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开手掌,那中间赫然是一张粉色的心形折纸。
“……”
没拆开看,随手装进口袋,进了教室。
转眼间就到了下午最后一节课。
最后一节课是活动课,黄昏的夕阳斜斜洒落,窗纱轻轻浮荡。女生们三三两两围着说话,议论明星八卦,传小说看;男生们则抱着篮球撒丫子冲了出去,教室里稀稀拉拉,剩的人已经不多了。
肖辞翻开厚厚的英语五三,打算做几篇阅读练练手。
成欢喝下一口水,一扭头,笑道,“嘿呦,磁儿,你还看五三呐,人家高三的都不一定会做,你一个高一的掺和什么?”
“……”肖辞面无表情,攀上成欢的肩膀,手轻轻那么一用力——“哎呦!”
成欢痛得当场大叫,眼泪都差点儿没给疼出来,一直到肖辞松了手他都还在倒吸凉气。
成欢是真的惊了,他同桌看起来白白净净甚至还有点儿奶气的一个人,力气怎么这么大?
他一个练体育的都吃不消。
“……”
“别学了别学了,”成欢想揪肖辞校服衣领,但一想起刚刚那酸爽的感觉,他立马劝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走,下楼跟着我到体育队看看?”
肖辞没理他。
“傍晚嘛,夕阳这么好,怎么能把时间浪费在学习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呢?”
还是没理他。
“学一整天了,下去转转锻炼锻炼身体呗……”
“……”
“我知道你用功,但是得劳逸结合你才能……”
啪!肖辞猛地合上了词典般厚的五三。
成欢本来也就是闲得没事去磨蹭他同桌,这一下还真给愣住了,整个人都乐了,“你真跟我下去啊?真的?”
肖辞(冷漠脸):只是不想再听你bb了而已……
花城中学背靠白云山,远远望去,操场上的绿草与如黛远山连成一片,秋风吹动,草叶连绵起伏,如同碧色的麦浪。
学生们三三两两,或站或坐,体育队的教练吹着哨子,天上的白云静静漂浮。
肖辞扒着栏杆,捧着一本单词书背着单词,不时抬起头来,瞄一眼站在体育队里的成欢。
成欢刚巧也在看他,冲着他调皮地眨了下眼睛。
肖辞:“……”
教练讲解完之后,体育生们便绕着操场跑步热身,老实说,成欢这人中等身高,平时还不觉得有什么。放到那群人高马大的体育生之中,就显得矮了那么一截儿。
跑步的时候,迈的步子看起来都要夸张一些。
三圈热身跑完,成欢脱下披在身上的校服外套,只剩一件红色的运动背心,手臂线条露在外面,白皙而流畅,带着一点儿恰到好处的肌肉痕迹,满满的阳光少年气。
肖辞走过去,问他,“接下来训练什么?”
成欢喘着气,一指旁边的栏杆,“跳高。”
肖辞转身,那玩意真的挺高的,比一个人高,目测得有一米八。
而成欢的个头也只是一米七多。
肖辞帮成欢拿着校服外套:“能行?”
“瞧不起我?”成欢笑了,压了压腿,然后就一颠一颠儿地跳到体育生的队伍中,排队准备试跳。
成欢前面的那几个男生都是瘦竹竿型的身材,身高个个一米八打头,有的甚至超过了一米九。如果把他们的人头画成一条线,那成欢恐怕就是那个突然凹下去的盆地。
机会一共三次,前面的几个男生基本都是一次过,到了成欢就差了点儿,非常不幸,他前两次都是擦着杆过的,人掉到垫子上,结果杆也被衣服带了下来。
“……”肖辞不知道说什么,就觉得有点儿心酸。
接连失败两次,只剩最后一次机会,体育队的人都看向成欢。成欢额头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他鞋尖轻轻磕了下地,转动脚踝、手腕,然后退回起点,盯着横杆,神情专注。
微微俯身,起跑,加速,到得横杆底下,纵身一跃——如同一条跃出水面的银鱼,在夕阳的余晖下划出一条优美而柔韧的抛物线,背跃过杆,摔在垫上,身子轻弹一下。
众人屏息,横杆在一米八零的高度停得稳稳当当。
“好!”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操场上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不少边走边聊的女生闻声看了过来。
成欢小脸微红,连忙一个骨碌从垫子上爬了起来,跑到肖辞这边,一屁股坐下,双手撑着草地向后仰,薄薄的胸膛起起伏伏。
“不开心。”成欢说。
肖辞盯着那轮擦山落日:“跳过去了还不开心?”
“不开心,”成欢摇了摇头,“挫。”
想到了什么,成欢猛地翻身,一脸严肃地看着肖辞,“你说……”
“什么?”
“你说我高三能长到一米八五吗?”
肖辞:“……”
伸手在少年后脑勺呼了一巴掌,递给他一盒牛奶,“真想长高,那就把它喝了。”
成欢也没多想,插上吸管就喝了起来,“你什么时候买的?”
“刚你排队等跳高的时候。”
“……”成欢的身子僵了一下,他突然想起韩霁月跟他说,肖辞在学校吃饭连菜都舍不得打,想到这儿,手上的牛奶怎么都喝不下去了。
心里莫名地发堵,成欢犹豫半天,手肘撞了撞他,“磁儿,还是…你喝吧。”
肖辞看着那根插在奶盒上,用过了的吸管,沉默数息,淡淡吐出四个字:“皮又痒了?”
成欢:“……”
“哎,你说我到底能不能长到一米八五啊?”同桌还在打破砂锅问到底。
这求知欲,哪怕用上十分之一在学习上也好呀。
肖辞眯眼看他,“你真想知道?”
“当然。”
“等你个子超过我再说吧。”
“你说什么?”成欢一听急了,牛奶也不喝了,“我没你高?你在逗我吧?”
肖辞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比比?”
“比就比!”
说着,一个鲤鱼打挺,拍拍屁股就跳了起来,肖辞也站了起来,跟他站到一处。
他们身高相似,因生长自川渝皆是白皙肤色,娃娃脸,**挂的长相。唯一不同大概是因从小营养较好,成欢的身子骨比肖辞更结实一点儿。
两人的眼睛几乎平齐在一条水平线上,比来比去,还真分不出个谁高谁低。
“等会儿啊,”成欢说,“你站着不要动,我去找根棍儿,或者看看能不能找人来帮忙看看……”
“……”肖辞反应过来都傻了。
自己在干什么?跟人比个,好傻逼啊……
“喂,”他对着少年低头在草地间寻寻觅觅的背影道,“你高,行了吧?”
“你什么态度啊!”成欢喊,“比不过我就认输,不带玩这一套的。”
肖辞:“……”
3岁吧,不能再多了。
转眼间天阴了下来,乌云迫近地面,风吹草动,寒意蔓延。
“回来!”肖辞喊,“要下雨了,赶紧回家吧。”
肖辞觉得自己要不喊,他能找棍子一直找到白云山上去。
雨势说来就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往下砸,操场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了人影,肖辞跑过去,拽住成欢胳膊:“还找呢?你傻逼不傻逼。”
成欢不知道在想什么,不大高兴的样子,“算了算了,今天先饶你一次,明天来了学校再找你比。”
“……”
肖辞好像突然有点儿明白了,大概对成欢来说,身高是他的一处心病,就不能提,要不怎么眼看就要翻脸了呢。
“好好好,明天比明天比,先穿上衣服回去吧。”肖辞低头,看到自己左手右手两件一模一样的校服外套。
哪件是成欢的,哪件是自己的?
成欢倒没关注这些,肖辞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披上一件跑走了。
这个时候雨已经很大了,成欢奔跑的身影远远地站定,扭头,朝肖辞喊,“还站着干什么?走啊!”
肖辞点点头,心想明天再分校服是谁的也不迟,点了点头,跟成欢一道冒雨跑出了校园。
花中出校门往南走500米就有红底黄羊角的广州地铁指示牌,肖辞和成欢一前一后地刷羊城通进闸。正值下班高峰期,地铁一停,他们就被前仆后继的人潮挤了进去,脚都不用迈的,跟上了传送带一样。
**。
肖辞扶着扶手艰难站定,被人挤得前胸贴后背,地铁车厢里很是闷热,汗味弥漫,再加上他刚刚淋了雨,浑身湿乎乎的,更加难受了。
不过,一扭头,他心里顿时平衡了不少——成欢被人挤在地铁车玻璃上,整张脸都挤扁了,特别是挤他那人还是一个身材魁梧的黑人,屁股对着他的背,大象坐小松鼠一样把他压了个结结实实。
肖辞拼命忍着才没笑出来。
成欢拼劲力气才从缝隙中伸出一只手来,声音在喧嚣的车厢显得格外渺小,“消磁,救我……”
肖辞低头,假装用手机背单词,“abandon,抛弃,放弃,abandon,抛弃,放弃。”
成欢都要哭了,手在空中无助地甩着,眼巴巴地看着他,“消磁,磁儿,辞哥……东特鹅般den蜜行不行啊~”肖辞逗够了他,才不紧不慢地伸出手去,拉住成欢的手掌,用力一拽,拔萝卜一样把成欢拔了出来。
“磁儿,你救了我,”成欢拽着肖辞的手感激涕零,“要不,我带你去我家吃晚饭吧,你给你家长打个电话,跟他们说一声。”
“……”肖辞眸中的笑意淡了下去,“手。”
“哦、哦。”成欢这才松开肖辞的手,“去吗?消磁,我早就跟我爸妈提过你了,他们听说我同桌是四川娃娃,长得还特别帅,都说有机会想见见你。你放心啊,我爸妈人很好的,你不用不好意思。”
“不了,”肖辞微敛着眉,睫毛轻颤,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我家人做好了晚饭,都在等我回家。”
“…好吧,那下次吧,下次有机会再……”地铁报站声响起,大门一开,人群哗啦啦地往外涌,成欢的话说到一半,就被人裹挟着下了车,他的一只手臂伸出人群头顶,还在踮脚努力探头往肖辞的方向看,“我先下车了,到家之后记得给我打个电话报声平安——”肖辞没有说话,隔着这套全中国最繁忙的地铁体系,成千上万人的潮海,被挤上电梯的成欢只来得及听见地铁门关上的一声闷响,就再也看不到少年孤单矗立的身影。
地铁驶去,隧道又恢复了短暂的宁静,黑黝黝的隧洞如长龙般延伸至远处,没有光明,没有尽头。
只剩风声呼啸。
第7章
“磁儿,磁儿!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你长这么帅肯定一帮小女生喜欢你吧!!!”十几分钟后,望着磅礴的雨势,在地铁口躲雨没法回家的肖辞接到了成欢的电话,耳朵都差点儿没被炸聋。
透过雨打在透明顶棚的噼啪响动,肖辞能辨认出成欢明显带了激动的声音:“咱俩的校服弄混了,你猜我在你校服口袋里发现了什么?心形卡片,上面写着‘放学后后山麓湖等你,你若不来,我就一直等下去,不管刮风还是下雨……’”肖辞眉头一皱,心形卡片,什么心形卡片?难道是……
挂断电话就转身往下跑,鞋子蹬蹬蹬踏在积水的楼梯上,溅起点点水花。
半个小时的地铁刚刚坐回来,气没喘匀,又加入沙丁鱼大军,挤到了离花中最近的那个地铁站。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花中这边的雨,仿佛比租房那边还要更大,不远处巍峨的白云山锁在重重乌云之中,雷鸣电闪。
颇有几分末日景象。
肖辞顾不了那么多,外套披在头顶,跺跺冻到发麻的小腿就冲了出去,宽阔的马路上现在一个人都没有,只剩无边的雨幕哗哗作响。
转眼间肖辞身上就湿透了,鞋子不防水,一双脚就像泡在了水里一样,他淌着泥水上山,山上的树木在狂风中疯狂甩动。路边竖着一个牌子,肖辞眼前一片模糊,用手抹掉睫毛上的水珠,才看清了牌子上面的字:“有山体滑坡危险,雨天请勿靠近。”
那一侧的山崖相当陡峭,坡上的不少巨石相连着的黏土已经被冲开,裸露在外,泥水一路向下四散蔓延。
肖辞攥着的拳头几不可查地轻轻发颤,过,还是不过?这么大的雨,韩霁月应该已经走了吧?可是,万一她还在等……
一咬牙,肖辞一口气冲了过去,一直到通过了那段最艰险的路,心脏才后知后觉地狂跳不已。
麓湖相当之大,碗一般镶在半山腰。被风挂断的树枝漂浮于水面之上,在雨水的打击下浮浮沉沉。
一场暴雨下来,麓湖水势大涨,现在大概已经到了碗沿,不知道什么时候,满湖的水就会倾泻而出。
肖辞心急如焚,淋着暴雨在震颤的林间穿行,他被雨迷得睁不开眼睛,好几次险些被绊倒,他双手卷成筒状,放在嘴前,这辈子都没喊得这么大声过:“韩霁月同学——”晚饭没吃,午饭几乎也没吃,不知道沿着湖一边喊一边奔跑了多久,肖辞耳畔一片嗡鸣,头疼得厉害,仿佛下一秒就要昏迷过去,被这山林彻底吞没。就在这时,他一转身,看到了远处石桥下的一个蜷缩身影。
眼前亮了一下,肖辞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里的一块大石轰然落地,脚步愈发轻飘飘了起来。
当他走到韩霁月面前时,身上发抖到几乎连蹲下去的力气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