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家的最新限量款,”韩铭逸说,“今天刚到的,我给你多要了一台。”
韩铭逸正是X家的其中一个品牌大使,听他这意思,他还有一台同款的。
昭阳:“……”
前阵子,昭阳街头素颜照上热搜后,有现场的粉丝po出了一个细节——昭阳的手机裂屏了。
昭阳用手机不爱贴膜,现在这个手机被他摔过几次,左上角有一道明显的碎纹,像蜘蛛网蜿蜒出来几条线,昭阳觉得不影响使用,甚至看着还挺有艺术感,便一直没管。
普通人就算了,这放在一个明星身上,怎么都说不太过去。粉丝们当时就嗷嗷喊开了,给昭阳送上一波心疼,当然也有黑粉趁机开嘲。
昭阳万万没想到,他又一次低估了韩铭逸的下限,韩铭逸居然连这种细节也不放过。
周围好些人都在偷偷地朝他们看。
昭阳拿起手机,他的本意是把手机装回袋子里,再把袋子塞回给韩铭逸,清清楚楚地回绝这所谓的好意,韩铭逸一注意到他这动作,立刻抢先开口:“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说罢留给昭阳一个道别式的微笑,果断地转
身离去。
昭阳:“……”
昭阳:“……”
昭阳:“……”
他(哔——)。
昭阳不可能当场追上去硬把东西还给他,韩铭逸一定还有三百种应对方法,众目睽睽之下,两人再多拉扯几回,对外就更说不清了。
一整套流程设计得天/衣无缝,昭阳从搭理他的那一刻起就输了。
方华正好忙完回来,远远看到昭阳呆呆地拿着韩铭逸刚送他的新手机,帮着昭阳收拾东西时忍不住道:“韩老师很念旧啊,一直惦记着您呢。”
昭阳看了看方华,没应声。
很多次他都想跟韩铭逸说,他在台下演得那么成功,这种心思但凡放一半到演戏里,他都不至于会像现在这样尴尬。
但韩铭逸一定会反过来对他说,他但凡能放下一点清高和固执,拿一点演戏上拼的死劲到事业的包装上,他也不至于会像现在这样,一败涂地。
“这个圈子,你以为比拼的是演得好不好?”当年,昭阳决意退团时,韩铭逸说,“不。比的是谁能在对的时间对的环境演出一个对的角色。”
有人在台上演,有人在台下演,都是演。
逸阳CP要真说有什么缘分,那就是,他们颇像处在两个极端的一对笑话。
昭阳压着把手机丢垃圾桶的冲动,胡乱塞进了包里。
所有东西收拾好,昭阳拿起两个包就要和方华一起离开。
方华却把东西都拎到一边胳膊,空出手来把昭阳那两个包全部抢过来,“昭阳老师,我来。”
昭阳有点意外,之前他天天都是这么跟方华一人拿一半的。方华完全不给他留客气的余地,大包小包地拎着,还让昭阳先走。
第二天到了片场,从下车到前往化妆间的路上,一连有五六个演员跟他打招呼。
很多在忙碌的工作人员在他走过时也特意转头说一句“昭阳老师早”。
一到化妆间,剧组的化妆师已经在候着了,方华提前过来打了招呼。
昭阳竟有点不习惯。
他刚进组时,大家并没有对他不好,也没谁特意为难他,只是像以前很多剧组一样,如果有人要优先照顾,一定是优先别人,如果不得不怠慢谁,一定是怠慢他。
想起圈中一位前辈说过的一句,等你变强大,周围都是好人。
可是……他变强大了么?
在剧组的喧嚷人流里,昭阳独自皱眉。
韩铭逸在剧组总是来来走走,拍几天戏又去赶几天通告。他一离开,昭阳就乐得清静。
之后一段时间的拍摄都还算顺利,昭阳竭尽所能在拍戏以外稀释存在感,不去招惹别人。
尤其是那两尊顶流。
简星和韩铭逸在组里时,昭阳甚至有意错开去化妆间的时间,没事就自己呆一边琢磨琢磨剧本,等别人忙得差不多了,他再慢慢腾腾地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反正他就一部剧在身,除了拍戏无事可做,闲,任性。
这天,昭阳又在片场留到了最后,他的车是最后一批回酒店的。
回到酒店,却不见平日的冷清,大堂里闹哄哄的,小半个剧组的人都在。
这些人势均力敌地分成了两拨,一边以韩铭逸为中心,另一边以简星为中心,各有各的热闹。
昭阳想起,他们应该是准备赶今晚的场。昨天张副导跟昭阳打过招呼,说今晚有个饭局,跟一些投资方的人见个面。不仅是本剧的投资方,还有其他影视公司的高层以及导演会来,问昭阳要不要一起去。
昭阳面上委婉内心坚定地拒绝了。
张副导明白昭阳的意思,没再多提。
一般来说,拒绝一
次,就等于是拒绝了后面的一千次。
打包踢出门外的,除了麻烦,也可能是机会。
大堂里这阵势让昭阳头皮发麻,差点想转身就走,无奈他的腿已经迈进了酒店大门。
问题来了——怎么进去?
直接走中间太高调,被两边这么多人围观着,不知道的得以为他在走红毯。
从边边角角混过去吧。
昭阳看了看左边,那边被韩铭逸盘踞着,风险太高。天知道韩铭逸会不会顺道拉着他一起去应酬。
他毫不怀疑韩铭逸做得出这种事。
昭阳又看向右边,简星正和几个人聊着天,看样子聊得挺开心,一时半会儿应该注意不到他。
昭阳近乎贴着墙,快速往右边走去。
眼看偷渡到一半,处在人群中心的简星微微转头,目光朝他一扫。
那一瞬间,两人偏偏还对上了眼神。
完了。
昭阳低下头,加快脚步,心中默念咒语:他看不见我。
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
但下一刻,简星就从人群里走了出来,目的相当明确,大步迎上昭阳。
简星一副要拦路抢劫的架势,昭阳只得慌不择路地往左边绕。他往左,简星也往左,他再往右,简星也紧接着往右,两人生生地迎面走出了两条对称的S型路线。
简星腿长,走路快得生风,没几步就直接横到了昭阳面前,昭阳急忙刹车,差点一脑袋撞到简星身上。
“前辈,这么着急去哪?”
……躲过了韩铭逸,还是没躲过简星。
“……我回房。”昭阳明明理直气壮,声音在简星强烈的气场面前还是不自觉地矮了几分,甚至下意识地退了半步。
他一退,简星又随之逼近,昭阳一懵,本能地又退一步,简星顺理成章地再逼,两人跟跳探戈一样,一进一退地没两下,昭阳的后背就碰上了冰冷光滑的墙壁。
这姿势,有点尴尬。
简星没再得寸进尺,只是微微笑看着昭阳,“前辈晚上有安排么?”
果然,杀招来了。
昭阳的视线越过简星肩膀,望一眼他身后熙攘的人群,语气坚定,“有。”
“嗯?”
“我要看剧本。”
应酬是不可能去应酬的,谁也别想套路他。
简星的浅笑被拉得意味深长,“接下来这几场戏感觉挺难的,”他稍稍歪头,俯视昭阳,放轻声音,“前辈有空再给我讲讲戏么?”
昭阳:“……啊?”
“可以么?”
昭阳想了一会,“我这几天状态也不是很好,组里很多老师都比我有经验,水平也在我之上,你可以多去请教他们……”
简星眉毛突地一挑,神色一暗,“前辈这是什么意思?”
昭阳:“……”
“嫌弃我了?”
“不是——”昭阳脱口,“我没有。”
简星凝视昭阳片刻,“我的演技已经差到前辈要放弃我的地步了?”
昭阳:“……”
这话,他没法接。
彩虹屁吹不出口,真要就事论事地评价吧,他又没有那个身份和立场。
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简星就是不放过他?
对于昭阳,简星像面镜子,每每近距离面对他,他就会将自己一直有意忽略的那些痛苦和羞耻反照得清清楚楚,不想看也得看。
如果只要长得好看,粉丝够多,演技就能得过且过,拿到一个大项目就能混个影帝影后,那么他演的东西算什么?
如果按这个行业的标准、按世人的标准,韩铭逸比他成功,简星比他成功,
那么他多年的坚守又算什么?
他一直在做的事是什么?演员,到底是什么?
“第一次见面时,前辈还说我有灵气,”简星继续轻声说着,“难道是骗我的?”
昭阳抬头看他。
他分辨不清简星眼角眉梢、字里行间的真真假假。简星的难过有点跳脱,却又毫无矫揉造作的痕迹,真实得很戏剧性,或者说,戏剧性得很真实。
他摸不透简星。韩铭逸的假他一眼就能看穿,所以应对韩铭逸时虽然膈应,却很清醒,清醒得毫不犹豫。但简星这个人,他看不太懂。
真诚又圆融,伶俐又桀骜。
“……没骗你。”昭阳说。
简星跟韩铭逸不一样,跟很多人都不一样。一个人的表演有没有用心,昭阳一眼就能看出来。简星的戏,不完美,却能触动到他内心。
简星朝他又凑近半步,“真的么?”
昭阳退无可退,僵着脖子点头,“真的。”
“那前辈还愿意再教我么?”
简星这一句逼问太温柔,昭阳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好。”
应了声才猛然醒悟。回头肯定又要后悔,又要骂自己傻逼。
净给自己找罪受。
“那就说定了。”简星一秒接话。
“……”
是又双叒叕掉坑的感觉。
“今晚我去找前辈。”简星说。
“今晚?”昭阳奇怪,“你不是……”
有饭局么?
昭阳没说出后半句,简星也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笑道:“别的事情都不重要。”
重要的事只有一件。重要的人只有一个。至少今夜如此。
周旋半天,总算得了昭阳一句肯定答复,简星转身要回人群里,临走前,突然回头对他一笑,“前辈先去休息吧。我很快回来。”
虽然答应得有点莫名其妙,但既然应了,就得守信。吃过晚饭,昭阳在房间里看剧本,等着简星回来后联系他。
他知道“很快”是个虚词,就跟“我还有5分钟到”实际上表示一个小时后到一样,没指望简星真的来去如风。
但昭阳也没料到,他从7点等到11点半,一整晚都没等来简星的一个字。
昭阳好几次拿起手机又放下。在微信对话框里输入几个字又删除,反反复复。在拨号界面里输入简星的电话号码,却无论如何也按不下那个拨号键。
简星肯定很忙吧。顶流都这样。昭阳曾也算是感受过,成天来去如风,一天只有24小时,却有一万个通告要赶。他还试过连着一个月睡觉都在车上和飞机上解决……
当时觉得只要一个环节没做好,世界就不转了。后来回头想想,那是错觉。世界没了他一个爱豆还转得好好地。
到底都在忙些什么?
瞎忙。
11点40分。昭阳收起剧本,放好手机,关灯,睡觉。
拍了一天戏,又看了一晚上剧本,累是挺累的,却一时半会儿睡不着。
昭阳自己没数,他3分钟内翻了10次身。
明天要不要问问简星怎么回事?
放了别人一晚上鸽子,怎么着也该有个解释吧?
算了……还是不问了。多大点事啊,可能在简星眼里真的不值一提,说不定就是兴之所至,随口说了一句,他还当真了。
也好。这件事过后,简星不会再缠着他讲戏了吧?
至于他欠简星的人情,他会找机会还的。
等拍完这部剧,就此两清。
本来就不该是有交集的人。
昭阳在被子里翻来覆去,翻来覆去,一个接一个念头绕得他心神不宁。
烦躁。今晚这一觉又要睡不好了。
他一向浅眠,拍戏时更是如此,想得太多,脑子松不下来。
昭阳在胡思乱想中好不容易陷入朦胧,敲门声笃笃笃地响起,惊得他浑身一震。
这敲门声非常粗鲁,完全不像平日那种带着礼仪而来的正常敲门声,而且这还是深更半夜,显然门外之人早已不顾虑什么社交规范了。
昭阳起床开灯,满腔疑惑贴到门边,从猫眼往外看,没人。
昭阳直接发问:“谁?”
“前辈……”
熟悉的声音。
昭阳一惊,连忙开门,结果毫无防备地,在一阵浓烈的酒气中,简星整个人朝他身上扑来。
简星醒来时,看到的是自己房间的天花板。
他以为是自己房间的天花板,愣神了半天,待宿醉的头昏脑涨缓过去一些,磨磨蹭蹭地起床,打了个断断续续的哈欠,懒懒地往房间里张望一圈,猝不及防地看到另一个人。
是昭阳。
昭阳正坐在椅子里,趴在小小的桌子上,半边脸枕着双臂,就以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地睡着。阳光从窗外打下,铺上昭阳线条柔软的脊背,铺上他线条更柔软的侧脸,呼吸平缓,嘴轻轻张着,光斑在微微颤动的睫毛上闪烁,平静得熠熠生辉。
简星愣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掀开被子,下地,赤着双脚,无声无息地走到昭阳面前,俯身在他耳边轻声开口:“前辈,到床上去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