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开从珠宝盒里摘下手表,“想扔的,却还是身不由己地带到了这里。那时候天天戴着,后来想,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就留在了温哥华。”他抬起陈又涵的手腕,极漂亮的眉眼间专注而温柔:“六百多天,前两天我偷偷来看过,发现时间很准,原来外婆一直帮我上链。”
陈又涵看着他把手表扣在自己腕上,“怎么想到还给我了?”
“不是还给你,”叶开怔怔地看着他,随即很轻地笑了一下,“是送给你。”
光阴如齿轮镌刻,在彼此交错的日夜不息中走向永恒。
他们在温哥华又待了三天,兰曼果然舍得拿出最好的茶叶最好的茶具招待他们。手工鎏金,花鸟彩绘,超过四千度连续烧制四次才出现的漂亮淡蓝和花纹浮雕,茶杯和托盘相碰时有让人听了上瘾的清脆声,比海风下的风铃还动听。夕阳也是最好的,浓墨重彩,带着和风,看一眼都觉得奢侈。花也是最好的,争相开着,名字都漂亮极了,紫雾,圣埃泽布加,莫奈,马尔蒂斯城堡,真宙——当然陈又涵最喜欢的还是朱丽叶。
有时候在日落后骑车去环湖,也会开车到史丹利公园后再沿着海岸线骑行。想起多年前在这里的冬季雨夜,以及叶开当初说的那句“我的十七岁好像也有喜欢的人了”。
「我喜欢的人会对我无动于衷吗?」
「不会。」
「你觉得他会喜欢我吗?」
「没有人会不喜欢你。」
叶开想,他真的很受眷顾,原来故事的开始就写好了完美的谢幕。
走的那天仍是兰曼和瞿仲礼开车送到机场,临过安检,兰曼与叶开拥抱,哽咽低语:“别怕,宝宝,一切都刚刚好。”又与陈又涵拥抱,在他耳边轻声说:“又涵,永远保护好他。”
陈又涵戴着腕表的手轻抚了抚她满头的银发,只说了一个字。
他说:“好。”
第93章
飞机穿越雷云暴雨, 终于有惊无险地落地宁市流花机场。滑行速度逐渐降至缓慢,暴雨在深夜的舷窗上形成了鱼鳞状的水渍。有序出舱,陈又涵安排的司机已经在到达大厅出口等待。
上车后排落座, 奥迪A8破开风雨低调驶出机场环线。
“少爷, 去繁宁还是回公馆?”
“先去思源路。”
刚吩咐完就感觉身边气氛一下子冷到了南极。他回眸,撞见叶开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陈又涵:“……”试探地问:“那去繁宁?”
叶开搭着二郎腿,两手抱臂, 明显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冷冰冰地把脸撇向窗外。
他快被紊乱的时差折磨疯了, 温哥华回宁市又没有直飞航班,他们在东京转机延误了近八个小时, 机上难得补了三个小时的眠又在凌晨一点落地,困倦酝酿成一腔烦躁, 在宁市闷热的滚雷声中无理升级,终于成了不可理喻的起床气。
陈又涵立刻改口, 言简意赅斩钉截铁地吩咐:“去繁宁。”
司机应了一声, 默默在导航上更改路线。
到市中心近一个小时的车程,叶开戴着颈枕,闷气生着生着就打起了瞌睡, 等醒来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了陈又涵的肩头。车在繁宁地下停车场, 对面就是业主专属直梯。他迷蒙着眼凭本能下车, 陈又涵在后备箱取背包, 叶开站不住, 偷懒地把额头抵着陈又涵胳膊上。
司机在一边尴尬得无所适从。他平时主要跟公司商务,今天是临时调派过来伺候这位少爷,谁知道一来就撞到这么暧昧的关系。
陈又涵瞥他一眼, 两个背包都被他亲自挂在了单肩上,还匀出半边怀抱揽住了叶开。
司机欲言又止,想问什么,被他不由分说的一个手势制止住,意思是让他别开口说话,别吵到他怀里的这个看着更贵气的小少爷。
发现自己没有用武之地,司机干巴巴地站着,有点拘束。
一片深夜的静谧中,叶开听到陈又涵在耳边很轻地问:“这么困?”
他连眼睛都懒得睁开,闭着眼倚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陈又涵笑了一声:“没用。”
随即冲司机利落地一招手。司机挨近,他纡尊降贵地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黑色双肩包夹层里有个卡包,里面有张纯黑的是业主卡,帮我拿出来。”
剩下的不用他再吩咐了。黑卡贴上机器,门禁解开,陈又涵揽着叶开步入电梯轿厢,从司机手里接过卡包和业主卡,给了他一个安抚顺带赶人的眼神。梯门合,电子显示屏上数字跃升极快,很快到达繁宁二十六层。
一切如旧,叶开却忽然抢先握住了指纹锁门把,大拇指贴上,他像个小学生一样,语气毫无起伏地学着电子女声同步说:“欢迎回家。”
刚还困得站不住的人这会儿精神了,冷冷地说:“你看,你家门锁又坏了。”
阴阳怪气起来挺招人的。背包被扔在玄关,陈又涵弯腰将人打横抱起,稳声说:“不坏的话小偷也进不来。”
叶开不自觉圈住他脖子,用一种懒懒怠惰的语气说:“谁是小偷?”
他眼睛轻阖,头已经靠在了陈又涵胸前,只有嘴上不饶人。陈又涵垂眸瞥他一眼,唇角弯了下:“说错了,你不是小偷,你是——”
“监守自盗。”
叶开反应了会儿,轻轻笑出了声。
两人草草洗了个澡便搂着睡了个昏天暗地,第二天下午被饿醒,叫了外卖随便吃了两口刷了下未读信息,顺从生理反应在床上做了一回,做完又睡。这次一口气睡到了第二天中午,点了个薄底披萨分着吃了,各自开始处理公务。电话视频此起彼伏,两人各安一隅互不打扰,临黄昏,终于空闲,坐在阳台上喝了点酒后继续补觉。
第三天上午叶开八点就醒了,醒了还有点懵,发现陈又涵还在睡。他睡容沉稳,眼底下有淡淡的乌青,下巴上冒出了胡茬。睡着也有睡着了的魅力。叶开压着肘在他脸侧亲了亲,翻身下床。
冰箱里什么都有,应该是陈又涵回国前就让管家采买好的。叶开没什么下厨的天赋,看做蛋糕那糟糕劲儿就能猜透,但自觉早餐还是可以挑战一下。不就是煎蛋培根么?
……第一个煎蛋在糊味溢出时就宣告了失败。
忙着毁尸灭迹的时候陈又涵已经被这危险的气味惊醒。等叶开回过神时,发现陈又涵抱臂倚着中岛看他,眸带戏谑语含嘲讽地说:“实不相瞒,我以为家里着火了。”
烦人。
叶开把筷子一扔,很凶地说:“饿了!”
陈又涵笑着摇了摇头,终于走进厨房:“你这样子以后出国留学的时候怎么办?安排个管家跟过去?”
叶开一怔,下意识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陈又涵瞥他一眼,从他手里接管过被他祸害得乱七八糟的灶台和流理台,似笑非笑地说:“猜的。”
叶开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坦白道:“已经在准备材料了。”
他不是有意瞒着陈又涵,何况也没什么好瞒的,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
“美国?”
叶开点头,目光停在陈又涵的背影上。
打散的蛋花下锅,陈又涵按下抽油烟机开关。他下厨的样子很迷人,漫不经心的从容,这副样子可惜只有叶开见过。
见他不说话,叶开便也没出声。直到煎蛋出锅装盘,香气四溢间,陈又涵才笑了笑说:“幸好,英语也不算白学。”
他以前涉外事物都随身跟着翻译,出国旅行也是专业团队全程跟随,对他这种人来说,一切以实用和效率为前提,既然没有自己开口的必要,也就完全失去了学英语的需求。这两年请了私教学得上心,比不上叶开native speaker的水准,但已经是很地道流畅了。
“你英语是……”
“为你学的。”
叶开接过装了鸡蛋的西餐盘,挑了挑眉:“就这么打发我?”
冰箱门打开,陈又涵重新取了鸡蛋和鲜奶,“先把蛋吃了。”
“为我学的?”
陈又涵轻描淡写:“答应过你要经常去看你,总不能每次去都带翻译。”
叶开低头咬了口鸡蛋,沉默着,嘴角渐渐渐渐地翘起。
蛋和奶混合打发,空气里开始出现香甜的味道。
陈又涵回到中岛台,给他冲了一杯燕麦咖啡,自己喝意式浓缩。
“有没有想过学别的?”
“我修了第二学位。”
“是什么?”
“文学类的。”
陈又涵看了他一眼,“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他顿了顿,语气温和而认真:“不一定要学金融管理类的专业,除了宁通,你其实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叶开终于听懂,笑了笑,手托着腮故意问:“你养我啊?”
陈又涵停了两秒才说:“也不是不可以。”
“……哈?”银色叉子在西餐盘上不满地敲了敲,叶开嫌弃道:“这种问题还要考虑一下才回答的吗?”
陈又涵喝完咖啡,慢条斯理地拿乔:“吃要吃最好的,穿要穿最贵的,冬天要滑雪,夏天要潜水,手表一年送两块几百万就出去了,为了养你我每天得去GC多加两小时的班才能赚回来。”
话说完,眼前就伸出了一只手掌:“别光说不做,今年还剩四个月,表呢?给你按半年度任务算,一块就行,嗯?”
得寸进尺的劲儿。
掌心被毫不留情地拍下,陈又涵“啧”了一声,玩世不恭地嘲讽:“真不愧是姓叶的。”
他回到流理台前给他做松饼,叶开吃完剩下的煎蛋,擦过嘴才认真地说:“金融挺有意思的,我很喜欢。”
陈又涵动作一顿,隐约放下心来。
吃过早饭才真正有了在国内活过来的感觉,两人在阳光房里喝茶,矫情,一边晒太阳一边吹空调,把日子给过出了退休的黄昏感。陈又涵没问他什么时候回家,既然下飞机跟他回了繁宁,他当然不可能轻易放人走。瞿嘉打电话来时叶开只装自己还在温哥华,兰曼跟这个外孙沆瀣一气达成共识,把亲闺女蒙得严严实实的。
聊完电话,陈又涵抬腕看了眼手表确认今天的日期,随后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问:“五天后是我妈生日,有空吗?”
他一直给宁姝过生日而不是忌日。
叶开一愣,笑了笑:“阿姨的生日跟你挨得好近啊。”
“小时候最喜欢八月,吃完蛋糕再过半个月又可以再吃蛋糕。祸可以随便闯,架可以随便打,生日礼物自己生日时候有一份,等我妈生日时又收一份,光拆礼物就能拆到九月。”
听着就很开心。
叶开像第一次见家长一样紧张起来:“阿姨喜欢什么花?我提前去订。她会不会不喜欢我?”
陈又涵隔着小圆几目光很轻地凝视他,半晌,微微笑了笑说:“不会,她会遗憾你居然不是她亲生的。”
相爱的日子不短了,算上暗恋,已经有了四五年,但每次被陈又涵这样轻而珍重地凝望,他也还是会心里一慌,仓皇地垂眸。
“……那你打算怎么介绍我?”叶开轻声问,心里砰砰跳。
听说宁阿姨是个很温柔的人,想必不会生气他和又涵哥哥的大逆不道。
陈又涵很认真地想了一下:“瞿嘉的儿子,叶家的长孙,宁通的继承人。”
叶开无语,刚被他看得指尖发麻的心动感烟消云散:“……没了?”
陈又涵笑了一声,对叶开伸出手,低声温和道:“过来。”
叶开牵住他的手,在他腿上坐下。对视了几秒,他忍不住与他额头贴着额头,鼻尖抵着鼻尖。
近到可以看进对方如黑夜般的眼眸深处。
有星星升起。
陈又涵抱着他,在相闻的鼻息中继续低声说:“是我的弟弟,我的知己,我的小花老师,我的善于撒谎的皮诺曹,监守自盗的小偷,长在象牙塔里却最勇敢的小王子,”
叶开轻笑出声,“阿姨记得过来吗?”忍不住要去亲他。唇瓣将触未触,陈又涵扣着他的后脑,看着他柔软的嘴唇说完了他的介绍词:“是我的男朋友,我的初恋前任以及现任,我要携手一生钟情不渝的爱人——”
“叶开,开心的开。”
顿了顿,含着些微笑意地问:“你觉得怎么样?”
第94章
给宁姝过生日的那天是个艳阳大晴天, 在主卧拉开落地窗帘的那一秒,湛蓝的天空如画,市中心的高楼将天际线切割成高低错落的繁华,云团很低, 几乎擦着不远处的塔尖, 静止不动, 像一盏盏白玉兰。
这样的云不常在宁市出现, 让叶开想起在云南高原的那段日子。
陈又涵在准备早餐,叶开开他那辆帕拉梅拉去取花。半个小时后,入户门再度打开, 叶开怀里抱着一大束向日葵出现在门口。他穿过玄关,走过客厅, 剪裁独特的廓形白衬衫把他身形衬托得清瘦挺拔,袖口微微上卷两层, 露出戴着棕色鳄鱼皮表带的手腕, 又是他从陈又涵的表柜里借的。
通透的大平层到处都是玻璃阳光, 陈又涵在暖色的晨曦中回头, 看到叶开在他不远处站定,带着笑的脸几乎要被埋在金色的花束里。他走向叶开,接过他怀里那捧灿若烈阳的向日葵, 随即揽着亲了亲他的额头。
花瓣新鲜蓬勃, 还带着未被晒干的露水。随着两人怀抱的交碰, 落了几片在地上。叶开弯腰捡起,顺手在白色餐盘里摆成了太阳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