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他进了自己的屋子,找来一套比较宽大素气的衣服递过去。
"殿下若不嫌弃,就先换上我的吧......"
石弘将小猫放在桌子上,两手在自己身上蹭了蹭,这才双手接过那套衣服。
每次见他,都是一副让人想欺负的样子,难怪石虎总是爱瞪他,说不定等不到石勒驾崩,他就被石虎吓死了。
"不喜欢吗?我就只有这套比较素了......"确是实话,樱桃的衣服多是大红,若给世子一穿,肯定象唱大戏一样。
"不是......恩......我......我换衣服,你在......我怎么脱......"
"都是男人有什么好躲的......"回头一想,自己和石虎那种关系,石弘肯定是在想什么不三不四的。一个世子,自
己宫里头那么多奴婢伺候他,也不见他如何,倒跟一个男子害臊起来了。
"我......我......"
"别我我我了,我出去就是,去外面等你......"
说罢不等他继续客套,赶紧走出去掩了门。
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出来,问了几回都是马上就好,却迟迟不见人影。
樱桃终于忍不住推门进来。
"啊!"石弘连忙把所有衣服往自己身上堆。
"叫什么,我看殿下是不会自己穿衣服吧......"
石弘好不尴尬,他这下在樱桃眼里可真是一无是处了,从小让人伺候惯了,确实不会穿。
樱桃走过去从他手中扯出袍子,一件件帮他穿好,石弘僵硬的任他摆弄着,连脖子耳朵都红成一片。
书里说,在民间只有妻子才会这样帮丈夫着衣,他好美,现在这样子,别人看来是不是就象我的妻子一样呢?
石弘被自己这想法惊出一身汗来,樱桃是中山王的人,他真是活够了么......
"好了,你不是想把这小东西给那女子送去吗?我同你一起去吧,不然我们谁单独去都不好......"
"啊,好。对了,你可认识她?"
"以前不曾见过,石大哥妻妾侍寝那么多,我怎么会都认识。而且她们一般不会来我这院子的......"
为何不会来,以前的郭氏因为不堪忍受樱桃夜夜专宠,来过一次这院子,第二天便被石虎一箭射死。
石邃的母亲崔氏也曾来过,被石虎得知后将她活活踢死。
所以王府里的女眷一般不是自寻死路没有人想到这里。
樱桃住在府中最大的南院。石虎的次子石宣、三子石韬与其母亲杜氏住在东院,而未有机会怀上孩子的侍妾则一律
住在北院。
所以只要直接去北院打听应该就对了。
可仅那处至少有上百人......只能去碰碰运气吧。
"早知道大雅如此死心眼,我应当早些和这些姐姐们多走动走动的......"
樱桃开玩笑的一句话,石弘听了颇不是滋味。他在这里到底是样的地位呢?一个男人,为何甘愿做嬖童?他当这里
的女人都是姐妹?那她们又是怎么看待他的呢?
两人出现在那院子里的时候,那些女婢小妾见了便恭恭敬敬的跪了一地。
这样的权利,杜氏不会有,尽管她为石虎生了两个儿子。
看了石弘一眼,你明白么?我是个男人,永远不会给石虎的女人下跪!
"我已记不清那女子的样貌了,殿下可还记得么?"
石弘点了点头,那日虽被污垢脏了脸,可那双有着特别神色的大眼睛他还有印象。
于是点了所有人来,一个个的审视。
"果真还记得?"
"应该吧......"
可找了一圈,石弘还是摇头。难道此人不在这里?莫不是杜氏那院的丫鬟?可也不见有穿的如主子一样的丫鬟啊?
"是不是还有谁没有出来!"
"回主子,没有了......"
"那我们这府中可有谁养过一只白猫?"
"猫......不曾见......啊,莫非主子找的是那女人......"
"那女人?"
见那小妾立刻掩了口,低下头去。樱桃挥手就是一个耳光,"刚才不是说都到了吗!"
石弘见了竟要上前扶她,樱桃拦住,那女子忙乖乖跪下磕头。
"贱妾忘记了,她整日也不出门,只与那无意间跑进院子的白猫说话,大家都说........."
"说什么!"
"贱妾不敢说......"
樱桃扯了那女人的头发,扬眉道"不敢说还整日嚼舌根,上次那个流了孩子跳井的女人不是你害死的么?"
"不是贱妾啊!冤枉啊!主子饶命,我说就是!!我说,我说!"
樱桃暗笑,我怎不知道你冤枉,那孩子是我弄死的,那女人也是我推进井里的......你真以为我不在乎吗?
"那女人就住在最靠里的那间屋子,她从不用人伺候,也没有人愿意去伺候她,她,她是白狐狸精变的............"
樱桃大笑,"我们这府中原来还供奉着狐狸大仙呢,果然不是一般的庙!"说罢也没有再理那女子,石弘却分明看
见樱桃转身的时候那女子朝他啐了一口。
冷冷清清一间房子,没有多余的摆设,家具是半新的。擦的很干净,只是寒酸了些。
窗台上只有一盆兰草,花盆里的土好象有些干。
不见一丁点女子屋中的脂粉味,只透着些淡淡的潮气。
也没有帐子,就见那少女面色苍白的蜷在床上,没有盖被,瑟缩的让人心酸。
当然会觉得心酸的只能是石弘。
"......樱桃......她......她该不是伤心过度......我......我......"
樱桃摇摇头,上前推了那少女一下,她嘴角干裂的流出血来,咕哝一声舔了去却依旧没有睁眼。
再一动她,轻咳起来,越来越烈硬是咳醒了。
见到樱桃,起初是一惊,后来看见怀抱白猫的石弘眼圈泛了红,硬撑着坐起来。
"见过二位主子......"
"原来你还知道谁是主子......"
府中不曾见过如此目中无人的妾室,语气还颇为清高......
"上次的事......是我不好......你不要再伤心了......这个......"
石弘哪里还象个世子爷,见到如此憔悴的少女,他把那天所有的过错都怪在自己身上。
典型的老好人。
少女显然是大病过一场,屋子里也不见储备的水,石弘巡视了四周,也没有找到可以帮她解咳的东西。
"您不必找了,我今日忘记打水......"
走过去从石弘怀中接过小猫,点头致了谢,她竟又躺回床上去了。
樱桃却没有生气,带着石弘出了那小屋,让婢女打了水泡了茶送过去。
众人唏嘘,莫不是咱们这郑将军也动了春心?连世子爷竟也特地来看这狐狸精,那白猫不是死了么?总不能是郑樱
桃亲自来替石主子选新宠吧......
一时间面面相窥,谁也不知道郑樱桃为何忽然待一个默默无闻的女子这么好,不过,这狐狸精的嫌疑,恐怕她是洗不清了..................
35
孤灯不明思欲绝
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有青冥之长天
下有绿水之波澜
天长地远魂飞苦
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我从来不曾奢望过什么。
自出生,便如那皮影人一般被人编排着动作,举手投足都是戏。也许是演的久了,于是渐渐有了心,尽管那心也许
只是上天借给我的,可还是要谢谢他,能够在这压轴的一折上赐我一个看客。
皇后怒了,程妃怒了,程遐乱了。
"你们是怎么看着世子的!一帮废物!"
"奴才知错,是奴才罪该万死,皇后开恩,娘娘开恩!"
"殿下!你难道不知谁是你最大的威胁吗?更何况他是谁?凭现在的你,也敢把主意打到那人身上去,若只是图个
新鲜,我明儿个叫人给你送几个小官来!"
"母后,我与他不是你想的那样子!"
"不是么!那这身衣服又是谁的!我不记得太子有这种俗艳的东西!"
"这......这是,这个......总之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信送不出去,城里城外明的暗的都是石虎的人,多少条人命都牵扯在他的身上,他竟然偷偷摸摸与郑樱桃有了牵扯
。
程妃一巴掌挥过去,石弘的头更低了。
换了平日,他定是已经吓的跪在皇后面前痛哭流涕了,而这次却连一滴眼泪也没有掉。程妃被他气的按着太阳穴斜
进椅子,话都说不出来。这不成器的儿子,如今竟学会了犟嘴,果真是受了那妖媚子的挑唆。
母后走了,程妃走了,连奴婢侍女也一个不留。
紫檀门将一切锁回本来就不属于他的那个世界。
花开,花谢,日出,日落,梦里人来人又走,深夜惊醒,独自坐在这空荡冰冷的东宫之中,石弘默默看着那身叠的
十分整齐的衣裳,那日他为自己穿上的情景就象画一样映在脑海里,这感觉,又心痛又寂寞,却让人不由自主一遍
遍的回味着。
燃了灯,这屋子反而显的更加黑了。轻轻走到窗边,嗅着夜风送进来的清凉,似乎,窗外都是那人的味道。
你会不会也想过我呢......
明明是自语,却又象对谁倾诉一样。
"父皇是个靠武力征服天下的帝王,他虽不识字,可是却非常喜欢读书人,他施仁政,造学堂,为江山社稷鞠躬尽
瘁,听说百姓都赞他是个圣明的君主......
我从小就很敬重他,努力读书,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成为象右侯一样的人......可是,我错了,一个人的资质是天生的
,平凡到一无是处的我,凭什么模仿那么优秀的人呢?
如果皇兄不死,我只想做我自己,那高高在上的龙椅,应该属于有能力治国平天下的人.........
也许,就是你的石大哥吧..............."
少女依旧守着她的小屋,她的兰花。
不同往日的是,她的小云回来了,安稳的蜷卧在她的大腿上,凭添一丝暖意。
总是一派冷漠的脸在月光下隐约泛起一丝微笑。
"小云,你看见了么,父皇和哥哥都在天上保佑我们呢......"
国破家亡,人也散尽了。最后只有小云和她还活着,上天还是可怜她的。
她不是什么狐狸精,也不是害怕那些女人。
她是堂堂大赵国的公主,刘曜最宝贝的小女儿。后赵大军冲进长安的时候,她被人活捉,作为礼物,献给了活埋她
全族上千条人命的石虎......
他破了她的身,就将她忘了,然后她和这些一样得不到爱的女人们一起住进了这大院子。看她们勾心斗角,互相伤
害,最终,还是输给了一个男人。
直到那天,小云找到了她,她才有了继续生存的勇气。
她知道,那温和敦厚的男子不是伤害小云的人,第一眼,就知道。
他是个好人,却也是这国家的世子。明明高高在上,那眼中却有着和自己一样的无奈。若是真有下辈子,但愿同是
生在寻常百姓家,就嫁一个这样的老实而平凡的丈夫,不再愁那亡国恨......
36
咸和七年末,勒病重。诏程遐、徐光、石虎及世子石弘等安排身后之事。
遗令三日而葬,内外百僚既葬除服,无禁婚娶、祭祀、饮酒、食肉,征镇牧守不得辄离所司以奔丧,敛以时服,载
以常车,无藏金宝,无内器玩。
并以周公霍光为鉴,令石虎与程遐忠心辅石弘治国。
即日,程遐终于得以机会,重金收买一守城侍卫,将消息送出。刘皇后命彭城王石堪连夜秘密奔赴兖州征兵。
及勒死,薄葬。
次日,程遐徐光因通敌忤逆之罪被石虎打入死牢。证据确凿,二人百口莫辩。
石弘在襄国正式登基,改年号延熙,文武百僚进位一等。立刘氏为皇太后。程遐、徐光论罪诛斩。拜石虎为丞相、
魏王、大单于,加九锡,以魏郡等十三郡为邑。
时至今日,他才又见到了风姿依旧的他。
他已是这帝国的王,他还是那个以色侍主的佞臣。他坐拥万里江山,却还是魏王手中的一颗棋。他连身子都是别人
的,可却没人关的住他的心。
那夜,他来了,来见的人却不是当今圣上。
深宫寂寞,他不曾怕过。却因那一声‘大雅'终究泪湿沾衿。
眼前这个文弱温和的少年还是他的大雅,樱桃笑了,笑的深刻,笑的暧昧。
满室的红,听闻当今皇帝偏爱这艳色,果不其然。
熄了耀眼的红烛,上前拥住他。陛下,樱桃今晚会陪你到天亮。
他的懦弱,他的温柔,他的优柔寡断,他的善良纯朴,最终成了伤害自己最锋利的武器。
樱桃抱着那消瘦的双肩,任大雅的泪水肆意在他胸膛上扩散。
"是朕,亲手杀了自己的舅舅!是朕没有用,朕连保护自己母亲的能力都没有!"
他的苦,他的身不由己,竟只有他的敌人才能明白。
"不是你的错,樱桃都知道......"
石弘摇摇头,不是他的错么?为什么太后从不曾说过这样的话,她是从小将自己养大的人啊,为什么那用血骨铸他
成形的母妃不曾说过......只有樱桃原谅他......
"樱桃,若有来生,但愿你先遇到的人是我......"
樱桃但笑不语,有何区别么?
不曾爱过,也并非出于情谊,只是单纯的想来看看,大雅,明知道自己不行,何必非要逼自己变的和他们一样呢?
如今樱桃也救不了你了......
霞光,朝阳,锦被中裹着一个衣冠整齐的少年。微微煽动的睫毛上还有未干的泪。
轻轻将那握着他的手放下来,樱桃起身离开了。
石虎站在宫门口,放声大吼,将身后的白马一斩为二。血溅朱门,众人都吓破了胆,他却忽然狂笑起来。
迎上前抱起那一夜未眠的人,深深吻下。
樱桃窝在石虎怀中,笑着睡去。
赶来早朝的臣子见他们在皇宫大殿前如此亲密,莫不低了头,红了脸。
镇守长安的河东王石生因不满石虎独揽朝政,起兵造反,不出半月,就被石虎手下的龙骧将军拿下。首级一路从凉
洲边境运至襄国,石虎便命人将那溃烂生蛆的人头在朝上呈给石弘看。
石弘当场吐了起来,惨白了脸。
群臣掩了口鼻,却也都不敢说话。
"皇上,这江山本来就是你的,臣谨记先皇教诲,忠心辅政,你何必急在这一时片刻呢?"
石弘心一沉,什么事,都逃不过魏王的眼睛,凭自己这样的小把戏,竟自不量力的妄想扳倒他......
一切,早已经注定了,为什么,天还要给我这机会?那些权欲他本可以视若无睹,本可以云淡风清的过一生,可是
,一但真的沾上了,就如同毒药一样上瘾,他也开始做梦,梦里这一切都曾真真切切的握在他手中......
亲自取了玉玺,走到殿下,呈与石虎。
"大雅天生不善治国,若为天下百姓着想,魏王比我更适合做大赵的皇帝......"
满朝文武一阵唏嘘,石虎放眼望去,顿时鸦雀无声。
"微臣惶恐,此事天下自有公论,皇上如此,恐怕众臣难服......"
石虎并未接那玉玺。他不想做个逼宫篡位的逆臣。
"的确如此!皇上何必急在一时,天下怎能随便交给一个外人!"
寻声望去,来人一派贵气,身后随驾几十人,语气铿锵,对石虎毫不放在眼里。
百官见了这阵势,立刻跪礼齐呼"太后千岁千千岁......"
石虎树敌甚多,若他当了皇帝,朝中不知有多少人要家破人亡了。天子弱势,而今可以倚靠的,就只剩太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