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汁在嘴里迸发,不停冲击着味蕾。有点酸,他微微蹙眉,面无表情地咽了下去。
像幽灵一样的护工一言不发,默默地走了出去,把空间留给这对母子。
高以盎不太希望她离开,他不太擅长言辞,即便是面对自己的生母,也没办法口若悬河地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只能和她一起看起电视剧。
电视剧是前几年流行的,看着电视上那张熟悉的脸,他皱了皱眉,怎么又是施易奉演的。
女人却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我记得这位是你的朋友吧,有空请朋友来玩玩,我也想见见他们。”
高以盎默默把“不是朋友”四个字咽了下去,说了一句,“好。”
她笑了一下,“你啊,就是太不亲近人了,我看过你们的表演,那些孩子们都挺好的,要和他们好好相处啊,还有小蒋,那孩子多机灵,别老是和人家吵架。”
高以盎看着施易奉的脸,特别闹心,听她说起蒋孟临,更闹心,僵硬地站起身,问道,“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想吃关东煮,医院对面的超市就有的卖,”女人笑眯眯道。
“盐太重,吃多了对身体不好,”虽然这么说,他还是乖乖地去买了。
戴着帽子和口罩,他像一个抢劫犯一样鬼鬼祟祟地过了马路进了医院附近的便民小超市,一眼就看到了门口冒着热气的关东煮摊子。
不过他的注意力主要不是在这,而是关东煮摊铺旁边那个看上去极其眼熟的少年。
少年和他一样戴着口罩,长大衣显得身材修长,脖子上围着黑色的围巾,接过关东煮后偷偷摸摸观察了一会旁边的人,发现没有人注意到他飞速摘下口罩,塞了一个丸子进嘴里,被烫的舌头直吐。
高以盎在一旁默默看了几秒钟,突然问道,“好吃吗?”
纪宁枝被丸子呛住了,拿拳头垂了几下胸口才下去,他惊愕地抬起头,“盎哥,你怎么在这里啊。”
……这话应该是他问他才对吧。
“今天没有通告吗?”
“嗯,我爷爷生病了,我请了一天假来看望他一下,”他突然想起这附近是医院,慢慢放下手上装关东煮的盒子,“盎哥你……”
他看高以盎穿着自己的常服,戴着口罩和帽子,是掩饰也挡不住的帅气,猜想他大概也是私人行程。
“我母亲生病,也住在这里,”他言简意赅道。
买关东煮的时候纪宁枝就站在他旁边,低着头拿牙签去戳里面的海带和丸子。
高以盎刚有点疑惑,这种疑惑一直持续到他买完关东煮,纪宁枝像小尾巴一样跟在他的身后,直到他走进医院还一直跟着他。
他停下,耐心问道,“你干什么?”
“我想去看看阿姨,可以吗?”纪宁枝有点紧张。
高以盎刚想说不行,突然想到他妈刚才跟他说过,让他和人家好好相处,带人去玩一下的话。他的母亲他是非常了解的,如果说起这种话,一定是不达不目的不罢休的。
他叹了一口气,再一次妥协,“好吧。”
“对了,你这个是买给阿姨吃的吗?”纪宁枝好奇地看着他手上端着的关东煮。得到肯定回答之后,他笑眯眯道,“关东煮是秋冬限定哦。”
医院里种了很多梧桐叶,风一吹就扑簌簌地漫天飞舞,像是在映照他的话。纪宁枝自言自语,“到了冬天还会有糖炒板栗和烤红薯,超市应该会有的卖吧。”
高以盎不置可否。他很忙,能来这里看女人的机会屈指可数,他也不知道冬天的时候会不会有糖炒板栗和烤红薯。
在他印象里,医院的冬天是枯死的树,下过雪后有点滑的地和开了空调干燥烦闷的病房,并没有那么温暖的东西。
女人对于出去了一个人,却回来了两个人并不表示惊讶,她温和地注视着跟着高以盎回来的少年,冲他招了招手,“你是纪宁枝,对吗?”
“阿姨,您认识我呀。”
高以盎有点意外地看了他一样,没想到主动跟过来的人会露出这么拘谨羞怯的模样。
“认识啊,你们团里的人我都认识,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们啦,护工有的时候也会说给我听,”和高以盎的冷淡不同,他的母亲温和亲切。
接过高以盎买来的关东煮,她问他,“你吃不吃?”
纪宁枝还没有说话,她就已经戳起一个丸子递了过来,纪宁枝赶紧接住,再一次被烫的吐舌头。
女人乐不可支地望着他的模样,“什么样的家庭能养出这么漂亮的孩子啊。”
一旁抱着臂冷眼旁观,被遗忘的亲生儿子高以盎听到这句话,转头侧眸。他也有点好奇,什么样的家庭能养出纪宁枝这样的孩子。
纪宁枝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家条件挺普通的,不过我爸妈对我都很好。”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真的想见见他们,一定是一对很好的夫妇,”女人笑着道,“不过我生着病,暂时没办法上门拜访了。”
“……”高以盎忍了半天,终于忍无可忍,“妈。”
哪有第一次见面就要见人家父母的,这一幕高以盎怎么看都觉得很诡异。
没想到纪宁枝毫不犹豫道,“好啊。”
高以盎无语地看着纪宁枝,你怎么也跟着她一起胡闹?
纪宁枝表情无辜,阿姨这么热情,他要是拒绝了多伤阿姨的心啊。
高以盎本来就不擅长聊天,纪宁枝来了之后正好可以陪女人聊聊天,病房里除了电视剧的声音,还有聊天的声音,终于多了几分人气。
女人剥了橘子给纪宁枝吃,纪宁枝吃了一口就被酸得五官变形,逗得女人爽朗大笑,“还是你这孩子实诚,不像以盎这孩子,明明很酸,还要装作不在意的模样。”
高以盎出神地想,原来她之前看出来了,说不定还在心里嘲笑了他半天。
他好久都没有见过女人这么高兴的模样,每次他来,都是沉默着相对无言,护工害怕丢工作,除了女人吩咐的事情,也不敢说多余的话,所以她才那么喜欢纪宁枝。
单纯率真,善良,又有礼貌。
高以盎想起之前他还误会纪宁枝是走关系进的盛方和was,一个家境普通的孩子能走什么关系呢,甚至他父母的职业和这个圈子半点都不沾边。
他有点懊悔之前自己对他抱有的那些傲慢偏见的想法。
离开的时候,女人还恋恋不舍地拉着纪宁枝,仿佛那才是她的亲儿子,“回去别忘了帮我要施易奉的签名。”
纪宁枝点了点说好,心想果然,女人都逃不过奉哥的魅力啊……
出了病房,纪宁枝犹豫了半天,才问道,“盎哥,阿姨她生了什么病啊,严重吗?”
高以盎沉默了一下,才低声道,“癌……晚期。”
纪宁枝愣了好久,他想起刚才那么说话低声细语的女人,一举一动都极其教养,对晚辈也很亲切,突然有点难过。
高以盎却已经习惯了,面上淡淡地看着他。
纪宁枝半天没说话,高以盎以为他在酝酿什么安慰自己的话,都想叫他不要这么为难自己了,就听到他道,“盎哥,下次我们一起来看阿姨吧。”
“就当是我报答你上次在《with me》的时候帮我垫音,没有让我车祸现场吧,”纪宁枝故作轻松道。
这下轮到高以盎沉默了。
他想问为什么,他想问他们的关系有好到这种程度吗,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是吧,最后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嗯”了一声。
第25章
纪宁枝以前一直觉得高以盎像冰山上凝结了千年的雪, 冷冰冰的,一般人根本无法企及, 如今却在看到他买关东煮给女人吃的时候觉得他也不是那么难相处。
再加上他母亲生病, 纪宁枝有点心疼他, 也没那么怵他了,不自觉地就想亲近他一些。
他舔了舔唇,“那我先去看我爷爷啦?”
高以盎点了点头, 突然想到纪宁枝主动关心他, 他如果这么冷淡也太不通人情了, 于是便犹豫要不要问问他。
可是话刚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了, 这就有点太难为他了。
幸好纪宁枝看出了他的迟疑, 他笑了一下,“没事啦,我爷爷就是在厨房给我奶奶做饭的时候不小心滑了一跤, 应该过几天就能出院,他身体可硬朗, 整天教其他老头打太极。”
高以盎微微颔首,“好。”
他突然有点羡慕他, 从纪宁枝的话语中可以看出他从小就生活在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里,被家里人当做宝贝, 所以才会有一种敏锐的感知别人情绪的天然能力。
纪宁枝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不自在。
他突然往前走一步,一头就埋进高以盎的怀里, 撞得人一个踉跄不说, 还不管不顾地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抱完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害羞,转身就跑了。
柔软的触感突然贴上来的时候高以盎身体有点僵硬,他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纪宁枝就已经跑了个没影。
这是他独特的安慰人的方式吗?
纪宁枝身上的木质调香水是蒋孟临最喜欢的牌子,应该是他送给他的,高以盎曾经闻到过,因为讨厌蒋孟临,他顺带就讨厌上了这款香水,可是……他并不讨厌纪宁枝。
他甚至觉得他身上清冽又甜的味道很好闻,也很温暖,像冬天下过雪之后金灿灿的阳光照在睡在窗台上懒洋洋的猫咪身上。
敛眸看着自己的手,刚才他应该接住他的,他想。
叹了一口气,他刚想回病房,就碰上那位医生提到的护士长阿姨,胖胖的护士长阿姨见到他,眼睛一亮,像只企鹅就大步朝他冲了过来。
高以盎下意识地觉得不妙。
掉头就走好像不太礼貌,有没有其他办法,就在他思考之际,护士长阿姨满面笑容地走到他面前,“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啦。”
“……嗯,”高以盎勉强应了一声,现在已经跑不掉了,他已经开始考虑待会找个什么借口脱身了。
护士长阿姨看出了他的不自在,笑着对他说,“不要紧张的,我这次就不给你介绍女朋友了。”
她神秘地压低声音,语气透露出一丝兴奋,“刚才我都看见了,你和那个男孩子抱在一起。”
高以盎的大脑还没有跟着她转过弯来,就见她挤眉弄眼道,“我知道的嘛,你们圈子里不是有很多人都是……那个嘛,你阿姨我也是见多识广,你们年轻人就爱瞒来瞒去,还是逃不过阿姨我的火眼金睛。”
高以盎突然领悟到她说的“那个”是什么意思,他刚想否认,“不是……”
阿姨丝毫不给他解释的机会,随意挥了挥手,“不就是怕被别人知道嘛,阿姨我嘴很严实的,不会告诉别人的,放心放心。”
高以盎干脆闭上了嘴。
挺好,被误会好过每次来都被迫相亲,也算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抱着这样的想法和一点其他的心思,他没有再去多作解释。
……
蒋孟临有一点收集癖,最爱收集的东西就是香水,纪宁枝曾经有幸见过他的库存,不仅在小蓝房里有几十瓶,自己家里还有一个专门的房间用来收纳香水,起码上百种。
有一些是他自己买的,有一些是品牌方送给他的,总而言之纪宁枝都觉得拥有这一笔财富的蒋哥真的好有钱。
而且蒋孟临的爱好很广泛,比起偶像,他更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富家公子哥,通告也是爱接不接,大多时候都在享受人生,比谁都活得潇洒。
纪宁枝和他的友谊是在他经常偷偷给他准备一些稀奇古怪的小零食结下的。
可是他的藏品偶尔也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榴莲味的香水。
和蒋哥一起去拍杂封,一上车,纪宁枝就闻到了奇怪的味道,却见蒋孟临翘着二郎腿抱着臂一幅泰然处之的模样,也不好意思说。
在他旁边坐着玩了一会手机,纪宁枝试图用这种办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在蒋孟临拿着小零食来逗他的时候,他才终于没忍住问出来,“蒋哥,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蒋孟临见小孩儿终于不老是低着头玩手机,眼睛一眯,笑道,“是啊,你才发现嘛。”
见他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他又靠近了一些,“新香水,好闻吗?”
纪宁枝酝酿了好几下,都没能昧着良心说出“好闻”这种丧尽天良的话,“哥……我怎么觉得这个味道有点像榴莲味?”
“聪明,就是榴莲味,cuna冬季新款,不错吧?”蒋孟临撑着头看着他。
纪宁枝沉默了一下,求知**强烈地问道,“这款香水的设计理念是什么呢?”
“为爱榴莲人士量身打造,尾调是热带水果味,意为不同寻常的美,人群中的焦点人物,”蒋孟临这方面业务很熟练。
纪宁枝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他犹豫了半天,才小声道,“蒋哥,我觉得吧……这个香水不太符合你的气质。”
“嗯?你什么意思,”蒋孟临的脸一点一点靠近,“你的意思是不好闻吗?”
纪宁枝被他逼到了角落里,退无可退,刚想要不要出卖灵魂,蒋孟临就咚的一声,手撑在他身后的玻璃上,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笑,“说啊。”
前排的助理听到动静,转头看了他们一眼,看到两人基到不行的姿势,熟视无睹地面无表情转过头去。
纪宁枝,“……”
怎么说呢,纪宁枝一直觉得蒋哥这位私人助理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