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妹啊!老子跟你熟吗?!
他真想敲开这孩子脑壳,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
屎吗?
“你现在,把衣服脱了,去浴室洗澡。”江朝说。
肖辞一愣,“所以你刚刚动我衣服,是…”
“?”江朝道:“你以为呢?我总不能带着衣服把你扔进浴缸里吧。”
“……不用了,”肖辞抓着自己的外套,冷冷地说,“我这就走了。”
起身走到门边,略一回头,侧颊沐浴在光影之间,“还有,我跟你不熟,今天多谢了。以后,再也不会见面了。”
说罢拉门而出,水晶吊灯的明亮灯光一瞬间晃得他睁不开眼睛,这间大厅大得吓人,装饰富丽堂皇。肖辞还没看清楚该往哪里走,就被身后追来的人一把扯住手臂,掐着脖子按在墙上,“你说什么?”
江朝话语里藏不住的怒意,“这世上还没人敢跟我说这种话,小子,你是第一个。”
肖辞感觉眼前这家伙简直像疯狗一样不可理喻,他扒住对方的肩,曲起膝盖来,朝着对方命门狠狠顶了一下。
江朝吃痛松手,肖辞趁机逃脱,却被愤怒至极的江朝双臂箍住腰狠狠一甩——哐啷!
空气一瞬间静了下来,只见一个将近一人高的古董玉瓶应声摔成碎片。肖辞吓了一跳,紧跟着就是头皮发麻,这是刚刚疯狗甩飞自己时,自己双腿扫倒的。他不知道这大家伙值多少钱,但很明显就是把他卖了也赔不起。
所以…这到底算谁的?
要是疯狗赖在自己头上,该怎么办?
不说他压根没有钱,如果真被人讹住的话,以后还怎么找哥哥?
出乎意料的是,疯狗只是皱了一下眉头,却不是对着那堆古董碎片皱的,而是对着他皱的。
肖辞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俯下身去的江朝一把挽起裤腿,垂着眼帘细细检查。
确认没有受伤后,江朝直起身来,倒吸一口气,“你他妈还真是个疯子。”
肖辞:“……”这话形容你自己才最合适吧?
敲门声响起,一个衣着华贵的女人眼看就要进来,千钧一发之际,江朝一把将肖辞按进隔壁浴室,猛地摔上门。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江朝的后妈,韩霁月的母亲,韩淑梅。
她身材极好,长相极美。正如外人对她的评价,她是一个“带得出去”的女人。举止端庄优雅,说话进退有度。不管面对谁,脸上总是带着三分笑意。从走路的姿势到每一个细微的神态,都像是精心计算好了的。毫无疑问,她很明白如何在最大程度上展现自己的美丽与修养。
“阿朝,淋了雨,来暖暖身子吧。”她双手捧着一小盅暖汤,正要放在茶几上,眼角余光看到少年背后的那一地碎片,手指顿了一下,旋即大惊失色。
“这、这是……”她的眉头轻轻蹙着,走近些许以让自己看得更真切,错不了了,居然……
“阿朝,这可是你父亲花了整整两个亿,才从古董商手中淘来的田黄百鸟朝凤瓶……老天,这是你不小心打碎的么?”韩淑梅一脸关切的神情看着少年,脖颈间的一串珍珠项链,在灯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而那光泽落在江朝眼里,却只让他觉得刺眼。
“你很关心么?”江朝半边侧颊笼罩在黑暗中。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呢?”韩淑梅道,“我们是一家人,我怎么会不关心你呢?”
一家人…江朝轻嗤一声,“那还真是不用了,你不去老头面前告我的状我就谢天谢地了。”
“再者说,”江朝后退一步,同女人拉开距离,“这瓶子是我父亲买的,放在我屋里的。从头到尾,好像都跟你没有什么关系吧。我不小心打碎的也好,有意打碎的也罢,又轮得到你来操什么心呢?”
“你……”韩淑梅被问到哑口无言,沉默数息之后,再抬起头来时眼圈红了,“你怎么能这么说妈妈呢?我虽然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但我和你父亲结了婚,我们就是一家人……”
江朝深吸一口气,他是真服了这女人的心理素质了。很多时候,明明彼此是个什么东西大家都心知肚明,人家却依旧能硬着头皮把戏原原本本地演下去,不得不说也是一种本事。
韩淑梅拉住他的胳膊,一双眼睛里的泪水行将满溢,“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们就应该互相关心,不是吗——阿朝,你这样,我真的很难做…”
江朝被她碰得都快产生生理性厌恶了,当年他母亲去世不到三个月,这女人是怎样一步步撂倒他爹的他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尽管他当时才只有7岁。
他爹当局者迷看不清这女人,不代表他就看不清。
“阿朝,”韩淑梅的声音愈发语重心长,情真意切,“我们从今往后,敞开心扉,像真正的一家人那样好好相处好不好?”
江朝算是看出来了,这女人借着他犯错的时机,不磨到他松口答应怕是不会走了。就在韩淑梅就差没说到声泪俱下的时候,江朝当机立断,一把撩起了自己的白色帽衫,乳白色的腹肌轮廓若隐若现。
韩淑梅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睡觉,”江朝脱掉上衣,露出少年人尚显青涩的脊背,转身回屋,“怎么,你要爬到我床上来继续给我讲睡前大道理吗?”
“你……”韩淑梅咬着牙,转眼间就恢复了一贯的微笑,“妈妈没关系的,留给我们的时间还很多,我们可以慢慢相处,不是么?”
“……”
江朝还并不打算睡觉,韩淑梅走后,望着满地狼藉,江朝烦躁地坐在沙发上,大手搓了把脸。
一个瓶子倒是无所谓,碍手碍脚的东西,砸了也就砸了。只是…
不知道那女人又要怎样“不经意”间跟老头提起这件事。
再怎么样,他在这世上也就剩老头这一个亲人了,对彼此的感情,谁都不会表现出来,但不可能不在乎。
日复一日的枕头风吹下来,老头会怎么看他,他心里还真…有点儿虚。
这时,客厅的门又开了。江朝烦不胜烦地道:“谁?”
“哥,是我,”韩霁月穿着月白色拖地睡裙,玉肩半露,小心翼翼道,“肖辞呢?我不是让你帮忙把他留住吗,外面那么大的雨……”
“没走,”江朝瞥了她一眼,语气冷淡,“他现在去洗澡了,你还要等他出来?”
“……洗澡了就好,洗澡了就说明他肯留下。”韩霁月抿了抿唇,“哥,谢谢你帮我照顾同学了啊。明天你能不能……”
“能不能送你和同学一起去上学。”江朝道,“你说了八百遍了。”
韩霁月这才开开心心地笑了起来,鼓起勇气拿拳头在她哥肩头撒娇似得锤了一下,“哥哥讨厌,尽开人家的玩笑。”
江朝:“……”
韩霁月走了。
终于,没人来烦他了。
江朝十指交叉,撑着下颌,纤长的睫毛一点点抬起,目光最后落在那道浴室门上。
不禁想起应妹妹之邀,进屋照顾那小子的时候。
那小子死了一样地躺在床上,身上烫得吓人。烧成那样了还是一声不吭,只是眉头紧紧皱着,小嘴嘟嘟囔囔地喊着什么。
江朝凑近耳朵,听到他在喊“哥”。
不禁莞尔,这么炸毛的一个小混球,没想到叫起“哥哥”来,还挺好听的。
听得他心里有点儿发痒。
本想帮那小子脱掉衣服,然后扔进浴缸里,结果那小子跟腰上长眼似得,一碰就醒了,一醒就炸了,一炸就莫名其妙地弄成了现在这样。
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浴室哗哗的水声在耳畔响着,江朝站起身来,打算去厨房帮小混球热一点姜汤,再弄些退烧药,让小混球喝下,晚上早点儿休息。
他热好姜汤后,在客厅沙发上等了将近半个小时,等到他差点儿睡着,姜汤都要凉了,小混球的澡还是没有洗完。
江朝眉头微皱,过去敲了敲浴室门。
“…小川仔?”
水声哗哗依旧,却没有半点儿回应。
江朝意识到不对了,又喊了两遍,没人答,推门进去。
一股寒风扑面而来,热水早没了,喷头里出来的全是冷水。江朝吓了一跳,小混球该不会发烧烧死了吧?
连忙撩开帘子,去看里面的浴缸。
浴缸空空如也,浴室顶上的小窗开着,寒风夹着雨呼呼地往里灌,吹得浴帘烈烈抖动。
而在那小窗的窗沿上,留着一个脚印。
湿哒哒的。
第9章
肖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
公交没有了,地铁没有了,他在大雨中沿着路灯一直走,一直走,走了不知道多久,才打到一辆出租车。
手机早就没有电了,幸好他带了零钱。
一回家就瘫倒在床上,紧紧地缩在被子里。
冷,冷…
用力攥着被角,还是冷。
除了冷,就没其他感觉了。甚至一整天没吃饭都感觉不到饿。
肖辞哆嗦着给手机充上电,手机屏幕亮起来的时候,他发现手机上有十几条未接来电,刷爆了整个屏幕。
都是成欢打来了的。
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号码拨了过去。
长长的等待音之后,电话一接通就是一通大喊:“肖辞,是你吗,消磁?!”
肖辞几乎条件反射般脑补出了成欢窝在被窝里对着手机瞪眼睛的样子。
“……嗯。”肖辞眼皮沉得不行,闷闷地应了声。
“到家就好,到家就好,”那头少年的声音唏嘘不已,“妈卖批,你个瓜娃子是要吓死老子呦,你晓不晓得老子有多担心你。你要再不接电话老子就差报警喽~”肖辞躺在床上,静静听着少年狂飙乡音,他把手伸在头顶,黯淡的灯光从指缝间溢出。肖辞眨眨眼睛,嘴角轻轻扯了扯。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别告诉小爷你已经睡着了。”平静下来后,成欢的乡音转换成了普通话。
“嗯,在听…”肖辞轻声呢喃,“还有吗?”
“…早点儿睡。”
“嗯。”
“盖厚点儿,别着凉了。”
“嗯。”
“那个,明天的数学作业…借我抄抄呗。”
果然!
“念你表现良好,”肖辞哼道,“包你一个月的全科作业。”
“哇咧!万岁,小小辞老子爱死你了,给哥亲口mua~”即使远隔手机,依旧不妨碍成欢的大嗓门让肖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肖辞:“滚。”
成欢:“遵命,老大!”
“……”
这一夜睡得极不踏实,肖辞身上时冷时热,翻来覆去,明明出了一身汗,却依旧寒战不止。
慢慢地,他跌入了一个又一个漫长而离奇的梦境。在梦里,不再有阴雨和寒冷。那里阳光明媚,春草起伏,空气里盛满了野花的甜香。
那是家乡的山岗,他光着小脚丫爬到树上去摘榆钱,哥哥胆子小,就在树下仰起小脸看他。他坐在树杈上,摘下一串榆钱,仿佛知道什么似得,自己顾不得吃就连忙扔给哥哥。哥哥伸着小手去接,放在嘴巴里尝,捧着小脸甜得缩舌头。
梦境很模糊,他已经记不得哥哥的样子,他只隐约记得哥哥笑起来的声音,很轻,从不像他那样咧开嘴巴哈哈大笑,总有些羞答答,像春天山岗上的暖风。
但很快,一如这些年来无数次发生过的那样,所有的梦境都指向同一个结局。他用衣服撑着,摘了满满一捧的榆钱。当他笑着回过头去叫“哥”的时候,那个梦中的幼童已然消失不见。
挺立的荒草没有半点儿站过人的痕迹。而他扔给哥哥的榆钱,就那么原封未动地躺在地上。
青绿的山原空空荡荡,连亘远方。
他愣了一下,从树上爬下来,在原地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失魂落魄。
抹了抹眼角,回家去了。
……
肖辞躺在床上,眉头紧皱,胸膛像被一块大石狠狠压住,压得他半点儿喘不上气来。
他剧烈地喘息着,拼命地呼吸着,攥着被角的手不住痉挛,汗水从发间淌下,一滴一滴,打湿了整个枕头。
“哥、哥…”
肖辞从睡梦中惊醒,仿佛做了一个世纪的梦,几乎疲惫到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的心脏砰砰狂跳,漫漫长夜,无边的孤寂一瞬间潮水般涌来,心里空得吓人,那是他很熟悉的一种感受:后悔,拿小刀剜心一样的后悔。
跗骨之蛆,肝肠寸断。
多少年来他拼命控制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想,而今心理防线终于全部崩溃。如果那天他没有让哥哥去给自己买冰棍,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吧?哥哥不会走丢,爸爸不会死,妈妈不会死,奶奶也不会死……十五岁的他,此时应该正跟哥哥就读于家乡剑阁的一所普通高中,以后毕业、工作、结婚生子、一起给父母养老送终。互扶持着,争吵着,像无数兄弟那样平凡地过完一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剩他孤身一人,在陌生的城市流浪,苦苦维系着兄弟间的最后一线,自四岁那年就被一刀斩断的血缘羁绊。
那条线,太细了,太细了,他怕他一松手,哥哥就会像断线的风筝那样被风卷走,消失在高远的天空。
哥,这辈子,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在问,那个永远等不到的答案。
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被洗刷过的天幕格外清澈,漆黑的夜出了星。当肖辞抬起头来的时候,落入眼底的,就是满天凄寒的星,一闪一闪,银钉一般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