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一周的通告单已经出来了,前三天是简星和昭阳的对手戏,随后简星又有通告要跑,就先拍以昭阳为主的戏份。也就是说,未来这几天的通告单上,每一天都有昭阳的名字。
是昭阳自己在进组时跟邱导下的承诺:怎么安排都行,反正他全程跟组,都能配合。
现在,脸有点疼。
邱导脸色一凝。
张副导看看邱导,又看看简星,再看看昭阳,没吭声。
剧组为了简星修改行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就是再大咖,也不带这么三番五次得寸进尺的,剧组你家开的么?
邱导没问他为什么,估计是不想听他说要赶什么新的通告,沉吟半晌,“你剩下的戏份,除了和昭阳的,就是应高义了……”
“我和韩老师也有几场对手戏吧?”简星问。
邱导一愣,“是,有几场。”
也就几场。
简星微笑,“那几场估计够我们拍好几天的了。”
就韩铭逸那演技,一条过,不存在的。
何况还是跟简星演。
邱导:“……”
张副导:“……”
昭阳:“……”
不是,你这明目张胆的内涵……净瞎说什么大实话?
张副导忍不住提醒,“韩老师的行程也是定好的,估计不好改。”
都是日理万机的大咖,谁的行程都不可能随便改,张副导的意思是这些事不该由剧组操心,当导演的光拍戏就够累了,没空给你们当中间调解员。
简星很上道,“没事,应老师和韩老师那边我去说,邱导您只管答应,接下来一个星期就先拍我和这两位老师的对手戏,可以么?”
邱导听到这里,有点明白了,眼神扫向昭阳。
昭阳早就想说话了,这才找到机会,“邱导,对不起,是我……有点急事,我想请一个星期假,不方便的话,三天也可以——”
至少让他先回家看一眼。
“前辈,”简星说,“你又不是男一号,不至于一个星期没你不成,是吧邱导?”
邱导:“……”
张副导:“……”
邱导见惯了艺人们明争暗斗,一般只要不影响他干正事,他都懒得管。张副则导心里咋舌,这个简星……入组以来一直觉得他在为人处世方面还挺上道,没有大多流量小生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通病,咋突然间跟智商掉线一样?当着人家的面说这种话,不是故意叫人难堪么?
昭阳讶然望向简星。
难不难堪,他心里明白,简星也明白他明白。
“潜规则”终究只能是潜规则,不能明着来。拍摄行程要调肯定是能调的,就看是为了谁,值不值当这么麻烦。组里简星和韩铭逸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一个星期算什么。简星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邱导要还不放昭阳走,那就是承认自己看人下菜碟。
这就失了名导风范。
邱导大手一摆,“行了行了,老张你通知下去,安排一下。”
邱导开口放行,简星立刻让小赵送昭阳回酒店,简单收拾一下行李后连夜赶去机场,第二天就能到家。
小赵和昭阳一走,简星转头就去联系纪哥,让他把自己的行程改一改,他接下来要赶一周的戏。
纪哥差点吐血,“你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
简星认真地想了想,“我有个朋友精通命理,给我算了一卦……”
纪哥:“嗯?”
简星:“我接下来一个星期宜静不宜动。”
纪哥:“……”
纪
哥:“星儿。”
纪哥:“我最近没怎么管你。”
纪哥:“是不是我给你自由过了火?”
简星:“纪哥。”
简星:“咱可是维纳斯世纪史无前例的黄金搭档啊。”
简星:“你就说你带过的艺人哪个能有我省心吧?”
简星:“我们这叫信任,默契。”
纪哥面无表情:“你该问哪个他妈能比你不省心。”
简星:“纪哥,文明。”
纪哥:“……”
简星:“我已经跟邱导说了。”
纪哥:“先斩后奏,兔崽子,可以啊你。”
纪哥:“再有下回,我——”
简星:“你怎么?”
纪哥:“打断你的狗腿。”
简星嗤笑,“那我们还怎么做彼此的天使?”
纪哥青筋都要爆了,“滚!”
被简星气得够呛,挂断电话后纪哥还是得去做正事。应高义是介于肋部和腰部之间的演员,还算好沟通,麻烦在于韩铭逸,他的团队各种炒CP、搞事情的能力有目共睹,惹上就得掉层皮,纪哥尽可能不让简星跟他沾上什么关系。
所以他也不让简星去跟韩铭逸谈了,他亲自去跟韩铭逸的经纪人谈。
双方出来喝了杯咖啡,气得纪哥差点当场掀桌。
调一下拍戏时间,听起来是小事,韩铭逸的经纪人梅姐却心知肚明,能让纪哥亲自来求他们,那就是大事,说明这对简星很重要,至于为什么,他们不在乎。
能让简星付出代价就行。
梅姐明码标价提出要求,之前有一档综艺邀请了简星,简星拒绝了,她要求纪哥重新去跟节目组接洽,还说明要签哪一期的合同。
韩铭逸也签了那一期,而且合同上白纸黑字写明,韩铭逸拿的是C位剧本。
“脸还挺大啊,”纪哥气得笑都是阴森的,“在这行混了这么久,居然还有人以为我会让我的艺人去给那种过气爱豆抬轿……”
“行啊。”简星说。
纪哥没反应过来,“?”
简星:“我去。”
纪哥:“你这是骂人还是……”
简星:“我去那个综艺。”
纪哥:“……”
纪哥郑重:“星儿。”
纪哥:“你感受一下。”
纪哥:“我的脸现在很疼。”
“纪哥,”简星在电话这头笑,“我刚出道的时候你就教过我,小不忍则乱大谋。别说我,就是站在巅峰的人,也不可能时时处处随心所欲。”
纪哥沉默半晌,叹气,“你这到底为的什么。”
“为了……”简星扭头,望向远方,“我认为重要的事。”
一眨眼,昭阳就离组好几天了。离开片场前,他跟简星道了谢,上飞机前又在微信再道一次谢,客气得让简星又想生气了。昭阳还说,韩铭逸那边如果协商不了,他就自己去跟韩铭逸说,他们至少……还算有那么一丢丢交情。
简星心里冷笑,交情个屁。
面上却说,“放心,韩铭逸我应付得了。”
不就是上个综艺么。
不就是去陪人家表演一场么。
这种事本来也做得不少了。以前是为了自己,可以狠下心去拼。这一次……难得地为了别人,竟有点甘之如饴。
昭阳客气完就彻底失踪了,一连数日毫无音讯,不发微信,不发朋友圈,也不发微博,全世界查无此人。简星终于忍不住,一个电话拨过去。
电话倒是接得很快,“……喂?”
简星吓了一跳,差点没听出这是昭阳的声音。
这确
实是昭阳的声音。
只是憔悴得不成样。
“前辈?”
昭阳愣了好一会儿,调整一下情绪,正儿八经地回了一句,“……早。”
“现在是下午。”
“哦……下午好。”
“……”
“吃饭了吗……?”
简星听不下去了。
“你在哪?”
“医院。”
“什么医院?”
“啊?”
“……算了,没事。”
“是不是剧组那边有什么事?”昭阳问。
“不是,都安排好了,没问题,你别担心。”
“……嗯。”
“谢谢。”
“别谢,”简星不耐烦了,“再谢我真生气了。”
“……”
“也别说对不起。”
“……”
那他该说什么?
简星叹气,“前辈你……注意休息,别累坏了。”
“嗯。”
“我先挂了。”
“好。”
“拜拜。”
“拜拜。”
简星本来准备了一溜问题,却一个也没问出来。只听声音都想象得出昭阳这一副游魂的模样,这电话再聊下去,简星要抓狂。
光听得到声音,却见不到人,比单纯的想念更难受。
“小赵,”简星说,“明天的通告单我看一下。”
“来了!”
简星匆匆一扫通告单,递回给小赵,“帮我订今晚和明天早上到W市的往返机票。”
半夜两点多,简星又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前辈,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有……”昭阳揉揉酸涩胀痛的眼睛,手机稍稍拿开,手背抵着嘴巴,打了个无声的哈欠,“我在医院守夜呢,本来也没睡。”
简星皱了皱眉,差点脱口而出——没有护工么,要你去守夜?
忍着没说。也许不是所有家庭都能理所当然地请护工,也许昭阳只是想抓紧时间,在这几天假期里多陪陪家人。
“怎么了?”昭阳问,“是还在拍戏吗?”
简星总不能无缘无故大半夜给他打电话吧,昭阳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工作上的问题。
简星忽然狡黠一笑,“你猜我在干嘛?”
昭阳:“……”
昭阳:“猜不到。”
简星叹气,“虽然但是,前辈你就不能配合我一次。”
昭阳整个人还是懵的,软糯的嗓音有几分毛绒绒的质感,直挠进简星耳膜里,“额,你……在睡觉?”
“对,我这是在梦游给你打电话呢。”
“……”
他这个人就是这么地朴实无华,且枯燥。
可简星就是乐意逗他。
“你在哪家医院?”简星又问。
“啊?”
“我有个朋友学医的,我帮你问问这医院靠不靠谱。”简星的无中生友张嘴就来。
“……”昭阳没多想,给他报了医院名。
“行,前辈你多喝点水,都变声了。”简星叮嘱完就挂了电话。
昭阳看着手机屏幕刚刚结束通话的界面,怔忡。
父亲睡得正沉,一切指数都正常。昭阳从病房出来,本想在走廊里坐一会儿,但这里实在滞闷得他呆不下去了。
他来到楼下,走进冷风里,随便找了张长凳坐下。
本来昏昏欲睡的凌晨,被简星彻底唤醒。
简星对于他,就像体重秤对于一个要减肥的人。道理我都懂,但能不能别让我直面残酷的
现实。
仅仅几天前,他还对简星大言不惭,振振有词,说他不甘平庸。
现在被现实强行提醒,他只是个平凡渺小的普通人。
甚至比普通人更平凡、更渺小。
父亲的病比想象中严重,多年来身体本就不好,现在是数病并发,手术、单人病房、后续的长期疗养……这个数字只略略一算,便触目惊心。
昭阳是独子,父母一直都希望他回老家安安稳稳地呆着,可他非要出去闯,还要以自己的方式去闯,当年和父亲一场大吵,气得父亲中风住院后,他依然要去闯。
他知道背后不少亲戚都戳着他脊梁骨骂他不孝,这个问题他想了很久,他到底是不是真的不孝,坚持自己想做的事是不是真的错了。
想来想去,都想不出一个标准答案。
可是这个千夫所指的不孝之罪多沉重,他哪敢不怕。
只好尽己所能,为脱不去的罪名将功补过。
多年来,昭阳得到的每一笔片酬绝大部分都寄回了家里。他知道,一辈子生活在小县城、为一亩三分地奔波劳碌的父母对“梦想”和“价值”这些东西没有概念,认为“人为什么活着”无需思考,只对最简单粗暴的量化值有概念,那就是能衡量成功的唯一标准——钱。
那他就把自己所能有的全部给出去。
这堪堪维持了他和父母之间的脆弱平衡。他知道父母爱他,希望他过得好。这种爱很狭隘,狭隘得目的清晰、界限分明,某种意义上又不顾一切,他必须接受。
人出生就跟抽签一样。抽到这个家庭,它这辈子就跟你绑定了。
虽不曾答应,也无从抵赖。
一次突发状况,将昭阳多年来的粉饰太平一戳即破。
昭阳一到家,母亲扑着他哭,亲戚围上来七嘴八舌,话里行间都指摘他这个儿子平日就顾着忙忙忙,忙得老爷子倒下了都不知道。一通说完,都巴巴地看着他,觉得他理所应当能一掷千金,把所有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当场解决。
昭阳尴尬地私下问母亲家里还有多少存款,母亲当场怔愣地看着他,不出半日,所有亲戚都知道了这事。
这回脊梁骨戳得力透纸背。有人表面光鲜亮丽,名利场上混了7年,在外不知怎么花天酒地,家里一朝出事,居然连一个子儿都拿不出来,还要动用老人家的棺材本。
昭阳懒得解释,懒得争吵。
无数次地想象过,当有一天,他走过红毯,登上颁奖台,在万众瞩目之中接过奖杯和话筒时,他要感谢谁。
也许只能感谢一直坚持、一直不放弃的自己。
更可能,这种想象根本不会实现。
夜风冷峭,一刀刀刮过皮肤。昭阳独自坐在长椅上,双臂枕着膝盖,弓着身,低着头,发丝被掀得一下一下打在脸上,目无焦点地望着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