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在“叮——”的一声后开启,江知书先行离去,留陈栖叶在里面愣神。如果那时候的陈栖叶态度再强硬些,他一定会问秦戈为什么要骗自己。他不是委婉别扭的人,之前怀疑秦戈没那么喜欢自己了,他也没憋着,而是爬到他床前直白地询问。
“但我那天突然就问不出口了。”八年以后,当陈栖叶在摩尔曼斯克的木屋别墅里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依旧能清晰回忆起八年前在潭州的一切。
他对酒精的喜爱浓烈,酗酒的模样像个土生土长的斯拉夫人,使得说话的语气都略显夸张,情绪越来越激动。他说自己当然信任秦戈,就像秦戈信任他,可他当时脑海中浮现的第一念想居然无关信任,而是陈悦的靶向药物需要秦戈母亲帮忙才能拿到合适的价位。
陈栖叶告诉托尔斯泰,如果真的要追根溯源,那一天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和秦戈之间有了缝隙。
尽管那道缝隙很小,很细,近距离观察都难以察觉,但它一直存在。
它或许在高考前、在放烟花的夜晚、在从教学楼回寝室的路上、在两人隔着窗户相视的第一天就存在,但那时候他们所处的校园环境一成不变,有无数树梢的红柿和枝头的明月将其掩盖。
而现在,高考结束了。
大人们常激励孩子,说高考后你就解放了。陈栖叶对这种说辞从未产生过怀疑,直到这一天真的到来,他才发现高考后人获得的不是自由,而是背负更多现实的枷锁。
“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立场和资格去发问,至于秦戈,他当时很有可能都没意识到,他其实是很享受我在他面前这样,享受这种……支配和占有。”陈栖叶仰头灌了一大口,另一只手先是卡住自己脖子,然后往下揉,在胸膛的位置滑动,像是在回忆秦戈最喜欢的那些小动作。志愿填报结束后秦戈撮合创新班其他尖子生搞了个暑期补习班,找了几个人在温中高一新生来校报道那日在校门口给家长发传单,招生对象为温中新高一学生,教学科目涵盖语数英物化生。
这个大标题为“咕咕咕教育暑期招生”的暑期项目看名字特别不靠谱,但授课团队绝对硬核。团队里的所有学生都拿过竞赛奖项,有参加自主招生和三位一体的经验,考的最差的秦戈都被浙大录取,还有特邀嘉宾简吉祥物、裸分状元陈栖叶。
这个补习班毫无办学经验,但这个补习班的团队由那一年最优秀的毕业者组成,很容易给家长造成一种错觉,那就是我的孩子跟这些实打实考上名校的尖子生上几节课,我的孩子三年后也能这么优秀。
于是那个夏天,咕咕咕教育暑假补习班的报名热线异常火爆,秦戈首开先河为后来毕业的创新班学弟学妹们指明一条致富路。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秦戈当年的本意就是带着同窗三年的兄弟们捞一笔就跑,上大学前靠自己赚的钱换新球鞋和电脑。他确实很有经商头脑,从教学场地到前期宣传都是他一手包办,合伙人们只需要教授最拿手的学科就好。陈栖叶原本也想参加,但他站上讲台要是能不卡壳,面试成绩就不至于那么差劲了。秦戈作为最高决策者并不同意陈栖叶加入,但还是把陈栖叶的名字加到传单上吸引关注度。
陈栖叶说不泄气是假的,好在秦戈及时解释,他并不是在否定陈栖叶,而是做题和教做题完全是两个概念。陈栖叶虽然很会做题,但他不擅言辞,肯定不是教做题的料。
再说了,陈栖叶若只是想赚钱,他秦戈赚到的钱还不是陈栖叶的钱。
但陈栖叶毕竟是特邀捧场嘉宾,还是会三天两头地来补习班看看。他在秦戈眼里不适合“言传”,但无师自通会“身教”,秦戈下课后刚进洗手间,陈栖叶就跟进来了,还特意关上门,认真严肃道:“我有话想跟你说。”
“嗯,你说,我听着呢。”秦戈从背后搂住陈栖叶,双手不安分地要往他衣服里伸。陈栖叶小幅度地反抗,秦戈黏黏糊糊地说这一天天的课让他好生头疼,他好累,好疲惫,心里好难受,空落落的,得摸摸小叶子才能——
“你为什么要告诉林记我在吃pep。”陈栖叶保持被秦戈紧紧搂抱的姿势,在他冲自己撒娇的时候提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第63章 争执
陈栖叶问这话的时候,秦戈的手已经伸进他衣领了。
这个补习班的场地是秦戈找的,就在温中附近的商圈里的一个工作室,教室里的中央空调打得很足,但卫生间里又闷又热,他们俩才在里面待了没几分钟,裸露的皮肤上就沁出薄薄一层汗。
秦戈的火气也更旺。慢吞吞地咽了口唾沫,他又抱怨道:“你怎么能在这时候提别人,我心里好难受。”
陈栖叶不像往常那样心软,挣开秦戈的手和他面对面:“你为什么要告诉他?”
他挺委屈的,手上的伤已经拆线痊愈,服药后的第14天和第28天去疾病防控中心复查,血检结果都是阴性。
他是健康的,他承受了近一个月心理压力终于停了药,林记却在昨天下课后欲言又止地问:“你身体没事吧?”
林记在这个补习班负责数学。他在高考后参加了RUC的自主招生获得60分降分,最后被经济系录取,所以他手下除了两个十来人的小班,还有三个1对1辅导的新高三生。
这三名同学都想从林记这儿学些笔面试的小窍门,林记就带着他们做数学竞赛题。期间陈栖叶三五不时地来工作室探秦戈的班,林记看到了,就会在课堂上插讲题外话告诉学生,那位白白瘦瘦的学长就是今年的市状元,开学后要去THU。
林记每次介绍陈栖叶都用一种很骄傲的语气,学生们便问他陈栖叶这么优秀,为什么不来授课。这可把林记问住了,只能去问陈栖叶本人,陈栖叶不好意思道:“秦戈说做题和教做题是两个概念,我不够幽默风趣,肯定教不好。”
林记乐了:“你别听他瞎说,你都没试过,怎么知道自己不行,男人怎么能说自己不行呢!”
林记干脆把陈栖叶往自己的教室拉,里面只有一个学生,他问那个学生要不要请市状元来点拨点拨,陈栖叶没来得及打退堂鼓,那学生就两眼发光,连连点头。
陈栖叶只能硬着头皮代替林记给那位学生分析竞赛题。林记的风格和秦戈其实很像,都会在讲题的过程中穿插些笑话段子维持学生的听课兴趣,但那位同学对比后居然更喜欢陈栖叶,因为陈栖叶没有一句废话,听起很累却干货满满,林老师和秦老师的课虽然很有意思,但他下课后只觉得两位老师非常具有人格魅力,很难真正学到硬核的知识点。
这个反馈大大增加了陈栖叶的自信心。林记趁热打铁,既然秦戈不给陈栖叶安排学生,他就把自己的学生让几个给陈栖叶。陈栖叶既能拿到课时费,也能和不同的人接触,锻炼交际能力和口才。
秦戈很快就发现两人的小交易,对林记的先斩后奏颇为不满,林记却不以为意,调侃秦戈大男子主义,这都什么年代了,他还把陈栖叶藏起来,尝试的机会都不给一个。
秦戈本应该告诉林记,陈栖叶住在潭州城另一头的老城区,他这么安排是希望陈栖叶在这个暑假能多多陪伴陈悦,而不是早出晚归赚钱。
可当他开口,他提到的却是陈栖叶正在吃阻断药,副作用会影响授课状态。
林记第二天看陈栖叶的眼神马上不一样了。普通人所知道的HIV暴露途径无非就那几种,秦戈又没详细讲陈栖叶和赵云和之间荒诞不经的纠葛,要不是陈栖叶主动问林记对自己有什么误解,林记可能真的会误解。
这让陈栖叶感到无比荒谬。他无法理解秦戈为什么要把pep的事告诉林记,还说得含糊其辞,像是巴不得林记离自己远远的。
“你知道我不喜欢别的男生和你太亲近。”秦戈冷着一张脸没什么表情,明显有些不耐烦了。
但陈栖叶这次没哄他,陈栖叶委屈啊,想不明白:“他是你的好朋友啊,你对好朋友都疑神疑鬼吗?”
秦戈这人吃软不吃硬。陈栖叶越不好言好语哄他,他说话越刻薄:“可我说的都是实话啊,我每次想抱抱你,你哪次不是说自己吃药后又恶心又头晕,不想被我碰。”
“你那是拥抱吗!”陈栖叶也急了。他喜欢被秦戈抱,那会让他很有安全感,但秦戈特别好动,不一会儿手就不安分想摸其他地方,好像手里必须抓着什么东西,他才能心安。
陈栖叶大肆揉自己胸前的衣服模拟秦戈的动作,粗鲁得像是在骚扰:“你的拥抱一点都不纯粹,你抱我就是想摸我!”
秦戈气乐了,合着陈栖叶就是这么看待两人间的肢体接触。他感受不到自己的欢喜和爱意,所以才总是心不甘情不愿,每次碰他都跟强迫他似的。
“是啊!”秦戈呛回去,逼近陈栖叶道,“你要是没吃药,我这个暑假早把你上了!”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陈栖叶因为说不过秦戈而涨红了脸。他也觉得憋屈,如果秦戈刚开始就同意自己加入团队,而不是当个有名无实的花瓶吉祥物,他们现在也不会在工作室闷热的卫生间里吵架。
秦戈心里也不好受。这个补习班虽然收纳了近一百名学生,让各位合伙人全都狠赚了一笔,但秦戈的志愿录取结果在团队中是最不如意的。为了能和陈栖叶在同一个城市,他的志愿一开始全都是北京的学校。但他的分数实在尴尬,不上不下,被前几个志愿录取的可能性不大,被后几个志愿录取,他这个分数又屈才了。
于是戚渺渺跟秦戈商量,把他的第三志愿改成ZJU。戚渺渺是秦戈爱情战略部署的重要一环,她有什么要求,秦戈基本上都答应,只是万万没想到他这分数还真的被浙大兜底,擦着投档线被医学大类录取。
秦戈看到录取结果的时候一脸懵逼,愣了好久才意识到自己分数不够去八年制的医学实验班,只能被调剂到了药学。
而药学和医学看着像亲戚,在就业上完全是两个方向,不是秦戈的志向所在。
他怎么可能不郁闷,不仅要去学不感兴趣的专业,还要和陈栖叶南北两隔。他真的是连复读的心都有了,但浙江下一届高考改革从文综理综变成七选三,谁都用风险太大劝他打消这个念头。
秦戈就这么成了“鸽马鸭鸡兔同叶”小组中唯一一个留在浙江上大学的人。马思睿和杜欣怡去了上海,陈小娴发挥失常考的比秦戈还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一个星期后干脆没填报志愿,准备留学去欧美国家读本科,所以补习班里没有她的身影。
陈小娴不在,最寂寥的人当属林记。他和这位欢喜冤家叽叽喳喳那么多年也吵出感情了,现在鸡同鸭讲里的“鸭”不在,鸡也打蔫了百无聊赖,才会这么关注陈栖叶。
林记是个会喜欢陈小娴那种男人婆的钢铁直男,按理说他和陈栖叶走得再近,对秦戈都不会构成任何威胁。
但秦戈就是不爽,他的这种占有欲在高考前其实就有了苗头。他不喜欢陈栖叶和别的同性亲近,要是看到陈栖叶和室友多交流几句几句话,他在熄灯后肯定会把呼噜打得很响,等着陈栖叶爬到上铺床边捏自己鼻子,他再乘机亲陈栖叶几口。
陈栖叶以前不认为这是个大问题,还觉得秦戈孩子气挺可爱,什么都能成为撒娇的理由。他现在才意识到秦戈是真的有些偏执,连林记这样相识多年的好哥们好兄弟都会让秦戈有危机感。
陈栖叶继续跟秦戈吵:“你无理取闹!”
秦戈我行我素。陈栖叶越硬气,他越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好像他就是这样的人,不会改了,陈栖叶自己看着办吧。
“你……幼稚!”陈栖叶说不过秦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就忿忿地离开了。
这还是两人自复合后第一次不欢而散。当他们还是温临中学的高三学生,陈栖叶永远是会为了满足秦戈需求让步妥协的那一个,久而久之,秦戈把陈栖叶对自己的驯顺乖巧当成理所当然,浑然不知他们即将成为离开潭州的大学生,不应该再像高中那样过家家似地谈恋爱。
秦戈单方面和陈栖叶冷战。陈栖叶也沉得住气,秦戈不给他打电话,他也不再主动联系秦戈。补习班在这之后进入最为紧张的结课测试环节,秦戈每天不是在备课,就是在上课,只是当他站在讲台上,他再也看不到一个身影在关闭的教室后门外张望,垫起脚尖摇摇晃晃,只为能透过从后门上方那一小块玻璃看到自己,当自己也注意到他的到来,他会竖起大拇指,冲自己投来赞赏的目光,笑起来时两颊会有酒窝。
那两个小酒窝是如此甜美,日思夜想出现在秦戈的梦里。秦戈无可奈何,只得在补习班结束后缴械投降,拨通陈栖叶电话后还没等对方说话,就咬牙切齿地哀怨:“我跟你道歉总行了吧。你怎么能这么狠,在我的世界里整整消失了八天。”
陈栖叶在电话那一头沉默。秦戈臭脾气差点又上来了,他仔细听陈栖叶短促的喘息,才发现陈栖叶连呼吸都是困难且沉重的。
秦戈大惊,赶忙询问陈栖叶现在在哪儿。
而当他火急火燎抵达市医院的重症病房外,护士告诉他03床的癌症晚期患者陈悦已经转去临终关怀病房。
第64章 海边民宿
秦戈本应该拔腿就跑,但他伫愣在原地,头一回听说医院里还有这种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