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陈望已经抵达了戚渺渺发给他的定位。摁门铃前他还暗暗感慨,心想秦思源如果还活着,肯定会很喜欢这种闹中取静带花园的精致别墅。他被戚渺渺热切地迎进门,又意料之外地发现内部装潢简洁中式,客厅的玻璃展示柜里放着好些陶罐瓷器,错落有致,和杭城的奢华简欧风截然不同。
戚渺渺的穿着也和十多年大不相同。上次见面时她一身职业女性打扮,今天是居家的非工作日,她就穿了件改良的旗袍式连衣裙,通体淡粉,布料非常有质感,立领和裙摆处具有小巧的手工刺绣图案,很有衣服主人的个人特色。
“我真的要认不出你了。”陈望这句话是赞美,要知道十多年前在杭城,戚渺渺只会用堆砌名牌和奢侈品的方式彰显品味,远没有现在的质感。
“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戚渺渺也是真心实意,觉得陈望散发着某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魅力,女人会爱上他,男人也挪不开眼。
戚渺渺说:“我以为你会和你爱人一起来。”
“她不爱热闹,”陈望依旧微笑,“你难不成忘了,我们还在杭城的时候,她也几乎不来你家中做客。”
戚渺渺当然记得,边领陈望进客厅边唏嘘:“我很多年没回杭城了,连那边的一些朋友长什么样都要忘了,对你的儿子到还有点印象,叫什么……陈——”
陈望帮她补充:“陈栖叶。”
“对,陈栖叶!”戚渺渺端来两杯水递给陈望一杯,然后坐在沙发上,笑盈盈地问,“我记得他比我儿子高一届,去年考上什么大学?”
陈望抿了口水,摇头道:“他小升初的时候因为户口问题耽误了一年,今年还在读高三。”
“那就和我儿子同一届啊。”戚渺渺在别人面前谈论起秦戈总是自信饱满的。她还以为陈望的孩子在杭城读书,陈望又摇头,说陈栖叶已经转学回温临中学的创新班。
戚渺渺喝了一口水,皱眉的样子很好看。她说自己儿子就在(1)班,但她从来没听儿子提起过儿时的玩伴。
陈望也喝了一口水,眉头不明显地挑了一下。他也有些诧异,这一年来陈栖叶也从来没跟他透露过,秦思源的儿子就在隔壁班。
“……或许他们都把以前的事忘了。”戚渺渺找了个合理的解释。很少有人会觉得五六岁时的记忆珍贵,她和陈望一别十二年,他们俩的孩子也一别十二年,别说童年时代的玩闹欢乐,他们在学校走廊里面对面擦肩而过,都未必会止步回头,觉得对方熟悉,认出对方是谁。
戚渺渺自顾自地点点头,觉得自己的见解很有道理,全然忘了自己和陈望多年未见,她也能第一眼就在医院的人流中将他认出。
有些记忆是不会褪色的。
就像有些人永远不会忘怀。哪怕你浑然不知重逢的意义,你的本能也会推促着你去相认。
“哦,是计时器的提醒声!”戚渺渺在听到一阵铃声后站起身,碎步走进厨房。陈望隐约记得戚渺渺不会做饭,跟过去想帮忙,戚渺渺果然手忙脚乱,但与此同时,又一道铃声响起。
“是门铃。”戚渺渺扭头笑道,“一定是我儿子回来了,他总是忘带钥匙。”
陈望会意,退步走向来时的路伫足在门前,视线毫无目的地往猫眼上一瞥,一愣,放在门把手上的手一顿。
别墅大门依旧紧锁,门外,一个少年不耐烦地再次摁下门铃,他身边比他矮小半个头的人略微不安地侧仰着脸,眼神里更多的是信任。
那个少年有一张酷似秦思源的脸。
他身边的人是自己的儿子陈栖叶。
陈望大脑一片空白,短暂地无法控制自己的语言和行动,只得眼睁睁看着一辆奔驰车从远处驶进公寓的车库,从驾驶室下来的人扬扬钥匙,对越来越暴躁的秦戈说:“别摁了!”
陆崇西装革履气度不凡,照片放商业杂志上绝对是位是刚下飞机的实业大亨。
他注意到秦戈刻意当着自己的面握住陈栖叶的手,像是在无声宣誓决心和意志,他全看在眼里,没走到两人中间拉开他们的距离,而是站在陈栖叶身边。
三人此刻都在紧闭的别墅大门前,陆崇目光瞥向陈栖叶,言简意赅道:“把手表摘下来。”
陈栖叶轻“啊”了一声,反应过来后连忙挣开秦戈抓着的自己的手,照陆崇说的做。秦戈不乐意了,冲陈栖叶小幅度地摇摇头,陈栖叶看看秦戈又看向陆崇,夹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
“你现在拿不准应该听谁的,对吧。”陆崇一眼就看穿陈栖叶的犹豫,一针见血地提醒道,“而你之所以拿不准,是因为你也清楚的知道秦戈脾气暴性子急,冲动又不成熟,做事不考虑后果,别说不让你摘手表,他待会儿就算跟他妈坦诚自己在和你谈恋爱,我一点儿不会觉得意外。”
陆崇对秦戈评价客观到近乎刻薄,秦戈想怼回去吧,他那因初中打架而划伤的眉毛紧皱着,嘴巴瘪着,无奈承认自己确实有那么多缺点。
而陆崇了解他。尽管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和秦戈越来越不对付,但他清楚地知道这个孩子有多吃软不吃硬。他要是态度强硬不允许秦戈带陈栖叶回家,或者勒令秦戈分手,秦戈绝对干得出不顾一切和陈栖叶私奔的荒唐事。
所以陆崇寄希望于陈栖叶身上:“你觉得现在的时机合适吗?”
他循序渐进:“你觉得自己应该怎么做。”
陈栖叶眨了一下眼,沉默的,乖乖把手表取下放进兜里。
表带摘下后,陈栖叶手腕上打了死结取不下来的红绳就露了出来,和秦戈招摇显摆的一模一样,不用陆崇再提醒,陈栖叶就自觉地将红绳往小臂上撸藏进衣袖,绝对不会让秦戈母亲看见。
陆崇对他的配合很是满意:“你确实比秦戈懂事。”
“你——”秦戈急声,但还是被陆崇打断。
陆崇晓之以理:“还在杭城的时候你戚阿姨待你不薄,你爸和她曾经的丈夫纠缠不清,你觉得她能接受自己的儿子再被你抢走吗?”
陈栖叶听后脸色倏地煞白,秦戈恼羞成怒地想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陆崇一拳,这次摁住他不许他意气用事的是陈栖叶。
陈栖叶微微低头,呼吸先是急促带颤,但很快平缓。陆崇点了点头,这才将钥匙插进锁孔,拧开的前一刻才跟陈栖叶说,戚渺渺还什么都不知道。
下一秒,陆崇脸上就扬起微笑,边换鞋边用轻松的语气冲厨房喊:“我回来了!”
“我以为你去沪港了!”戚渺渺回话,声音很欢快。她从厨房里端出一碗汤放在餐厅餐桌上,然后笑盈盈地朝陆崇走过去,“刚才我让朋友帮忙开门,他说门外的人有钥匙,我还不确定是你……”
陆崇很自然地给戚渺渺一个拥抱,温柔道:“钱是赚不完的,生意哪有陪你重要。”
戚渺渺依旧笑。她面朝入口处的玄关,看着秦戈带着一个男生晚几秒进来。她非常好客地从鞋柜里取出一双没穿过的新拖鞋递过去放在那人脚边,那孩子换下自己洗到发灰的黑色帆布鞋,礼貌又诚惶诚恐道:“谢谢阿姨。”
“真是个乖孩子。”戚渺渺眉眼弯弯,心里头其实挺意料之外。她理所应当地以为秦戈的朋友都是林记或者马思睿那种类型,要么和他一样爱运动打篮球,要么特别活络机灵,她还是第一次见儿子交这么乖巧内敛的朋友。
还特意带到家里来。
“别拘束,就把这儿当自己家一样。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呀?”戚渺渺问得亲切,总觉得这个孩子有些熟悉,却又模模糊糊记不清。秦戈正要介绍——他曾不止一次想象过自己母亲和陈栖叶见面的场景,但当他终于有了机会,他才发现自己如失声般连名字都鲠在喉咙口。
“阿姨,我——”短暂的尴尬后还是陈栖叶先开口,他还微微上前了一小步,显得自己并没有那么紧张,也就是那一小步,让他越过戚渺渺的肩膀看清正从厨房里端出其他菜的人是谁。
陈栖叶张着嘴,心脏剧烈跳动,震震地都要跳出来了。
“瞧我高兴的,都忘了先请你进来坐。”戚渺渺只当陈栖叶还是不太适应新环境,转了个身走到他身边,轻轻扶住他的肩膀推他往餐厅的方向走。
陈望端出菜后没在回厨房,就待在餐桌前,双手撑着桌沿,脸上的笑意很自然,和陆崇诧异后的伪装如出一辙。
“这就是我那位老朋友,陈望,以前杭城剧院的首席。”戚渺渺先给陆崇介绍,然后转向陈望,“这位是陆崇,是……”她脸颊淡粉,笑着说,“等我儿子高考完,我们就准备结婚。”
“恭喜恭喜。”陈望真心实意替戚渺渺高兴,绝对能做很多女性的好男闺蜜。戚渺渺又慌张地去厨房里关火,陆崇脸上的笑骤然消失,换了副面孔仰着下巴居高临下地警告陈望:“你给我把嘴巴闭严实了,别在渺渺面前乱说话。”
陈望斜看了眼和陆崇身边同样不欢迎自己到来的秦戈,和闭目神伤不知如何是好的陈栖叶。他了然,只有戚渺渺本人毫不知情自己是他前夫的出轨对象,还欢喜地把自己当老朋友请到家中做客。
所以他当然要做那种主人最喜欢的客人,真把这里当自己家了,丝毫没有被陆崇的挑衅激怒,魅惑勾引而不自知地,冲这个家里的两个男主人俏皮地眨了一下眼,换来秦戈咬牙切齿地一句:
“老骚/货!”
第51章 你和你爸还真像
“老骚*。”秦戈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他被陈望冒犯到了,差点没忍住冲上去给这个不知廉耻的男狐狸精来上一拳,戚渺渺从厨房里回来,笑容满面。
陈望跟什么都没发生似地看向刚骂过自己的秦戈,假装不认识地伸出手要同秦戈相握。
陈望神色自若,友好而自然,秦戈却瞋目相视,眼中的情绪并不只有恨和怒,更多的是一种被戏弄后的荒诞不经。
所以陈望好心地提醒他:“这就是秦戈吧,时间过得真快,我都想不起你以前长什么样了。”
“是啊,他离开杭城时才五岁,现在都快高中毕业了。”戚渺渺不忘介绍儿子的小伙伴,“这位是我儿子的朋友,叫——”
戚渺渺还不知道那孩子的名字呢,她看着陈望摸了摸男孩的头教育道:“每个人不管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都是瞒不住的,下次和朋友出来玩就和爸爸说实话。”
戚渺渺很是疑惑。陈望特意亲密十足地把陈栖叶搂到自己身边,面朝戚渺渺无奈笑道:“孩子快高考了,怕我不放他出门所以找借口说是回校做作业,没想到……机缘巧合啊。”
“这么说、这孩子是——”戚渺渺脸上的疑惑变成了惊喜,转而看向自己的儿子,“我刚才还和你陈叔叔聊你们俩在一个高中,我还以为你把陈栖叶忘了,所以从来没跟我提过。”
陈栖叶无所适从地躲开戚渺渺的视线,目光落在客厅展示柜里的陶罐瓷器上。陆崇见状,大度地问陈栖叶是否喜欢,想不想拿在手里仔细看,陈栖叶连连摇头,陆崇便漫不经心地又说了句:“不用跟我客气,别拍照就好。”
陈栖叶勉强一笑,听出陆崇的潜台词了。对方的意思是他随便放在客厅任客人观赏的藏品都足够珍贵,需要走特殊渠道才能收藏到。
陆崇这是在暗讽陈栖叶没见过世面,和他们一家不是一个圈子和世界。
陈栖叶哑口无言。若是在平时,秦戈肯定会帮他怼回去,但他现在正在气头上,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秦戈从进屋后就一言不发,下颚随之微抬,戾气又不驯地盯着笑容无害的陈望。他背在身后的双拳指甲都要陷入皮肉了,他在心中一遍遍告诫自己要冷静,所有人都在心照不宣地替戚渺渺着想,为掩埋一个秘密而编织出一个又一个谎言,环环相扣到了他这一节骨眼,他不能垮掉变成砸场子的那一个。
“……其实早就认识了,但一直没机会跟你说。”秦戈露出沮丧的表情,对戚渺渺说,“你一直在忙青少年宫的事。”
戚渺渺又是一声干笑,突然有些无所适从,好在秦戈没继续抱怨,而是招呼大家一起坐下吃饭,陈栖叶主动坐到陈望身边,刚好和秦戈面对面相隔。
这种距离也便于陈栖叶尽快进入自己的角色。当戚渺渺问及为何从杭城转学回潭州,他的语速虽然慢吞,但条理清晰,说自己母亲身体不太好想回老家潭州休息,他和父亲就陪着回来了。他很明显不是外向的性格,所以直到上学期末统考出排名后才知道秦戈就在(1)班。戚渺渺问儿子为什么从来没提过,秦戈很是无辜,说自己好不容易考了次全市第一,才不要告诉家人这个第一是并列的,多没面子。
陈栖叶和秦戈从未串过供,你一句我一句的也能自洽。戚渺渺没有生疑,话题也从大人们的叙旧偏向孩子们的成绩。
——这个年纪的家长坐在一起,孩子是逃不开的话题。
陆崇很有男大家长的沉稳作派,问陈栖叶打算报考什么学校,陈栖叶说自己三位一体和自主招生都报的THU,且过了初试,就等高考后去北京复试。
“小叶子可厉害了,数学竞赛拿了两次全省一等奖!不像我……”秦戈替陈栖叶炫耀,靠踩自己捧陈栖叶的优秀。C9高校自主招生只认理科竞赛的省级以上奖项,秦戈只有物理省二,申请资格时就被刷下来了,而如果陈栖叶复试表现优异,最多可以获得降至一本线的降分优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