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栖叶没跟秦戈客气,双手握住那个苹果固定在自己眼前,眼神里有一如既往的对食物的尊重,哪怕只是个苹果。
只可惜那果子败絮其中,表皮红艳像打了蜡,里面却一点都不脆,陈栖叶咬下后只听见绵软的沙沙声,同样红艳的嘴唇边缘蹭上一圈泛着细小泡沫的嫩白汁水。
习习凉风拂过少年额前黏着汗的发梢,陈栖叶眯眼目视前方的风景,两腮微鼓咀嚼嘴里的果肉,漫不经心地侧过脸,身边的秦戈一直看着自己,从未挪开视线。
陈栖叶紧闭的嘴巴静止了片刻,以为秦戈想吃,刚把手里那个自己咬了一口的苹果举起来,秦戈就倾身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用亲吻品尝苹果的味道。
秦戈说:“甜的。”
他评价的当然不是苹果。那个陈栖叶熟悉的秦戈又回来了,用正当严肃的语气说流里流气的话:
“我下次要射你嘴里。”
第54章 那我以后学医吧
陈栖叶肩膀一耸,屁股稍稍往旁边挪拉开小半米的距离。
他双眼一眨不眨,不像以前那么羞怯地闪躲,而是同秦戈直视,落在秦戈眼里有种不加修饰的单纯。
而当他再咬一口手里的苹果,小半张脸被苹果遮挡,缺口处正对秦戈,他就又变成了欲望的化身。
“你存心勾引我是不是。”秦戈抱住陈栖叶的腰,将人重新拉到自己身前,落在路人眼里不过是两个少年的打闹,只有他们知道彼此之间的距离有多近。
微风穿过凉亭,秦戈侧坐着,一条腿弯曲踩在长石板上,另一条垂着,陈栖叶就坐在他腿间,很方便被他搂抱。
秦戈下巴搁在陈栖叶肩上,看着他把整个苹果吃完后才说:“你是不是不开心啊。”
陈栖叶拿苹果核的手缓缓垂下,欲要起身,秦戈环在他腰上的手臂将他桎梏住。秦戈还在他肩颈的凹陷处嗅了嗅,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陈栖叶身上有什么沁人心脾的香味。
“有心事就说。”秦戈说,“我喜欢你主动,什么都告诉我而不是憋在心里,像那天晚上——”
陈栖叶倏地站起身挣脱开秦戈的怀抱,无措地向左右看了看,直愣愣地继续往上山的台阶走去。秦戈知道他不好意思了,跟在他身后故意拉开些距离,等陈栖叶主动转身。
秦戈没久等,当他们即将抵达山顶,陈栖叶突然停下前进的脚步,低头,再往上踩一个台阶后转身,蹲下,看看脚下的石阶再望向慢悠悠走来的秦戈,冲他招手让他快点过来。
秦戈于是走到陈栖叶下方的一格石阶,还没下蹲拉近视线,就发现了两道石阶缝隙间穿梭着密密麻麻的蚂蚁。
秦戈来兴趣了,提了提裤子,正对着陈栖叶弯下腰。穿过层层树叶的阳光再被他们两的身影遮挡,那片蚂蚁就完全成了见不到光的阴影,它们来自两个不同蚁群,分别从两个相聚半米的出口涌出,往对方的家门口侵略,且全都使用蚁海战术。
石阶缝隙里已经满满都是尸体,两个蚁群却还未见胜负。
战况焦灼,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除非正在观察它们大战的人类踩上一脚。
秦戈好动,确实有这种想法,直起腰,抬起脚悬在蚂蚁上方,蠢蠢欲动地跟陈栖叶说:“我要搞破坏咯!”
陈栖叶闻声抬头,但看的不是秦戈,而是尽他所能的扬起脖子,凝视着层层叠叠树叶外的天空。
好像那上面也悬着一道即将坠落的乌云,而他是毫无抵抗能力的蝼蚁。
秦戈最终还是没干涉两个蚁群之间的恩怨纠葛。
两人继续往上走,陈栖叶心不在焉的,秦戈就问:“蚂蚁有什么好看的?”
“啊……”陈栖叶说,“你说过说你喜欢看。”
秦戈一脸茫然,眉头蹙了会儿,才模模糊糊地想起来,他之前在学校曾毫无征兆地蹲下来看蚂蚁搬飞蛾尸体,陈栖叶没催他,而是陪他一起看。
他还问陈栖叶会不会觉得无聊,陈栖叶说,只要是和自己在一起,做什么事情都是有意义的。
“你记性也太好了吧,”秦戈问,“你难不成……记得我说过的每一句话?”
陈栖叶抿嘴笑了一下,没回应,但几乎是默认了。
他们终于来到了山顶,头顶不再有树叶枝干遮蔽,视野开阔一览无余。身前是两块凸起的石峰,身后就是整座潭州城。
他们先站在观景台眺望,秦戈手臂搭在栏杆上,上半身不顾危险地往前倾,深吸一口气后大喊出来,喊到气尽脖子泛红,才直起身子舒爽道:“痛快!”
这是很好的发泄方式,秦戈教给陈栖叶,陈栖叶却摇摇头,望着眼前的城市,喃喃:“为什么潭州四面都是山,尽头还是山。”
秦戈不再大喊大叫,侧脸,静静地注视着陈栖叶。
风吹动陈栖叶的衣摆。都说潭州三面环山一面靠海,可他都站在潭州最高的山峰上了,他还是看不到另一侧的海。
“那等高考完,我带你去看海。”
陈栖叶看向秦戈,秦戈又说:“我带你登船上岛,那里四面都是海,尽头也是海。”
陈栖叶抿着嘴笑,他长这么大还没看过海呢,而秦戈向来说话算话。
象征通天门的两块石峰并没有专人看守,也没有围栏,他们观景的那会儿功夫,一队旅游团拍完照后下山,上一刻还热热闹闹的山顶顿时冷清下来,除了他们俩几乎没有散客。
来都来了,他们肯定也要绕着那两座石峰转转。秦戈上回来爬这山得是十年前了,只记得石峰很高,如同庞然大物直插云霄,可当他长大了, 长成一米八大高个,他才发现这两座石峰的高度并没有记忆里那么夸张,模样像两棵活了千年的老树,树根的部位有很多人留言“到此一游”和各种各样的祝福,最为常见的模板是两个人的名字中间加颗爱心。
秦戈绕着石峰缓缓地走,看到很多人的名字,也忘了很多人的名字,但记得陈栖叶说:“传说是假的,这就是普普通通的石柱,通不上天。”
陈栖叶已经不知不觉走到秦戈看不见的地方,两人围着一座石峰,用同样的速度同方向往前走,明明跟随着对方的步伐,可就是见不到对方。
陈栖叶也只能听见秦戈的声音:“可能是因为我们还没找到机关窍门吧。”
秦戈边走边抚摸被千万游客摸出包浆的石壁,陈栖叶的声音传来:“比如在上面写名字画爱心?”
“嗯,有可能呢。”秦戈一本正经道,“爱连时空维度都能穿越,区区天地算什么。”
陈栖叶问:“……这话是谁说的。”
秦戈洋洋得意道:“我看完《星际穿越》后自己感悟到的。”
陈栖叶听同学聊起过这部电影,但没看过:“我以为这部电影讲的是物理。”
“嗯,确实讲了,讲学物理救不了地球人,要靠爱,爱!”
陈栖叶就算看不见秦戈的脸,也能想象出秦戈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模样,他笑了一下,说:“那你高考后还选物理专业吗?”
石柱那一头安静了。
可当陈栖叶继续绕着石柱走,他还是没看见秦戈,不知转了几圈,秦戈才闷闷地说:“我不知道。”
又极为怅然道:“我只知道,我不管学什么专业,都不可能挣到我外公或者陆崇拥有的财富,这会让我很有挫败感。诶,真羡慕你啊,你是那么喜欢数学,我跟物理就没那么来电,就……就算考那么多次第一,成就感也不会特别强烈。”
秦戈越说越丧气,停下脚步背靠着石壁。陈栖叶和他心有灵犀般并没有出现在余光里,也停在了不知何处。
陈栖叶长开双臂抱住冰冷的石柱,像是在接纳刻写在上面的全部欲望。
他说:“我更想学怎么赚钱。”他没说,他想在秦戈面前更体面一点。
秦戈并没有马上给陈栖叶回应,陈栖叶在沉默里红了眼眶,嫌自己俗气。秦戈从不在意两人家境上的差距,他偏偏要提,一点都不可爱。
陈栖叶不喜欢这样的自己:“要不……你别管我了,我们俩差距太大了。”他越说越压抑,“我这些天总会胡思乱想,觉得自己和你不合适,我、我真是没救了……”
陈栖叶这是在主动把秦戈推开,他万万没想到秦戈会说:“那我去学医吧。”
“……什么?”陈栖叶话刚落下,肩膀就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他转过身,秦戈就在眼前。
秦戈说:“我来救你啊。”
陈栖叶近一个月来的沉闷再也无法压抑,哭得眼泪鼻涕全都是。秦戈抱着他,安慰时却是笑着,觉得陈栖叶哭起来也很好看。
陈栖叶哭腔浓重的声音在他听来也是可爱的。陈栖叶说出了心里话,他心里空落落的,对未来乐观不起来。
秦戈还是笑:“你别自己吓自己啊,我这个画大饼专业户都不操心以后的事,你怎么患得患失起来了。”
“一点都不像你。”秦戈并没有受陈栖叶的情绪影响,没刻意地安慰,该说什么就说什么,“别想以前的事,日子是一天天过出来的,我们得往前看。”
陈栖叶多少被秦戈感染,就是还有点自卑:“你明明有更好的选择。”
秦戈长长叹了口气,揉揉陈栖叶的头发,意味深长道:“可能这就是爱情吧。”
陈栖叶被秦戈逗到了,破涕为笑。
秦戈捧起他哭花的脸,吻落上去的时候,阳光刚好从侧面的一个角度照射到两座石峰的顶端。
也只有在这个角度,纯天然的石面像是被人工打磨抛光过一般反射出片片光面,全都如丝绸般的顺滑光泽,远看就像是打开了一扇天门。
秦戈和陈栖叶恰好置身其中。
那扇门的光明正大的,当两人分开,云彩才意犹未尽地遮天蔽日。
“哭够了吗?没够再哭会儿。”秦戈抓着自己的衣袖给陈栖叶擦脸,不是很讲究,但很自然。
陈栖叶吸了吸鼻子,点头。
秦戈又一个接一个的问:“心里还空落落吗?还缺安全感、觉得我没以前那么喜欢你吗?还想跟我分手吗?”
“我没有……”陈栖叶说话时还带着鼻音,听起来像是在跟秦戈撒娇。秦戈捏住他的鼻子牵了会儿,有点秋后算账的意思了。
秦戈哼气:“装、你给我装。多亏我语文够差见景不抒情,看蚂蚁是蚂蚁,看石柱是石柱,不然我也被你绕进去了……啧啧啧咱俩都是理科生,就别整文艺青年那一套了,我告诉你啊,什么风花雪月都是虚的,我这样的直男才是最好最实在最值得你拥有的!嗯?懂了没?别光点头啊,快想想今天晚上吃什么?”
两人肩并肩地往下山的路走去,脚步比来时欢快多了,秦戈老爱往陈栖叶身上撞,路上又没其他人,他就明目张胆地把手伸进陈栖叶衣领里。
陈栖叶一个哆嗦,脑袋一歪夹住秦戈的手并握住,拿出来,不给他摸。
“哟,我熟悉的小叶子这么快就回来了哈。”秦戈一脸“我直男,我骄傲”,又不安分地伸出手,陈栖叶被挠到痒痒肉了,笑出了声,秦戈就装哭,苦巴巴地抽鼻子:“你别躲,你快让我摸摸,不然我心里也空落落的,我也没有安全感。”
陈栖叶彻底无语,是真的不情愿被秦戈摸,没能拦住秦戈勾搭在自己肩膀的手,也只能情愿地被秦戈摸。
山色秀丽。
他们手拉着手,腕上的红绳交叠,两个人走来,两个人回去。
第55章 有陈望的倒数第二章
五月上旬,温临中学倒数第三次模拟考放榜,陈栖叶一如既往的没偏科,排名稳在全校前十,秦戈物理拿了满分,理综排名全校第一,但他的语文自从上学期末人品爆炸考出126分后就一直规律性的忽高忽低,这次刚好在低谷,综合排名跌到了五十。
但秦戈心态好着呢,从江知书手里接过试卷后还挺兴奋,说根据什么什么玄学,他起起伏伏到高考语文成绩肯定处于高峰值,反过来安慰江知书让他别为自己操心。江知书还能说些什么呢,反手甩给秦戈几张模拟考优秀作文的答题纸复印件,让他早晚读好好读读背背,学习人家的框架用词和结构。
秦戈一看作文就头疼,可一瞅其中一篇58分的是陈栖叶的,瞬间神清气爽,观摩一晚上后开头结尾都会背了,回寝路上给陈栖叶激情朗诵:我们都是青春路上的追梦人,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陈栖叶扶额,脸红到耳朵根。每次改完卷后,他的答题卷和其他高分考场作文经常被语文组当范文打印好几千份全校范围内发放。这是阅卷老师们对他的肯定,但他自己特别很羞耻,尤其是从秦戈嘴里念出来,他更是不自在,好像写那些漂亮应试作文的不是自己写的。
“我就是……开头结尾够煽情正能量,中间例子专挑冷门的写。”陈栖叶其实是觉得这样的文章算不上好。虽说语文没有标准答案,但他刷了那么多试卷讲义,还是凭经验总结出了答题和写作的套路,这样的作文他能流水线生产,他写下感叹号时也没放入多少真情实感。
但秦戈还是觉得陈栖叶写得好。没办法,他这种理科直男能凑够八百字就是极限了,陈栖叶把答题卷写得满满当当,还能引用出“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在秦戈眼里就足够才华横溢了。
“怪不得你前几天悲秋伤春忧郁得跟黛玉葬花似得,我现在理解了,文笔好的人都这样。”秦戈惟妙惟肖地学陈栖叶那天在山上哭,捂着胸口哼哼唧唧,“我心里空落落的,我不敢想和你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