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拆台:为什么撤回?我看到了。
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反反复复,一两分钟过去,谎言拙劣:按错了。
叶开有自己的秘密。他故弄玄虚:七月份再告诉你。
但这样的闲聊终究是越来越少。
考试前的最后一个下午,叶开从短暂、计时准确的午睡中醒来,忽然无比渴望见到陈又涵。一窗之隔,蝉鸣声吵得他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他小心翼翼地请求:又涵哥哥,想见你。
按上班时间算,现在正是GC的午休时间。陈又涵过了十分钟便回复了他:在公司。
叶开说:可不可以自拍一张
附了一个卖萌的表清包。
:自拍很丑。
:……没事的,我不会嫌弃你的。
过了会儿,手机里传来一张照片。是在茶水间,光线很亮,陈又涵面颊似乎比之前消瘦,嘴角有些微笑意,仍然很英俊。一看就是他拍,叶开想,或许是顾岫被抓了壮丁。
照片存入本地,叶开没再打扰他。
瞿嘉在楼下小客厅插花,听到楼梯上的动静,她握着剪子出来,见叶开换了个衣服,手里捧着一沓卷子。
“哪去?”
“去趟学校。”叶开在玄关处换上帆布鞋,白T恤下的身躯充满朝气。
“我送你?”瞿嘉把剪子递给花艺师,摘下围裙。
“不用妈妈,我叫了专车。”叶开冲她挥了挥手:“一个小时就回来。”
没有老师,也没有他不会解的题。他撒着弥天大谎,打车到了GC大楼。在一楼前台用身份证登记,换取临时门禁卡,乘电梯上六十五层,一切照旧,只是看着比过去安静空旷了许多。
顾岫先撞见了他。
“小开?”他很结实地吃了一惊,“你怎么在这里?”
叶开冲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顾岫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复杂,随即收拾好,语气寻常地说:“他在办公室。”
叶开看到了,百叶窗帘没有阖下,陈又涵在办公室里走动,很慢,一只手插着腰,手机贴面,脸色看着不太友善。
叶开很快地穿过大办公室,甚至没来得及注意那些成片空掉的工位。
办公室门推开,很轻的动静。陈又涵没有回头,或许以为是顾岫。叶开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按下百叶窗的总开关。陈又涵迟钝地半转过身,未及看清,腰被少年人的胳膊圈住。
他猛然僵住,手机从手里滑落,听筒里传来对方诧异的询问声,而这里一片寂静。
喉结滚动,陈又涵找不到出声的勇气。
叶开忍不住笑出声:“有这么吓人吗?”
怀里的身躯在这一问后终于松弛下来。微凉的掌心贴上叶开的手背,陈又涵在狼狈中竭力维持平静:“我以为是做梦。”
不是做梦。
叶开贴着他的颈窝和脸颊,过了两秒,脸换了一侧,说话时的气息香甜而灼热,喷薄在陈又涵的鼻息之间。
他轻声说:“又涵哥哥,亲亲我。”
垂在一侧的手紧握成拳。
连指骨都在泛白。
陈又涵的嗓音干涩:“别闹。”
怀抱松了,叶开怔愣,两条手臂从陈又涵的腰间垂下:“你为什么不回头看我?”
陈又涵自嘲地笑了一声,是他一贯以来那种漫不经心的笑,让人辨不出情绪。他转过身,很正常的表情,只是当面看时比照片里更憔悴,像是睡不好。他深深地看着叶开天真、皎洁、漂亮的脸庞,抬手,用指腹从眼底抚过:“是不是胖了?”
叶开眼神一慌:“一点点,两斤,好吧三斤——我都没时间打网球!”
陈又涵笑了笑:“明天考试,你怎么跑出来了?”
“我说去找老师请教一个很难很难的问题。”
陈又涵永远都会看穿他撒娇的狡黠,也永远都会顺着他的意思明知故问。
他说:“什么问题连你都难倒?”
“我问老师,”叶开被他哄到,再次用力抱住他,“为什么陈又涵最近都不太理我?”
陈又涵终于回应了他。
他抬手抱住他。最开始,是一只胳膊。结实的小臂越来越用力。后来,是两只胳膊。一只禁锢着他的肩背,一只用力圈着他的腰,形成一个不愿放手的姿态。
叶开踮起脚。这一次没有等他开口,陈又涵便吻住了他。
温柔和缱绻逐渐失控,变成一个充满占有欲的霸道的吻。
计程车载着少年驶上归程。
他坐在后座,嘴里哼着歌,笔在卷子上很畅快地列着解析公式。
临走时陈又涵祝他考试顺心,一切顺心,永永远远都顺心。
第61章
宁市的六月份总是下雨。
高考三天, 暴雨把交警、家长和考生都打得措手不及。在初夏的闷雷声和充沛的雨水中, 叶开完成了自己最后一张卷子。他收拾笔袋和考证, 穿过雨连城一线的走廊。下了雨也依然有人撕书扔书的, 积了水的水泥地上, 被撕碎的白色试卷被水浸透, 顺着水流和落叶飘向下水道。
伍思久是一个已经淡忘了的名字, 但叶开在这一天忽然想起了他,想到他毕业的那年像甜橙的晚霞, 想起等在停车场的陈又涵, 想起他跑向陈又涵的背影。他心里对伍思久从来没有过任何情绪, 但在撑着伞走向校门口的这一段短短的路,他忽然有了微妙的嫉妒。
如果陈又涵的兰博基尼,或者阿斯顿马丁,哪怕帕拉梅拉出现在雨里, 他就不顾一切地跑过去。
但熙熙攘攘的停车场, 伞下攒动的人头, 雨中焦灼的一张张面孔,都没有陈又涵。反倒是瞿嘉踩着昂贵的羊皮大底高跟鞋站在雨里,陆叔在一旁为她撑伞。
叶开精神一振,眼睛很亮地跑向瞿嘉,溅起的雨水甩上校服裤腿。
上了车,陆叔打高空调,叶开拨了拨有点湿的头发。
“怎么样?”
叶开自我感觉良好:“保复旦争清华,可以吗?”
瞿嘉抱着他笑:“可以, 怎么都可以。”
世界前五十名校的offer叶开有二十所,高考别失常得太离谱便不算砸天翼招牌。
叶开敷衍两声,刚才莫名的失落一扫而空,摸出手机给陈又涵发微信。
:我考完了!
:恭喜你。
:恭喜我?你哪位?隔壁老陈吗?
:考得好吗?
:还可以,基本可以当个优秀毕业生。
:真谦虚。
“又跟陈又涵聊天?”瞿嘉斜他一眼。
叶开迅速切出界面,欲盖弥彰地点开班级群:“没有,我……跟谁都聊!”
“晚上回去收回行李,后天飞一趟美国。”
叶开震惊地抬起头:“啊?”
“FSA国际经济模拟赛,你反正没事,跟着去看看。”
叶开参加过这个比赛,天翼代表队当时拿的是银奖。但他现在已经毕业了,还去看什么?脸上的表情过于复杂,瞿嘉主动解释:“有个带队老师有事退出,你刚好有时间有经验,赛后安排了交流会,你代表天翼官方出席。”
“一定要去吗?”
“你有安排?”
“……也没有。”
暴雨将挡风玻璃冲刷起弥漫的白雾,瞿嘉拍了拍叶开的手:“本来没想让你去,但姐姐说让你去历练历练,我觉得讲得不错。”
叶开猝不及防,但的确找不到理由拒绝。
到了家,瞿嘉马上命人给他收拾行李。赛程很长,要半个月,加上交流会和来回路程,差不多是二十天的时间。班级群里从考完一直热闹到了现在,都想出去疯,有约酒吧的,有约蹦迪的,也有网吧通宵开黑的。杨卓宁艾特他:同桌,你咋说?
叶开面无表情:后天去美国。
杨卓宁发了个respect的表情:牛逼,不亏是豪门贵公子,玩得就是高级。
下面齐齐排队刷屏。
叶开转了张FSA经济模拟赛程表:这高级给你要不要?
杨卓宁立刻转换风向:牛逼,不愧是豪门贵公子,就是鞠躬尽瘁日理万机。
屏幕再次被淹没。
叶开心烦意乱,发了个“呵呵”过去,退出了这场除他在外的狂欢。
点进陈又涵的界面,还停留在两个小时前出考场的两句。他斟酌了又斟酌,字打了一行又删,反复数次,竟然找不到可以说的话。手机被扔至一旁,他两手垫在脑后,出神地盯着雪白的天花板。眼睛渐渐酸胀,他闭上眼,想起四天前在办公室的吻。
吃过晚饭后行李收拾妥当,雨势稍停,叶开存了偷跑出去的心思,没想到被叶瑾在前厅逮住。叶瑾好像知道他要去找陈又涵,暗示道:“我刚从翡玉楼出来,在那里碰到陈又涵了。”
翡玉楼是宁市赫赫有名的中餐馆,商务接待宴请的首选。叶开果然停住脚步,狐疑地问:“你没看错?”
叶瑾很淡地笑了一下:“他那种人很难认错吧。”
叶开觉得他在夸自己男朋友,抿了下唇角,与有荣焉的样子。笑意最终包不住,他咬着嘴唇,唇角仍止不住上翘。叶瑾生硬地转过了身:“他身边还有个很好看的青年。”
叶开微怔,随即释然:“我知道,是顾岫。”
叶瑾微耸肩,“他身边来来去去人那么多,我怎么认得清。”
她话里有话,叶开不是傻子,有点生气地瞪着她:“你想说什么?”
“听说圈内有两个小鲜肉想爬他床没爬上。”叶瑾瞥了他一眼,“明星毕竟是明星。”
叶开脸沉了下来,语气恢复冷淡:“他不是那样的人。”
虽然是很坚定地怼了回去,洗过澡后躺上床,却也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笃定这是完成人生大事后的过度兴奋,闭着眼努力了半个小时,心里却总是出现陈又涵近半个月反常的冷淡和敷衍。从前他安慰自己,那是因为陈又涵怕干扰他备考,可现在考试结束六个小时了,除了那寥寥几行对话,陈又涵竟没有再找。
手机屏幕照着他困倦的脸颊,过了会儿眼睛刺痛得开始流眼泪,他才反应过来去开灯。和陈又涵的聊天破碎简短,基本都是他主动而陈又涵冷淡而迟缓地回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叶开心口蓦地一抽,他无法控制,冲动地给陈又涵拨出视频。很久很久没有回音。他挂断,重新拨出,一分钟后再次重复这个过程。
五次以后,陈又涵接了起来。
他在阳台上,灯光昏暗,指间夹着烟。
“怎么了?”陈又涵的语气稀松平常。
“我考完试了。”
“我知道,你说过了。”
叶开心里一慌,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攥着手机没头没尾地乱起话题:“我后天去美国。FAS国际经济挑战赛,你知道么?是——”
“早点睡吧。”陈又涵打断他,很淡很淡地勾了下唇角,近乎于无。
叶开静了两秒:“我想你了又涵哥哥,你想不想我?”
“很忙,忘记想了。”陈又涵的回答无情,但保留了最大限度的温柔。
“我明天有时间,”他抱膝坐着,脸贴着膝盖,模样很乖,语气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可以说是同学聚会。”
“明天去香港出差。”
叶开垂下眼眸。从知道陈又涵喜欢自己的前年八月七号开始,他就学会了无比端正地握着手机,好让前置摄像头可以端端正正、正正常常地照出他的脸。他从来不在乎外貌,但会担心陈又涵从视频里看到他不好看的一面。但现在,他的手没有力气了,手臂低落地松垂,过了好久,叶开慢慢地“哦”了一声。
“还有事么?”陈又涵掸了掸烟灰,“我还要加班。”
“又涵哥哥。”
“嗯。”
“你最近为什么不叫我宝宝了?你叫我一声可以吗?”
陈又涵沉默了一会儿,敷衍地说:“你不是不喜欢么。”
“喜欢!”过度直白的索求让他觉得羞耻,他抿着唇,牙齿咬着嘴唇内侧,低头轻声说:“喜欢的。”
陈又涵深呼吸,眼睛从镜头中瞥开。夜空中是彻夜不眠的繁华。他淡漠地说:“小开,我今天很累了。”
叶开茫然地眨了下眼,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无理取闹。他手足无措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考完试太兴奋了睡不着,你去忙吧又涵哥哥,早点休息。”
陈又涵点点头,俯身把烟掐灭在积得很满的烟灰缸里。
叶开掐着点温柔而快速地说:“少抽点烟。”
陈又涵的手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清晰:“好。”
只有这声“好”是叶开熟悉的陈又涵。
温柔,绅士,嗓音很好听,从心里漫溢出来的爱。
其他的每个字都不是他。
每个字都不是叶开的陈又涵。
他握着手机,手指无意识地点进微信收藏夹。很熟练了。听筒里公放出声音,音质沙沙:“我陈又涵此时此刻特别想念叶开,想得无法自拔,想得欲仙欲死要死要活,我现在就想见到他。”慵懒的,散漫的,戏谑的,闭起眼睛,就能想起路灯下天翼后门说着这段话的那张脸。
一年零三个月。好厉害,连零头都比他从前那些时间要长。
叶开重新点开对话框,一字一字输入:
一年零三个月,不算长吧?
可是陈又涵没有回他。
漫长的飞行后,飞机降落洛杉矶。主办方已经安排好各国参赛队伍的住宿,希尔顿几乎被各种肤色的高中生承包了。作为协理带队老师,叶开一身衬衫收进西裤,窄腰长腿,胸前挂着工牌,黑发白肤,样貌未免太过年轻。学弟学妹都和他没有距离,一口一个学长叫得清脆。一会儿问有没有缓解紧张的经验,一会儿请他模拟辩论对手,一会儿又向他请教一段辩词更高级书面的表达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