一张死不瞑目的脸和一堆被炸得血肉横飞的残骸。顾云深说的对,沈凉月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他真的想要大叫、想要呕吐,但又必须把软弱和恐惧强压在心底,沈凉月指尖发白地攥着斗篷柔软的布料,勉强克制住所有负面情绪。
“您别怕,死的是敌人。”
“没事,”沈凉月僵硬地说:“我不怕,您不用担心我。”
“这里可能是隐藏的雷区,连他们自己的人都不知道...这帮人真他妈狠,这是要和我们同归于尽!”参谋长把沈凉月藏在街角的雕像后,旁边就是具被炸烂的尸体,急急道:“可能还有没被引爆的地雷,我去探查一下,您先躲在这里。”
沈凉月点了点头,雕像上布满血迹和弹孔,他总觉得死人污浊的眼睛紧盯着他,只能手脚冰凉地闭起眼睛。时间在极度的紧张中被扭曲延长,不知过
了多久,不远处突然传来“轰”地一声,他浑身一颤、下意识地睁开眼睛,赫然看见参谋长被爆炸的气浪掀飞在空中!alpha在千钧一发之际用手臂护住自己的头脸,而后跌在地上一动不动。
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沈凉月不知所措,他咬住手指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在感受到疼痛时才能确信这并不是一个可怕的梦。他必须作出决定,是继续躲在这里,还是去查看参谋长的情况。
沈凉月咬着牙缓缓站起身,他不是个冲锋陷阵的战士,更不是能在战场上与alpha一较高下的omega,可他知道,有些事必须去做。爆炸的热浪还残存在空气里、混着血气扑在他脸上,沈凉月在没散去的浓烟中,扶着染血的雕像站起来,阴影外的阳光刺眼至极、让他一阵眩晕。
参谋长的位置离他不过百米,沈凉月却觉得自己走了好久,五脏六腑仿佛被细线吊着,每走一步都要摇晃颤抖。害怕是无用的,他催眠般的告诫自己,强迫自己去想接下来要怎么办——他要把他拖到雕像后,绝不能把参谋长扔在那儿不管......
沈凉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他逼着自己做一个剥除所有情绪的机器、把理智的弦绷得死紧,因为他但凡放松一下,就会想要崩溃地尖叫。参谋长还活着吗?贺明风还活着吗?他不知道,沈凉月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远处的枪声一直没有停,他拖着alpha沉重的身体,虚脱得浑身是汗。
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沈凉月屏住呼吸,用手按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大如擂鼓,连带着耳膜都在鼓噪震动。
来人穿着帝国的卫兵制服,沈凉月大喜过望、提高声音叫道:“...卫兵!”
“谁?!”
“是我。”沈凉月站起来摘掉兜帽,露出他的银发和脸庞。
卫兵讶异道:“天啊,公爵大人!您一个人吗?这里很危险,请您跟我走!”
“参谋长昏过去了,”沈凉月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你...你先带他走吧!”
卫兵看到昏阙受伤的参谋长也有点不知所措,以他的能力不可能在背负伤员的同时保护沈凉月,“...那您怎么办?”
“我有行动能力、还能躲藏,可把他扔在这儿、他
就必死无疑...参谋长还有个孩子呢!”他不是强悍的Omega,但是他有自己的坚持和品格,沈凉月做不到在战场上大杀四方,即使害怕得一直在发抖,他也至少要自己做到无愧于心。
“那您...保重!”卫兵背起失去意识的参谋长,眼前的Omega是那么柔弱、可又那么坚强,“我碰到咱们的人,一定会让他们来救您!”
沈凉月裹紧斗篷蜷缩在雕像的阴影里,在血腥和火/药味中寻找残余的、唯一能带给他安全感的雨水气息。一个人的时候,那种不真实的虚幻感更加严重了,他捂着嘴躲在阴影里,恍惚间就像小时候躲在公爵府的楼梯拐角,如果这只是如童年一般的捉迷藏该有多好,贺明风一定能够找到他,从背后偷偷靠近、吓他一跳,然后笑着把他搂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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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在奔向集合地点,贺明风却在古城里漫无目的地游荡,方才的一幕一直在他脑海中回放,沈凉月现在安全吗?参谋长有没有保护好他?
古城中的遭遇战对他来说毫无难度,他像个持枪的幽灵、联盟的人碰见他才叫倒霉。贺明风沿着每一条街巷寻找,即使只能偷偷跟在沈凉月身后,他也要亲眼看见他安全突围才能放心。
在这座硝烟弥漫的千年古城里,贺明风心急火燎地搜寻着他的心上人,沈凉月在锦绣堆中长大,整个人都是用金玉和鲜花铸就的,现在的状况仿佛是把一朵纯金打造的玫瑰抛到绞肉机里,他略微一想就觉得心疼不已。
他转过一个街角,蓦地发现一角熟悉的衣料从雕像后露了出来——那是他为亲手为沈凉月披上的斗篷!这一幕和小时候的记忆在冥冥中重合,无论沈凉月藏在哪儿,他总会给贺明风留下贴心而默契的暗号。
轻捷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沈凉月猛地被人抱住,他的心脏几乎吓得爆掉、还没来得及挣扎,贺明风的声音已经低低地传来:“...我找到你了。”
沈凉月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滴了下来,在熟悉的怀抱里,他终于能任由自己的情绪冲溃理智,在别人面前所有的镇静和决断全部土崩瓦解。他回身扑在贺明风的胸膛上,用尽所有力气搂住alpha的脖颈,满脸是泪的承认自己的怯懦和恐惧:“我、我
害怕...我真的很怕......”
他像只无助的奶猫似的在他怀里发抖,“没事了,别哭,”贺明风心尖颤动,他轻吻着沈凉月的额头,在响个不停的的枪炮声中,摸着怀中人的银发柔声道:“...我在呢,我会保护你的。”
沈凉月抬起头凝视着那双浅褐色的眼眸,他的心奇异地安定下来,世界上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在天塌地陷的末日里相依为命。就算是下一秒,他们双双被炸弹炸得粉身碎骨,和这座千年古城一起灰飞烟灭,似乎也不再那么可怕——贺明风找到他的那一瞬间,沈凉月看到的并不是生的希望,而是不再孤独的可能。
阳光从贺明风背后洒过来,令alpha宛如笼着金光的神祇,他的肩上担着万丈光辉,似乎比屹立的雕像还要高大。
他们还陷落在重围中,沈凉月却觉得自己已经得救。
“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吗?”
“...我不放心。”
沈凉月苍白着脸,很慢地说:“如果我能和你并肩作战,你一定会轻松很多...”
“...别再让我心疼了!”贺明风抓起他的手吻了一下,哑声道:“就像小时候一样再依赖我一次,好吗?”
“你总说我长大了,不再像以前一样的依赖你,但并不是那样的。”在枪林弹雨中,沈凉月抛弃了强撑的体面,在贺明风面前放肆的哭、毫无顾忌地展现自己的委屈和脆弱,他伸手轻抚着alpha的侧脸,哽咽着轻声道:“其实...我很需要你,一直都很需要你的,哥哥。”他对贺明风的需要并不依托于物质,而是情感上隐匿而深刻的牵绊。
贺明风百感交集,其实只要这一句话、他愿意为沈凉月去做任何事。在存在了千年却倾颓于一旦的古城里,在古人的雕像和今人的尸体旁,他们仿佛相拥于生命和时间的尽头,贺明风把沈凉月紧紧摁在胸口,恨不能把Omega揉进血肉里,两个人再也不分开。
作者有话要说:把参谋长写成坏人,反而没意思,是不233!
明天还是晚上九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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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是我的命运
沈凉月伏在贺明风背上,他感觉到alpha奔跑时偏高的体温和耳边掠过的风声,这流动的风仿佛把战场上可怕的声音都吹远了。他背着他的感觉那么熟悉,沈凉月竟有种错觉,他们好像并不是在烽火硝烟中逃命,而是在花园里追记忆中的那只白色的大蝴蝶。
贺明风倏然闪进一处暗巷,他反手拉了拉沈凉月头上的兜帽,很轻柔地说了一声:“乖,闭上眼睛。”
沈凉月下意识地闭上眼,随后他听见了几声枪响,贺明风很快又重新奔跑起来。他把脸埋在他肩上,拴着他五脏六腑的细线被放得很长、再没有提心吊胆的感觉,那些线变得缠绵又细软,纠缠着绞在一起,在这生死之间反倒牵扯出一肚子的缱绻。
时间似乎跟随着千年古城的坍塌而变得不可捉摸把控,好像只过了一会儿,先前怎么也无法靠近的古城城墙已近在眼前。一人高的城墙外,就是帝国严阵以待的军队,无论从哪个点翻越过去,都能逃出生天。
“你先翻过去,再来接我。”沈凉月靠在alpha耳边说。
“不,我不可能放你一个人在这儿。”贺明风把一个木箱子踢到墙角下,托住沈凉月的大腿往上一颠,坚定道:“抱紧了。”
贺明风后退了五十米,沈凉月感觉到他绷紧隆起的肌肉,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力量。风声呼啸而起、alpha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他踏在木箱子上跃起在半空,那一瞬间沈凉月觉得他们似乎飞了起来。他眯起眼睛、紧紧地抱住他的脖子,在最高点,逆向的风吹落了沈凉月的兜帽,银发在阳光下闪耀出炫目的光,城墙和世间的一切在这一刻都被他们踩在脚下。
贺明风很稳地落在地上,像一只矫健的豹、甚至没有发出多大的声响,他放下背上的沈凉月,转过身急急地问:“没事吧?”
沈凉月垂下头,很轻地说:“原来你在战场上是这样的,怪不得他会爱你...”
“什么?”贺明风抬手把沈凉月被风吹乱的头发绾到耳后,“先去军舰上歇一会儿,压压惊。”
沈凉月“嗯”了一声,忽然提高声音道:“啊、对了,参谋长逃出来了吗?他探路时被地雷炸伤,被卫兵救
走了!”
“...放心,我会清点人数。”贺明风的心情有点复杂,可与争风吃醋相比,现在最要紧的事是确定战友的安然无恙。
东南方的小广场上已聚集了不少人,军官们的模样虽然有些狼狈,但这与他们平时遇到的状况相比,不过是小场面,不少人已经在抽着烟谈笑风生。
“这可少见了,”有人笑着道:“元帅这次是最慢的!”
秘书的金丝边眼镜碎了半边镜片,神色如常地上前汇报:“所有人都已到齐,参谋长和另外三名军官受了伤,已经在接受治疗,没有大碍。”一切都按照预案有条不紊地进行,伤员被第一时间送到医疗舰上医治,这支军队的执行力与战斗力不愧为常胜军团。
“好,现在下令让所有重型机甲向前开进,”贺明风看着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的古城,一字一字地说:“全部推平。”
沈凉月在军舰上望见不远处腾起的尘烟,每一粒沙都有可能来自一千年前。无坚不摧的机甲把遗迹碾成了土和灰,哪儿有金汤永固?无论建起了千年万年,总有这倾颓的一天。这让沈凉月想起他曾经在书上读过的某个宗教仪式,信徒用很久的时间极尽工巧地绘制搭建一座坛城,然后在举行仪式的那一天,把一切全部毁掉。这无疑是极震撼的,大约人生也是一样的,繁华不过是过往云烟,到头来,只有归尘归土的虚无,费尽心力也只得个空。
他和贺明风的感情,也会是一场空么?
“公爵大人不必觉得遗憾,”秘书摘下眼镜擦了擦,“我们驻军之后,那里很快就会建起一座新的城。”
听了他的话,沈凉月若有所思——其实每一座城,都建在遗迹上。也许因预见坍塌而选择出世,是宗教,而不断地建起、坍塌、再建起,才是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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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舰返回驻军基地,军官们要出席通报会议,沈凉月被秘书送回了宿舍。
他躺在热水中发呆,脑子里似乎装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直躺到水有些冷了,沈凉月才迈出浴缸,他裹上浴袍看着镜子中自己湿哒哒的银发,突然想到在战场上那么威风的贺明风,曾小心翼翼地帮他吹干头发。
有时候爱情与崇拜相关,
他知道贺明风是勇敢的战士、帝国的英雄,但是直到今天他才对这件事有了实感。在某一瞬间,他甚至有些理解褚飞,十八岁之后的贺明风经过军校和战争的洗礼,已经不再只是他记忆里温柔的哥哥,alpha的强悍与温柔同样令人迷恋,很难不引发所见者的慕强心理。
他看见了他的另一面,恍然间竟有种再一次爱上他的感觉。如果他们不曾相识,英俊强大的帝国元帅在混乱中救出了来访的公爵,沈凉月会不会对他一见钟情?大概是会的吧。沈凉月有时候会想,可能他们的婚约反而在某些层面上遮蔽了他们的感情,太顺理成章的东西,就不懂珍惜、就有恃无恐、就不会去反思。
雪球盘成一圈在床上打着呼噜,沈凉月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他犹豫了许久,从抽屉里拿出钥匙,轻手轻脚地来到贺明风门前。“咔”的一声,门锁被钥匙旋开,沈凉月轻轻关上门,还没走几步,就看见贺明风赤着上身坐在床上,惊讶地向他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