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自嘲,人还没到北京,已经提前过上了分居生活。
叶开刚打完暑期实习报告的总结致谢,接到电话,摘下眼镜走到阳台。
太阳还很晒,带点近日落的淡金色,地面被烘烤一天的热气顺着热风升腾而上,让三楼阳台的暑气也经久不散。
“在做什么?”
叶开两指捏着烟尾抿了一口,淡笑道:“在抽烟,顺便想你。”
“这么巧,”响起打火机的声音,陈又涵在缭绕的烟雾中说:“我也是。”
两个人隔着听筒都笑起来,声音顺着电流输送,有失真的感觉。
“戒指被发现了吗?”陈又涵问。
叶开垂眸瞥了眼左手,早上洗漱过后就戴了上去,还没习惯,导致下午感觉有点血脉不通的滞涨感。他回道:“没有,收起来了。”
陈又涵还要继续下一个会议,只有十五分钟的休息区间。他的新助理使唤得不是很顺手,且诚惶诚恐怕做错事,现在就敲门报时了。
叶开听见,问:“今天要加班到什么时候?”
“九点,可能更晚。”
“还习惯吗?”
陈又涵笑了起来,把一杯冰美式喝完,纨绔地一勾唇:“看不起人啊。”
叶开倚着栏杆,从紧闭的阳台玻璃门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包括脸上的笑意。
“注意休息。”
陈又涵说了声“好”,打开笔记本电脑,还不想挂电话,便问道:“顾岫想请你吃饭赔罪,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等从北京回来,或者他什么时候回母校吧。”
他一说,陈又涵才想起来,顾岫还真是叶开的学长。
“他误会你,你怎么一直不跟我说?”
叶开轻描淡写:“没有这个必要,他有他的立场,而且没有他,我怎么去找你?”他垂首掸了掸烟灰,半真半假地笑道:“应该是我们请他吃饭才对。”
总而言之,谁买单另说,饭还是要吃。
陈又涵不免幻想,如果真的有个孩子,该被叶开教得多好。他会承袭叶开一切的教养,品格端正,通透自持,小小的穿着西服的样子矜贵认真。这样想着,好像有点可爱。
声音低了下去,尾音温柔:“宝宝,真的很想你。”
满打满算分别的时间连四十八小时都没到,叶开“嗯”了一声,温柔的目光陈又涵看不到:我也想你。”
“航班时间发给我,我安排时间去送你。”
叶开道:“不用了,会被看到。”
电话那头静了一瞬,陈又涵说:“不会,我可以在咖啡厅里等你。”
叶开狠心拒绝:“妈妈亲自送我,她真的会在安检口陪我聊到开始登机。”
这么说,那就是真的没有办法。
陈又涵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花了一秒收拾心情,语气如常地说:“好,那就北京见。”
挂完电话后,助理进来,看到她英俊的上司垂首按着眉心,好像很疲惫的样子。而在疲惫之外,又有一层难以描述的失落。然而很快她又觉得这应该是自己的错觉。因为陈董再睁开眼时,已经恢复到了冷峻而漫不经心的感觉,说:“开始吧。”公事公办的语气,但莫名让人觉得很绅士。
她被任命为他助理时,全集团的女生都在羡慕她。在今天的第一百次心跳失速后,助理心想,羡慕个屁,再这么下去她迟早要去做心电图。
这一次的会议一直到晚饭时间。陈又涵连晚饭也一并卖出去,跟董事会的一帮长辈真真假假地斡旋了两个小时,觥筹交错,也刀光剑影。
酒只是稍微喝一点,绝对在私人医生划的安全线内。饭局结束,他的确清醒得不得了,没安排人接,步行回公司。
还有今天最后一个会议。
已经过了八点,暑气消散,路灯刹车灯和楼体灯交织成五光十色的一片。车水马龙的轰鸣声真切响在耳畔,陈又涵突然意识到,他已经很久没有在街上走过。纵然是CBD,华灯初上的时候也不免浸染上许多烟火气。在比肩接踵的摩天大楼脚下,藏着的是鳞次栉比的商场、食肆和巷道。
他从前都是站在六十五楼俯瞰,今后还将更高。凌驾在一切繁华之上,烟火已经太久没有浸染过他高级的、熨烫妥帖的裤腿。
陈又涵在这样的辽阔鲜活的街上走过,穿过一盏接一盏的街灯,明黄色的灯影照亮他的身影,也拉长了他脚下的影子。
带着温度的晚风拂过时,他忽然生出了不真实的感觉,掏出手机给叶开发微信。琢磨良久,最终却只打了两个字:宝宝。
叶开或许在陪长辈,没有回复。
会议结束,微信界面未读过百,但没有他期待的那一条。
倒是接到了叶瑾的电话。
第108章
看到叶瑾两个字出现在屏幕上, 陈又涵心里难免一沉。
上次在首映礼被她撞见便没了后文。叶开没提,料想交涉得不太愉快,陈又涵便也没问。从那天扫墓回来时说晚点让家里人知道, 到首映礼上刻意对叶瑾的曝光,陈又涵便知道, 对这件事,叶开他有自己的打算和节奏。
“大小姐, ”他语气慵懒, 带点一贯的玩世不恭,“有何指教?”
“听说你回GC了?”
陈又涵笑了笑:“消息挺灵通。”
“二十八号家宴,爷爷让我请你。”
陈又涵微怔, 但没让叶瑾察觉, 语气认真了些:“小开不在?”
“这你就不必问我了吧, 你应该比我清楚。”
陈又涵无意识地转着手上的打火机, 沉吟良久, “可以拒绝吗?”
“不太可以。拜托,你刚回GC就拒绝我们,外界怎么看?于礼不和吧陈董事?”叶瑾看着干练,但嗔怒的样子也带点撒娇, 这让她在谈判中无往不利。
陈又涵不吃这套,刻意加重的“陈董事”三个字反而牵起了他一丝玩味淡漠的笑意,他几秒钟内权衡好了利弊, 答应道:“好。”
叶瑾想挂电话, 陈又涵悠悠续道:“这不太像你。”
叶瑾怔愣,无声地磕绊了一瞬后回复镇定:“怎么?”
“合同在你手里,你一直没有动作,倒让我寝食难安。”陈又涵笑了笑, 叼起烟点燃。
叶瑾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轻巧地问:“你怕呀?”
“怕死了。”陈又涵懒洋洋道。
“等你一无所有的时候,不知道小开还愿不愿意再看你一眼呢?”叶瑾叹了一声。
“换我给他当助理,白天帮他做纪要,晚上给他暖床。”他漫不经心地笑着问,“怎么样。”
叶瑾在那头翻了个白眼,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过十点半,本该在繁宁的人出现在了思源路。贴了深色膜的驾驶舱内吻得热烈。一直到氧气都觉得不太够用,陈又涵才放开了叶开。
见面没顾得上说话,气息深重地盯着他,前额相抵,叶开才问:“怎么突然过来了?”
“查岗。”陈又涵说。
叶开抿着的唇上扬:“你好小气啊,我在陪爷爷喝茶练字。”
陈又涵盯进他眼眸深处:“刚才叶瑾给我打电话。”
叶开微怔,不悦地抬眸:“说什么了?”
“二十八号家宴,让我过去。”陈又涵不放过他的细微表情,“你知道吗?”
叶开松一口气,点头说:“知道的。”
“上次被她撞见,你跟她聊了什么?”
“没聊什么,她好像改变主意了,主动说她会帮我瞒着妈妈。”
陈又涵看不出端倪,紧绷的心松弛回落,坦诚道:“她手里的合同,是阻止我私下见你。她没告诉你?”
叶开好笑地看着他:“你打算主动告诉我了?”
“如果认真计较,她大概可以让我倾家荡产。”陈又涵下巴搁在他肩,“这样也好,上班太累,你养我好不好?”
叶开心跳加快。他在和他撒娇!怎么可能!
陈又涵见他没反应,冲他敏感的耳朵轻吹一口气:“不愿意啊?”
叶开稳住砰砰跳的心神,开玩笑说:“愿意,白天助理干,晚上干助理。”
陈又涵笑容一顿,声音暧昧玩味起来:“想干我?那我要看看叶总裁有没有这个资本……”
叶开屏住呼吸,压低声音咬牙切齿:“……混蛋。”
只招惹来对方一声低笑。
又抱着吻了会儿,陈又涵不死心地问:“真的不要我送?”
叶开看着他的眼眸叹一口气:“这么舍不得,直接到北京看我不好吗?”附耳用气息道,“我带你去学校附近开房。”
陈又涵扣着他的肩胛骨,啄吻他的嘴唇:“堂堂TOP1经管系高材生就学这些乱七八糟的?”
有一搭没一搭地胡扯,简直腻歪得没完没了。
再回到别墅时,叶瑾倚着墙,故意看着月亮唉声叹气:“有些人啊,未来四年要怎么办呢。”
叶开好笑道:“你嫉妒啊?嫉妒找男朋友啊。”
将军。
叶瑾脸色一沉,嫩葱似的手指在叶开肩头点了点,意有所指地说:“欠我一个人情谢谢。”
二十八号到底听话没有没有去机场送,只在登机后简短地聊了几句。等陈又涵提前下班回繁宁洗漱换装时,才收到了叶开的落地回复。
对于叶家这样中西结合的传统豪门来说,家宴是很正式的场合。一天的会议应酬人仰马翻,陈又涵细致地刮干净已经冒了头的胡茬,发型喷上定型喷雾,腕间点上香水,袖口扣上钻石袖扣,继而慢条斯理地换上全套高定,选了一条顺色的领带,口袋方巾是同色系经典提花。
打领结时想到那时候和叶开在总裁办公室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借着交办公事的名义把人拉进去私会,胡作非为一通后,午休便以叶开帮他打好领带为结束。
这样想着,镜子里那张英挺的脸从眼神、眉目到线条都柔和了下来。
腕表雅致,依然挑选了叶开中意的那款宝玑。几百万的表都躺着吃灰,他倒不喜欢什么花里胡哨的满钻表盘。到他这个家世地位,哪怕戴一款全塑料卡通表,别人也只会以为他在玩什么潮流,连笑也是不敢笑一声的。
正式不代表商务,陈又涵换了车,开出阿斯顿马丁DBS,绕路去常光顾的一家花店取了提前预定好的鲜花束。
思源路,雕花铁椅大门缓缓向两侧电动推开,火山灰色轿跑在日暮晚霞中驶入。
透过巨大的挡风玻璃,陈又涵看到叶家主宅金碧辉煌。
所有灯都亮着,庭院里支起了白色遮阳篷和休息椅,星光般的灯珠串联点缀,在晚风下,好像热烈的夏日走到了温柔的尾声。
陈又涵没开进下沉地库,只是把车停在了路面,他很熟悉的停车位。
直到下车时,他都没有发现这是个陷阱。
他捧着花,路过雕塑精致的三层欧式喷泉,顺着打理良好的绿荫走向别墅正门。
听到了欢声笑语。
如梦似幻的,听不真切,像是浮动在朱丽叶的暗香之上。
他没有问今天都请了谁,既然是家宴,想必都是圈内世交。
直到看到了穿着白裙子的兰曼。
她的裙摆在橙色的晚霞中过于美丽,飞扬起来时仿佛让人听到手风琴的声音。
卷发重新做了造型染了色,是更轻盈光泽的银白。她朝陈又涵过去的时候,步调虽快然而优雅。她顺手撩了把头发,把发丝别到了耳后,露出精致淡妆的脸。
陈又涵很快地意外了一瞬便迎了上去。细高跟真是够高的,他生怕外婆摔倒。
“又涵,又见面了。”兰曼冲他眨眼,接过他手里的捧花。
“您和外公一起回国了?”
瞿仲礼果然随后迎了出来,一身无尾礼服,打着蝴蝶领结,声音清朗:“又涵!”
像老样子那样拍了拍他的肩。为了照顾老人的这个习惯性动作,陈又涵早就先一步非常自然地微俯下肩。
他是想放下内心的惊诧,不动声色地扫一眼还有什么宾客。但抬眸时便怔住,叶通拄着拐杖站在玄关中间,他左手边是叶征,右手边却是陈飞一。
喉结滚了一下,陈又涵才找到声音:“爸。”
瞿嘉穿改良旗袍,叶瑾是黑色吊带,站在叶征那一侧。
灯光太好了,水晶灯有千万个星点,晶莹剔透,瑰丽奢华。
陈又涵忽然生出惊惶,他顾不上礼数,观察不了每个人的表情,几乎是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便仓促地转身。
不,不可能。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可能让他和叶瑾联姻。
兰曼温柔但坚定地握住他的胳膊,柔声道:“又涵。”
陈又涵竭力镇定地扫了兰曼一眼,用力吞咽。
兰曼发现他稳住笑的脸上,眼神空洞,好像一脚跌入虚空。
她蓦然心疼,轻声但鼓励地说:“不要走。”
继而推他,力气不大,充满期许和祝福。瞿仲礼也在他紧绷的后背推了推:“去吧,又涵。”
见惯了场面、心思缜密敏锐的大脑失去了任何思考的余力,陈又涵下意识地走了一步,目光很轻地落在叶通视线上。似乎在无力地恳请,您答应过我的。
直到在轻盈的管弦乐声中,响起一声“又涵哥哥”。
陈又涵的身影蓦然被顿住,垂在身侧的拳握紧了又放松,他看到该在北京的叶开出现在视线尽头。
纯黑色西服,暗鎏金色领带夹,天衣无缝的剪裁,轻挺拔的身体,矜贵冽感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