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捏着柯可的照片,那遗憾又阴狠的表情吓坏了刚进门的宋思哲。放下手里的水果盒,上下打量郭梓尘,忍不住问:“你…该不会是要…”
“要怎样?”郭梓尘扭头看向宋思哲:“要拿柯可报仇?”
报仇这个词让宋思哲听的奇怪,但是转念一想,柯琛伤了他太多,他心有怨念也不是不能理解,便没再多想。接着又听郭梓尘道:“我不会的,我哪有他那么残忍。”
宋思哲和郭梓尘关系说不上太好,况且有些事他也是直接参与者,所以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想了想,转移话题道:“林星沐接过来了,你什么时候见他?”
郭梓尘反问:“柯琛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宋思哲无意间瞥见病房里的日历,看着上面用红色签字笔圈起来的大圆圈,接着道:“后天你手术,他说手术之前一定回来。”
郭梓尘点点头:“那吃了午饭就把我弟弟带来吧。”
“好,我去安排。”
等到下午,郭梓尘正趴在桌子上打瞌睡,门口里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林星沐扒着门缝往里看,见到郭梓尘之后撇撇嘴,一副不愿意进来的样子。
郭梓尘把门拉到最大,将外头那人拉了进来。林星沐坐在病床上,瞪着郭梓尘,腮帮子鼓鼓的,像是特别生气:“你叫我来干嘛。”
“没什么,就是,”郭梓尘想上前摸摸他的头,顿了顿就又收回了手:“想见见你而已。”
林星沐扭过头:“哼,可是我不想见你。”
郭梓尘在他扭过头对着的那一侧坐下,看着他又把头扭过另一边,笑道:“不用担心,你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我了。”
林星沐听了之后表情不太自然,扭捏很久才问出来:“我听别人说你生病了,要做手术的。”
郭梓尘愣住,随后无奈道:“对啊。所以你是不是很开心?”
林星沐没回他的话,低下头小声问:“他们说你是我哥哥,是真的吗。”
“是真的。”郭梓尘看着他,认真道:“你能不能叫我一声哥哥?”
“不叫,”林星沐左手捏右手,眼神飘飘忽忽不太自然。郭梓尘看着他的小动作,笑了笑,没再难为他。沉默的气氛中,林星沐开始捏衣袖,郭梓尘想,他还真是讨厌他这个哥哥,叹了口气,寒暄道:“最近一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林星沐也没什么心眼,实话实说道:“我每天都跟大哥哥出门摆水果摊,一天就能赚一口袋钱回来呢。”
“那柯琛不在,你还适应吗?”郭梓尘小心翼翼问道。
林星沐一听到柯琛的名字,气的叉起腰:“哼,琛哥哥早就不来找我了,不过我大哥哥一直对我好,我不喜欢他了,我喜欢大哥哥。”
郭梓尘松了口气,往他那边挪了挪,摸上他的头,嘱咐道:“爸留给你很多钱,要是觉得累可以不去摆水果摊。还有…以后谁对你好,你也对谁好,不要勉强不喜欢你的人喜欢你,知道了吗?”
林星沐嘟起嘴:“我知道。我喜欢摆水果摊,而且不要把我当小孩。”
郭梓尘捏他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认真道:“你就是。”
林星沐在医院和他聊了一下午,这人本来就小孩子脾气,又脑子不好,通过这一下午的接触,他发现他传说中的哥哥并不是坏人,慢慢的已经在心里接受了他。临走时,郭梓尘把他送到住院部门口,宋思哲安排的车已经等在那里了,郭梓尘跟他挥手,林星沐叉着腰,清了清嗓子,扬起头对台阶上站着的人小声叫了句:“哥。”
说完之后脸颊迅速红起来,像个猫一样转眼就躲进了车里。
那声音被郭梓尘听的清清楚楚,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来,直叫郭梓尘心里空落落的。
人还真是贪得无厌,以前看着自己有的东西怎么都不满足,等那些曾经不足挂齿的东西慢慢流失,才开始后悔曾经怎么没对它们上点心。
送走林星沐,郭梓尘从住院部出来,回了之前和张承文住的房子。柯琛在电话那头也没阻拦,只是告诉医生去家里给他做手术前的准备之后别打扰他,等自己回来之后再把人送回医院。
冬日天黑的早,再加上这天是个飘着雪的阴天,傍晚时外头就已经黑成了一块不透光的布。郭梓尘正坐在黑暗里发呆,门口处传来一阵拧动门锁的声音,随后原本就没上锁的门被门外的人推开。
柯琛肩头和发丝上沾着未完全化散开来的雪花,一股冷气从他身上飘过来,让郭梓尘下意识回过头去看他。
“怎么不开灯?”说着,找到玄关处的开关按下去,看着沙发上的人,脱下外套走进来,在郭梓尘身边坐下。他一脸倦容,表情却十分愉悦,像是有什么天大的喜悦要跟他分享似的,抓起郭梓尘的手,笑着跟他说:“尘尘,你听我说——”
“柯琛。”郭梓尘甩开手,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我有事问你。”
柯琛见郭梓尘冷漠又疏离的神情,才反应过来这人讨厌他讨厌的紧,下意识挪动身子离他远一些,对他点头,柔声道:“好,你问。”
郭梓尘冷漠的目光让柯琛心头一紧,一阵慌乱感涌上来,心里乱糟糟的,果然,下一秒听见郭梓尘问:
“之前我在纽约工作,是不是你找莱恩让他辞退我的。”
柯琛没想到郭梓尘会突然问这个,他以为郭梓尘早就不记得了,顿了顿,哑着嗓子道:“是我。”
“承文哥和赵婧订婚,是因为你绑架了弦音威胁张承恩?”
柯琛没否认:“是我。”
郭梓尘又气又怒,抬起不断颤抖的手掌给了他一巴掌:“对那么小的孩子,你怎么能够!”
柯琛干涩的嘴唇被巨大的力道震的撕裂开来,用指腹轻轻抹了抹上面的血珠,无奈地笑了笑:“那我怎么办,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跟张承文在一起?抱歉啊,我做不到。”
郭梓尘冷笑一声,接着问他:“我和承文哥去滑雪,那个司机是不是你找的人。”
到现在柯琛才明白过来,郭梓尘是打算和他新账旧账一起算了,闭上眼睛,点头:“是我。”
想起惨死的张承文,郭梓尘被渗透着水银的毒液包裹,疼痛是撕心裂肺的,却只能捂着胸口什么都说不出。
想起之前张承煜说,杀了张承文的人同样是害死他爸的人,郭梓尘抖着肩膀,问了柯琛最后一个问题:“当年我爸脑出血住院,是不是你找人换了他的药,害他在夜里发病身亡。”
柯琛原本都没想好要怎么和他说郭占雄的事儿才能让他受得刺激小一点,根本没想到他会怀疑到自己头上。这种被所爱之人痛恨、怀疑的感觉让人心痛让人难受,就好像心被打穿个洞,怎么都弥补不上了。语言苍白无力,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摇头,看着郭梓尘无力道:“不是我。”
“不是你?”
柯琛刚要跟他解释,再抬眼,郭梓尘手里攥着的枪已经抵在他太阳穴。
扭过头,柯琛看着郭梓尘的脸,那愤怒又决然的表情一下让柯琛红了眼眶,他问:“你要杀我么。”
郭梓尘狭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线,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阴狠:“把我害得这么惨还不够么,你还要杀了我爸和承文哥…你说,不杀了你我怎么跟他们交代?”
“噗…”柯琛忍不住笑出来,自嘲道:“我怎么活成了这个样子。”他不怕疼不怕死,但他怕郭梓尘不爱他,恨他,怨他。
这行为激怒了郭梓尘,迅速给枪上膛,再一次抵在柯琛额头上,暴怒道:“柯琛!事到如今你还不悔过吗!”
“悔过?”柯琛漆黑的眼仁像潭死水,里面涌动出来的情绪迅速被黑暗吞噬,留下个惨淡的笑:“我确实想杀了张承文,我嫉妒他嫉妒的发疯,看他牵你的手,捧着你的脸和你接吻,我难受得就像快死了,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我和你说过了吧尘尘,我早就疯了。”
“可是,如果我说车祸的事儿和我没关系,你信么。”
“……”
郭梓尘安安静静的,没有回答。
柯琛看着他脸上惨烈的笑褪去之后,流出眼泪来,那眼泪一滴一滴的砸在他心上,心脏剧烈地痉挛,堵住了他的呼吸。
“你的心是什么做的…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承文哥一次次把我从泥潭中拉出来,我早就活不下去了…即便这样,你还嫌我经历的不够多,不够惨是吗?”
郭梓尘哽咽着,控诉着:“那时你跟我提分手,我才刚做完手术,忘了太多事,可我记得我不能再纠缠你,让你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可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柯琛抬手轻轻擦郭梓尘脸上的泪,无措道:“我又让你难过了。”
原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哪怕就像现在,郭梓尘拿枪抵着他,只要那人要他死,他绝不活,只是…不能再让他不开心了…
想到这儿,柯琛自嘲地摇摇头,才意识到他被以前从不当回事的张承文将了一军,因为从郭梓尘拿枪对准自己开始,他已经明白了对于他和张承文,郭梓尘的选择。
怎么办呢…我最终还是输了你啊…
轻轻把头靠在郭梓尘肩膀上,柯琛一字一句地说:“什么张弦音,什么张承文,是我亲人又如何,不过都是达到目的的工具罢了。你要我对其他什么人有愧疚感,有同情心,我可能做不到,不过…你如果想要我的命,我可以给你。”
说着,夺过郭梓尘手里的枪,把上面的指纹擦干净,随后手指抵着扳机对准自己的心脏,在郭梓尘身前单膝跪下,将郭梓尘的手拉过覆上他握着枪的那只手,发出哀求一般的声音:“只是尘尘,答应我,明天的手术要做,要好好活下去。”
郭梓尘满脸都是泪,视线早就模糊不清,咬牙狠下心来,握着柯琛的手突然就用了很大的力道,只是被柯琛抵住,子弹并没有滑出,柯琛无奈道:“等一下…你能不能…最后再亲我一下?”
郭梓尘手不住的颤抖,扭过头去,在布满泪水的脸上硬是挤出个冷漠的表情。只是下一秒嘴唇被另一片干涩的唇覆盖,柯琛就这么顺着枪抵住心口的姿势压了上来,还没来得及避开,那人的舌头便探了进来。
郭梓尘整个身子僵住,没推开他却哭的更凶了。柯琛慌慌张张脱离了他的唇:“抱歉,别哭了。”说完,突然松开抵着枪的手,把脖子上戴着的项链摘下来戴在郭梓尘脖子上,笑笑:“戒指被你扔了,这个不扔可以吗。”
以后,万一…我说万一,你突然打扫房间时找到这条被扔在角落的链子,也好想起我来,想起曾经有个叫柯琛的人爱了你十多年。虽然最后落得个被你亲手葬送的下场,但是我一点都不后悔,这一生和你走的这一回。
郭梓尘看着那黑乎乎的链子,上面的挂坠让他涌出一股熟悉的感觉,可是怎么都想不起来,正在愣神的功夫,柯琛又将自己的手覆上他的手,感受到那只冰冷的手要做的动作,郭梓尘下意识抬手要把枪甩出去,只是动作太慢,那枪只是微微挪动了几厘米的距离,随后就是一声闷响,柯琛胸口黑色的西装布料上冒出一个深红色的口子。
“柯琛!”郭梓尘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就去按住他的流血不止的枪口,抱着他再次哭了出来。
柯琛伸着站满鲜血的手艰难地去够郭梓尘的脸颊。
“喜…我…喜欢…你啊。你…喜欢我…吗。”
郭梓尘忍着泪抱住他,有三个字马上就要脱口而出,只是脑子里突然想到张承文和他爸爸的脸,那些话硬生生憋了回去,成了永远的遗憾。眼见怀里的人手臂失去重力向地面砸下来,期待的眼神变的灰暗破败,身体都逐渐失去温度,郭梓尘突然放声大笑:“你活该!报应!都是报应!”
站起身,浑浑噩噩地走向门口,再没说一句话就出了门。
柯琛瞪着那双已经看不清东西的眼,在失去意识前听到那句活该和报应,之后听到的他重重的摔门声,到死都没等来郭梓尘的一句喜欢。
郭梓尘出门之后拦了辆出租车去墓园,司机看了他两眼,这人脸上抹着已经凝固的血迹,大雪天的竟然光着脚只穿了个薄薄的丝质睡衣出门,莫不是个神经病?没敢和他多说,把车开到墓园门口就扬长而去,留郭梓尘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张承文墓碑前一步步走。
“承文哥,我给你报仇了。”郭梓尘踩着雪走这一路,身体已经被冻僵,抱着腿蜷缩在张承文坟前:“你以前帮过我那么多,可我从来没回报你什么…这次…我杀了害你的人,算不算对得起你对我的好?”
“只是啊…”郭梓尘想起不久前张承文骂过他的那句话:“人好像真的是个很贱的生物。”
郭梓尘把坟前的积雪扒开,用手指挖墓碑前被冻的紧实的泥土,挖了很久才弄出一个很小的坑,把口袋里那对戒指拿出来,仔细看了两眼随后缓缓地埋进去,对着墓碑说:“下辈子要幸福啊,找个喜欢你的人,好好对他。”
做完了这个举动,他已经把强撑着的最后一丝力气用尽了,像个木偶一样缩在冰冷的墓碑前,逐渐被飘落的雪花吞噬,被冰封的大地湮没。
手里攥着那条项链,走马灯像磁带一样在脑子里一闪闪地放映,他想起了太多被他遗忘的事。
也想起那条黑乎乎的链子,是二十岁那年春节,柯琛跑到他家跟他在屋顶看烟花时送给他的。
当时他说什么来着?好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