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择梧扶着货架隐蔽地揉捏小腿。
回家的时候光顾着跟赵倩斗智斗勇,没想着去看看腿伤怎么样,林择梧估摸着应该是青了。
“哎小林。”刚出去不久的大圆又从仓库外面探进来,抬手指着门外头,“去把啤酒架理理,刚一群头发五颜六色的王八蛋给我搅和得东倒西歪。”
“行。”
林择梧重新踩着地面,从旁边拖来把推车朝外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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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时过得速度飞快,八百块到手。
这么多年过去,闻陈没把数学忘记,硬生生磨到一百二十分钟。
闻陈觉得自己能去考个教师资格证开拓业务,为买房事业添砖加瓦。
回去的路上夕阳挂在西边,把天空染成昏暗的黄色,像是裱着框的老旧相片。
闻陈将外卖软件翻了翻,感受了五分钟外卖多油多糖的优良传统,半边眉梢直往上挑,当即关了手机,转着方向盘开去另一个方向。
离他最近的购物地点在深巷子那头,闻陈只需要开车过马路再往里走一段就能看到一家不太正规但装修还行的中型超市,门口摆着俩娃娃机“呜哇呜哇”唱着歌。
什么都卖,什么都有。
还间接性赠送流氓套餐。
闻陈被金毛盯上的时候正在往塑料袋里扔辣椒,后背突然被人一撞,辣椒掉了一地,接着被人一脚踩烂,闻陈黑得能反光的皮鞋面溅上几滴青绿色的汁。
闻陈眼皮狠狠一跳。
“哦哟,没看见没看见。”金毛揣着箱啤酒不怀好意地说。
没等闻陈出声,金毛像是看到了什么,加快脚步跑远了。
旁边的导购注意到这情,皮立刻绷紧,冲对讲机说了几句,递来几张纸巾。
“先生,您擦一擦,不好意思……”
看到金毛的瞬间,闻陈脑海中瞬间蹦出张奇说的话,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骗了他的高中生。
——白白净净,跟金毛不像一路人,但那天干脆利落的身手看得出来是个常年打架的老手。
人果真不可貌相。
“没事。”闻陈简洁道。
随便买几样菜结账了事,闻陈从超市后门离开,他的车停后门的场地上,他怕停久了被交警贴罚单,贴一次二百。
虽然这破地方会不会有交警来也不一定。
兜里手机震动,来电显示快递给他打了三通电话。
闻陈耳侧夹着手机,单手在兜里摸车钥匙,长腿一抬跨过门口两阶台阶。
“先放门外,我马上回去,谢谢。”
“闻小爷,最近忙什么呢?”快递员声音笑嘻嘻,“股票赚了不少吧?”
闻陈心说他不干股票。
心头波澜壮阔了会,闻陈含糊道:“一般般吧。”
那头说:“这不我们签的约快到了吗?你那一套房还租吗?要是不租,咱们夫妻俩寻思着装修装修给我妈住,绝对不是针对你,主要这房就在咱夫妻俩楼下,方便……”
平时风里来雨里去的快递小哥是他房东,名下十二套房全是拆迁拆来的,刚满三十岁甩开他的人生十万八千里。
所谓一个“拆”字改变命运,人生就是这么大起大落。
快递员房东见他不说话,又试探道:“这样,我给你介绍另外一套房子,房东是我朋友。挪过咱家后面那条深巷子,就在那块,那边人热情好客又朴实,而且房租起码便宜一半。”
一道阴风从闻陈身后吹过,深巷子里“热情好客”的金毛刚踩烂了他的辣椒。
快递员房东滔滔不绝:“晚上饿了到处都有夜宵,人间美味!”
路边最容易被城管盯上的人间美味烧烤摊上正趴着两只苍蝇,摊主正在刷小视频。
一道白光劈过闻陈脑海,让他情不自禁往车上靠了靠。
——高油高糖高脂肪,吃两口,闻陈得绕着400米操场跑几圈才睡得着。
闻陈沉默了片刻,高冷矜持地回答道:“我考虑一下。”
快递员房东说:“那你考虑考虑,毕竟你们上班族一天天赚钱不容易。”
闻陈吞下一口老血,随意跟他寒暄几句便挂了电话。
车前盖的划痕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往他身上压了座山。
闻陈摸出车钥匙,忽视这条破坏美感的因素,他还是一条好汉。
好汉刚热上油门,车没开出去多少米,前面晃过一道黑影,瞅着像个人,闻陈心一惊,猛地踩下刹车。
“吱——”
车轮在地上留下两道痕迹。
闻陈降下车窗。
“有人吗?”
前方是空荡荡的小道,两侧房子安静破败,野蛮生长的树木随着风沙沙作响,树叶斑驳地映在灰白的水泥地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闹鬼了?
“咚!”右侧窗户传来记闷响。
“谁!”
闻陈猛地扭过头,脸色变得煞白。
——只见一只手张开贴在车窗上,骨节分明白皙修长,正宁死不屈地缓缓往下滑,这会要是晚上,就属于灵异事件。
闻陈解开安全带绕过车头,只见地上半趴着一个少年,背影看着有点瘦,穿着刚才超市的工作服,正贴着车门捂着肚子。
“你没事吧?”
闻陈拍他肩膀,那人扭过脸,熟悉得双方都一愣。
闻陈指着他青青紫紫的嘴角:“你——”
你这个小骗子!
林择梧张开嘴正想说什么,扯到嘴角的伤疼得说不出话。
此时,不远处传来骚动,夹杂着骂骂咧咧问候祖宗的愤怒。
林择梧眼神慌乱了一瞬,侧耳听着不远处的躁动。
闻陈下颌绷紧:“怎么又是你?难道你是保险公司雇来逼我买车保险的?”
闻陈话音未落,就见林择梧拉开车门往里钻,刚把门拉上,小胡同里冒出来几个社会二五仔,手里提着闻陈眼熟的铁棍。
“又是你!”
见到连头发丝都梳得一丝不苟的闻陈,金毛吐了口唾沫。
闻陈算是明白林择梧刚才表情的意思了。
闻陈一言不发正想上车,就见车前站了两个人,大有“你想走就从我身体上碾过去”的蛮横。
“你们有什么事?”
闻陈余光瞥见小骗子磨蹭着钻进了后座,拼了命把自己往椅背后藏,自己饱经摧残的车的威胁指数上涨十个百分点。
他沉默了片刻才说:“要是没事,我先回去了。”
“等等。”金毛单手抛着铁棍,“看见那小白脸没有?”
闻陈装傻:“哪个小白脸?”
金毛冒火地说:“你玩我是吧?”
一言不合就想干,这年头的年轻人太经不起撩拨,闻陈警惕地往后退了步,冲着车里比划三个手势。
金毛越看越恼火,喷着口水道:“你什么眼神?几个意思?”
清高冷漠,看他跟看傻逼似的,居高临下地用优越感鄙视他。
闻陈扯了扯嘴角:“你想多了,有话好说。”
“谁他妈的跟你好好说!”金毛指着他,铁棍几乎贴在闻陈鼻尖,“就这么大块地,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他能跑多远?肯定在你车上!”
话音刚落,车窗前的小弟抡着铁棍往上砸,闻陈当即格挡住他的胳膊,反手往下压,接着将他整个人制约在胳膊肘中。
闻陈的身量比这帮热血冲脑的小不点能看多了,光是身高都傲视群雄,小弟在他手里根本动弹不得,只能口无遮拦地骂着他祖宗。
“收收口水,毛都没长齐。”闻陈凉凉道。
这话瞬间伤到社会仔脆弱的小心灵,手底下的挣扎更大了。
然而一人难挡众人,眼瞧着闻陈的车窗要被人砸,林择梧贴着椅背平复呼吸,心一横,拉开车门跳了出去。
金毛眼尖地从混乱的人群中看到他。
“在那儿!抓住他!”
林择梧放低重心,迅速给来人一拳,夺过他手中铁棍横着一挥。
“滚!”
棍尖带起的横风渗人,四处跑来的小弟心有余悸地往后退。
“跑!”林择梧喊道。
闻陈冲着手中人的膝盖就是一脚,那人痛呼一声跪了下去,接着闻陈手腕一紧,林择梧拉着他就跑。
“你出来干什么?”
闻陈余光瞥见那群人没在意他的车反而来追他们,就能评估出这伙人的平均智商,于是收回心思教训小骗子。
小骗子说:“你难道要等着挨揍吗?”
没有你,我会经历这些事吗?!
闻陈瞪他:“我让你报警你报了没有!”
林择梧耳朵疼,回答道:“报了报了!”
不良少年脑筋不灵活,跑步挺快,林择梧跑不远,硬生生被他们追了上来,齐齐将他们围了起来。
“怎么不跑了?上回从我这拿钱不是挺牛逼吗?”金毛说的话似乎从牙缝里逼出来,“今天非让你把钱吐出来!”
林择梧冷冷道:“做梦。”接着他侧身靠向闻陈,低声道,“警局在东边,他们通常会从东边的小路过来,我拖延时间,你找机会去带警察过来。”
闻陈沉默了会,看着林择梧的眼神略显复杂。
林择梧没注意,继续说:“你分得清东南西北吗?”
闻陈收回视线,点头。
识路好办,林择梧上午看他跑得快,应该能逃掉。
林择梧看准了时机,握紧手中的铁棍,一声令下——
“跑!”
第4章
“还打!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哎哎你!就你!别吐在这——”
“您有新的案件未处理,请接收!”
不远处熙熙攘攘吵得锣鼓喧嚣。
闻陈觉得自个这些天重新回到高二时期。
他坐在警局凳子上,对面是红艳艳的锦旗,隔着十几米远蹲着一排社会青年。
片警正挨个训,各个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抱着头不说话,头上黄毛蔫啦吧唧地搭着。
旁边……
闻陈扭过头,牙立马酸了。
——小骗子趴在木桌上睡着了,闭着眼看着挺乖巧,谁晓得下午他一个人干趴好几个流氓。
“签个字,你们就能走了。”
从旁边走来个民警,递给闻陈一叠纸。
闻陈大致扫视一遍,拿出笔签上自个的名字。流畅潇洒的签名一气呵成,闻陈一般只会在商业文件上签名,经手的都是几亿的项目。
白天做高管晚上蹲警局,这落差是否太大了点?
签完字,闻陈准备喊林择梧起来,一转身就见他斜靠着墙壁坐在旁边,眼神没有半点迷糊,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
林择梧眼神涣散地注视前方地板,右手扶在左肩头按捏,见身旁的男人迟迟不动还盯着自己,才松开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腿侧。
“看我做什么?”
闻陈原先想说什么,现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只是把笔递过去。
“签字。”
林择梧左肩被砸的那几棍子疼又爬了上来,最终他接过笔,闻陈随身带的笔沉甸甸的,他差点手软没拿稳。
“知道了。”
闻陈冷眼看着他写字,看到完整大名时一掀眉,一字一顿地把他的名字念出来。
“林择梧,择梧而栖,有凤来仪。名不错啊赵松,连字数都不一样。”
林择梧:“……”
“哦,你还差俩月到十八,没别的意思,身份证照片挺好看的。”
林择梧:“………”
闻陈脸上写满了“你个小骗子”五个大字。
走完程序,时间将近晚上九点,他们在警局待了将近四个小时,踏出门那刻天色全都暗了,月亮爬到他们头顶。
气温低了好几度,林择梧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工作服,凉气从缝隙中钻进去,他停在原地收紧指尖。
闻陈萧瑟地看了会夜色,取出车钥匙,示意旁边站着的人。
“你家住哪儿?”
林择梧蓦地抬起眼,眼底浮现一丝戒备。
“送佛送到西,我送你回家,高中生。”闻陈敷衍地提起嘴角。
林择梧松开手指,缩进袖管中,竟然拒绝了他:“就在这块,我自己回去。”
闻陈看向他,最终把视线留在他乌黑的头发上,不知在想什么,脸色变化两三回。
“行……”
林择梧背过手解开制服袋子,卷成团提在手里,心里想着赵倩这几个小时能捣的乱,一个脑袋两个大。
见他有想跑路的苗头,闻陈忽然问了句:“你是不是从金毛手里拿过钱?”
林择梧脚步一停,眯着眼看着他。
“你拿钱做什么?”
林择梧单手插兜,侧身面对着他,这是个警惕的姿势,他反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你想了解什么?”
想了解什么?他们今天分道扬镳后会不会再见面都是未知数,他能想知道什么。
“算了,你当我没问。”闻陈及时止损,他岔开话题,“你以后好好读书……”
闻陈话刚出口,又想:他读不读书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于是他干脆地朝站在台阶边缘的少年打了声招呼。
“再见。”
闻陈迈开腿往停车场走,渐行渐远,在路灯笼罩的狭窄小道上留下道孤零零的影子,少年站在原地并没有动作,他甚至有些冷淡地远远看着。
“啧,大概不会再见了。”闻陈轻声说。
等林择梧从原地挪开脚步,闻陈已经看不到人影了,他踌躇了些许时间,一句话都来不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