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的是欧陆早餐,Mary把叶开的那一份端上来,兰曼顺势瞥了他一眼,问:“宝宝,你脖子怎么了?”
叶开噎了一下,“佳、佳佳挠的。”
兰曼“唔”了一声,天真——但完全不着急地说:“那要去打疫苗的呀。”
陈又涵喝橙汁喝得好好的,愣是被呛了一口。他欲盖弥彰地用餐巾擦嘴,听到叶开底气不足地说:“蚊子……”
完蛋玩意儿。
刚被哄得高高兴兴的老姑娘瞬时又变得冷若冰霜,兰曼优雅地切开煎蛋,眼皮子一掀,慢条斯理道:“没有下次了。”
那一瞬间陈又涵终于意识到,瞿嘉是她亲生的。
吃过早午餐,瞿仲礼要去公司转转。他和兰曼共同经营着一个独立设计师品牌,主要做高级成衣和高定。兰曼前几年还偶尔会去时装周转转,这一两年已经完全过成了与世隔绝的隐居模式。她最得意的学生凡妮莎接手成为设计总监,瞿仲礼依然把控着品牌经营方面的权限。
“年纪大了,偷懒上瘾,去公司的时间越来越少。”瞿仲礼打转方向盘驶出车库,笑着续道:“凡妮莎今年观察期过了后就正式升为主理人,将来你和小瑾只要当股东数钱就可以。”
叶开哄道:“让姐姐找中国娱乐圈的明星带货。”
瞿仲礼哈哈大笑:“好主意!”
实际上MxM一直不缺少在欧美名利场的曝光机会,只不过他和兰曼精力有限,实在没力气去开拓中国市场了。
瞿仲礼的打算是等他们百年之后,品牌便交给姐弟俩去控股,实际的经营和设计还是交给专业的时尚圈人士去打理。或者——现在的确也有国际知名奢侈品集团有意向谈收购,但兰曼不舍得卖,非要卖,那还是等她两腿一蹬闭了眼吧,清净,省得闹心。
“等下见了凡妮莎,你跟她好好聊一聊。”
叶开听瞿仲礼的意思是认真的,便也收起了玩笑的神色,不过还是问道:“外婆找又涵哥哥干什么呢?”
瞿仲礼似笑非笑:“总而言之不是给他两亿让他离开你。”
陈又涵跟在兰曼身后,兰曼楼梯走得有些吃力,他上前搀住了她。到了二楼,兰曼拍了拍他的手背,带他走到走廊尽头的房间。
门一打开,陈又涵了然,这是她的工作间。
兰曼戴起眼镜。她的老花镜是金丝全框的,和她银白但柔顺的及肩复古卷发很相衬。别的老太太都恨不得一月焗三次油,她是主动染了银色,配上她高挑清癯的身材,感觉可以去T台走秀。就是年纪越大越矮,她已经伤心得很久没去量身高了。
她从架子上随手取下一根白色软皮尺,“站好。”
肩宽,臂展,腕口、颈围、胸围、中腰、直档横档中裆,腰围臀围腿围……她量得事无巨细,耐心、细致、且利落。靠近时陈又涵能闻到她手腕间淡雅的香水味,雨后青苹果的尾调,很少女。
陈又涵对这套程序不陌生,他收起自己的惊讶,不动声色地问:“外婆,您是要……”
兰曼把皮尺挂脖子上,看了他一眼,低头用铅笔在纸上记录数据,应道:“很久没做高定了,你们将来结婚的礼服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陈又涵一怔,心里被一股巨大的震颤冲击,甚至没来得及说什么场面话。
他没有想到兰曼是要亲自给他们做婚礼礼服,从量尺寸开始,亲自画图设计、选料、剪裁、缝订……纵使只是男士无尾礼服,一件高定也是极其耗费心神的。
不,更冲击的是,他是从叶家长辈嘴里听到“结婚”这个词。印着“囍”字的红包,两人名字中相连的爱心,当亲人般的相处……陈又涵不是没有察觉,他只是不敢奢望,乃至连问都不敢问。
“我早就想好了。”兰曼淡淡道,“以前呢,我就跟小开约好了,将来遇见了想要共度一生的人,一定要第一个带回来给我看。你看,你们是不是从云南直接来的温哥华?他还记得呢,要是不先带你来见我,我是会生气的。”她半真半假地板起脸,随即笑开来。这一笑如春风,带着天真柔和的光彩。
陈又涵在她这一笑里莫名便眼眶一热。
他真的没有想过能得到叶开家人的支持——最起码没这么快。但兰曼不仅接受了他,还准备亲自为他定制结婚礼服。眼前的沙漠荒烟忽然开出玫瑰,荆棘还在,但似乎,携手穿行过去的话,已经不会再那么疼了。
“幸好是你,否则带个姑娘回来——for god‘s sake!”兰曼把老花镜推上额头,还在絮絮叨叨地说:“我还得给她亲自做一件高定婚纱!”
陈又涵回神,低头失笑,听兰曼数落道:“光钉珠就要累死我!”
她拉起陈又涵的手,带他推开工作室的隔间。冷气更低,灯光华美,长毛地毯纤尘不染,四面镜子映照出中间一个黑色人体模特,白色的婚纱尾摆如花瓣般层叠流曳。
“你看,这是我给小瑾准备的,”兰曼提起这事又很伤心,“这孩子主意太强,眼看着朝四十去了也不结婚,我看她是够呛。”
“宁缺毋滥,她也不是将就的人。”陈又涵宽慰道。
“我们这样的家庭,女孩子结婚比男孩子难。多少婚姻名存实亡?她的确是个不将就的人,比她差的,总担心是不是图钱,比她好的,又怎么甘心居她之下?上个月她在我这儿住了几天,已经说是不打算结婚了,去国外买精子直接生小孩——她是喜欢小孩子的,你看她以前把小开照顾得多好。”
兰曼拉着陈又涵的手絮絮叨叨,眼睛盯着婚纱,眼尾的皱纹紧蹙后又舒展,她的目光眷恋而惆怅,带着释然的遗憾。
陈又涵轻轻把她揽进怀里,抚了抚她打理精致的银发:“那正好,您可以给她准备婴儿服了。”
兰曼被他逗笑,长叹一口气后抬手关上电动推拉门,笑道:“你呀,幸好是真的爱他,否则我们是万万不放心把小开交给你的。”
“他将来只会比我优秀,要是哪天辜负了我,”陈又涵顿了顿,开玩笑道:“我可是要来找您和外公主持公道的。”
“他辜负你?”兰曼翻起白眼也很优雅,“两年前他在我这里,魂都要丢了!我每天陪他喝茶种花散步遛狗,他呢,从前多会跟我们撒娇的?都不了。又涵,我那时候就站在一楼客厅的窗户前看他,披个毯子坐在花园里,黄昏太阳照着他,没有人比他更孤独。他有次跟我说,外婆,我要你那套最好看的茶具。给他沏上茶,喝两口,眼泪就这么流下来。”
她说着说着就开始抹眼泪,随即深吸一口气道:“算啦,都过去了。你们能重新在一起我比谁都高兴。又涵,小开是一个在爱里长大的孩子,他从没有受过伤,所以才有为了爱一往无前的能力,你——”兰曼牵起他的手,重重一握,直视他郑重地问:“能够保护他这份能力吗?”
陈又涵微怔,凝视着她勾了勾唇,低声道:“外婆,我怎么舍得再让他失望?”
兰曼慢慢捂着心口,眸光里有庆幸的神采:“这就是缘分,之前有个叫Lucas的追求他,就住在这个街区,为了他连工作都可以放下!我都看不过去了,可是小开就不松口。幸好他没松口,否则——”
陈又涵手劲一紧,兰曼被他捏得回神,“怎么了?”反应过来后笑道:“吃醋呀?小开没和你提过?那你就当不知道吧,否则他要来找我算账的。”
陈又涵低头玩味地看着她:“他没有追求成功?”
兰曼不明就里:“对呀,我遛狗都怕见到他妈妈!”
陈又涵没忍住笑,再确定了一遍:“一直没有在一起。”
“没有在一起过,怎么——”兰曼眯了眯眼,语气严肃起来:“又涵,你不是这么低级的人吧?”
“不是,没有,您误会了。”陈又涵半边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低咳一声欲盖弥彰地说:“我见过Lucas,还不错——”
“但当然是比不上我。”
第91章
叶开和瞿仲礼在下午三点多回来, 兰曼把自己锁在工作间里画设计图,他只好径自去找陈又涵。陈又涵在三楼开视频会议,叶开没防备,一边叫着“又涵哥哥”一边猝不及防就入了镜。画面那头是陈为宇和顾岫, 两人都看到了叶开一闪而过的身影, 陈为宇没反应过来,“那不是……”顾岫咳了一声, 连忙说:“两位领导, 已经差不多半个小时了,要不来个coffeebreak吧。”陈为宇如梦初醒, 陈又涵“嗯”了一声, 抬腕看了眼表,“三点四十五继续。”
挂了视频, 叶开从背后抱住他:“为宇哥看到了,要紧吗?”
“为宇哥?”陈又涵微挑眉:“你跟他很熟吗?”
叶开好笑道:“这种醋也吃, 他是你堂哥,不叫哥难道叫叔?”
说完想溜, 被陈又涵拽住胳膊拉到怀里:“怎么不叫为宇哥哥?”
叶开顺势在他腿上坐下, 笑着配合道:“跟他不熟。”
书桌上放着Mary准备的果盘, 昨天的葡萄陈又涵夸过一句,她今天就细心地盛了一整串。叶开摘了几颗,还没来得及送进嘴里就被陈又涵从掌心抠走,审问犯人似的问:“那你叫Lucas哥哥吗?”
又来了又来了。
叶开无语:“没有,多见外啊, ”他眨眨眼睛,“我们一般都是honey、darling、sweetheart。”
陈又涵玩味地看着他,叶开被他看得脊背窜起一股酥麻, 心里莫名发虚。看够了,陈又涵勾勾唇,大发善心给他塞了颗葡萄。玫瑰的香气,蜜桃的余味,在阳光下晶莹剔透。甜蜜的汁水在口腔里爆开,叶开细嚼慢咽,吃完这一颗才问:“外婆上午找你干什么了?”
陈又涵没搭理他,继续问:“你跟Lucas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没完了是吧!
叶开脸一黑:“没兴趣跟你追忆前男友。”推着他的肩膀就要跑。奈何陈又涵抱得紧,两条胳膊从他背后圈得霸道有力,看样子是不给临阵脱逃的机会。
“说啊。”陈又涵玩世不恭地抬眸,轻轻诱哄。
叶开随口编道:“……去年暑假。”
“在温哥华?”
“不然呢。”
“外婆喜欢他吗?”
“……比你差点。”
这个回答估计挺让陈又涵高兴,叶开看到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换了个姿势,右手撑着扶手支着腮,慢条斯理地问:“你不会已经见过他父母了吧?”
叶开想了想,编着合理合逻辑的谎言:“还没来得及。”
“哦,”陈又涵挑眉,“没来得及,就是有这个打算。”
这人吃起醋来怎么还抬杠呢?叶开调整措辞,严谨地说:“没这个打算,没到这种地步,可以了吧!”
陈又涵又笑意更扩大,只是他总是半边唇角笑,看着浸透了不怀好意。叶开本能地感觉到危险,又想跑,又被拦腰截住。这回陈又涵抱着他亲了亲,吮着他的唇瓣厮磨,过了会儿,嗓音染上一丝暗哑,眸色更深,凝视着叶开问:“他有没有在外婆房子里偷亲你?”
被亲得迷蒙的眼睛瞬间清醒:“……当然没有!”
“那……”陈又涵贴近他耳侧。
年轻的喉结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叶开在紊乱的心跳中听到陈又涵问:“他有没有在外婆的房子里……干你。”
明明是自己亲出了反应,却还在好整以暇地问这种问题。叶开陡然生出一种荒唐的感觉,耻感撕裂着他,光天化日,他觉得身体深处泛起涟漪。
他闭了闭眼,听到陈又涵笑了一声,回归正经地问:“他有没有送你礼物?”
“……当然又,”叶开心里一松,嘴硬地找场子,“酒啊,画啊,衣服鞋子手表,乱七八糟可多了。”
陈又涵玩味地一勾唇:“什么手表?”
叶开完全被他牵着鼻子走,也没想过自己凭什么就要一五一十地交代,总之陈又涵怎么问他就怎么绞尽脑汁地去现编,心里一慌,余光在手腕上扫过,他来不及多想,硬着头皮说:“沛纳海……”
“这块青铜?”
叶开咬牙点头。
陈又涵“啧”了一声,“真抠。”又纨绔地问:“你戴着前男友送的手表跟我做爱?”
……妈的。
彻底没招儿了,破罐子破摔地说:“你有意见?道德败坏比较爽不行吗?”
陈又涵低头失笑:“行,我看你——”他拧了拧叶开挺翘的鼻尖:“是太败坏了。”
叶开终于挣脱开他的怀抱跑掉,刚好时间到了,陈又涵要继续会议。陈飞一已经处在半退休的状态,陈又涵将以常务董事的身份重返董事会,对整个GC进行实际上的管理和决议把控。他从商业集团退得漂亮,既是急流勇退,也是功成身退,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终有回来的一天。环伺的敌手没有一天放下戒备,他的心腹也从没有一天放下过对他重返GC的期待。鲜花掌声也好,质疑诘难和烂摊子也罢,白雾莽莽,静水流深,他做好准备了。
叶开也知道一定会有这一天。
他握着门把平静地看着陈又涵的背影,微微勾动唇角,随即帮他轻轻带上了门。
下二楼,兰曼正巧从工作间出来,一副腰酸腿疼的样子,老花镜也忘了摘。叶开连忙迎上去帮她揉肩,乖巧又讨好地问:“外婆,你跟又涵哥哥说什么了?”
兰曼睨他一眼:“你怕我欺负他?”
“当然不是!”他在兰曼和瞿仲礼跟前要会撒娇得多,“外婆最温柔最可爱最喜欢又涵哥哥了,怎么可能会欺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