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学生跟陈栖叶道谢,说给他添麻烦了,陈栖叶微笑着摇摇头,后座三人的交流就止于此。
但秦戈擅交际,很快就让他们俩打开话匣子,说出自己的家乡和考上的大学,并对考上thu的陈栖叶投来羡慕佩服的目光。陈栖叶真不会聊天,秦戈把他捧到高处,他觉得自己没秦戈介绍的那么厉害,偏要从高处下来,强调自己读的是定向专业,那些裸分上线的人才是真牛逼。
秦戈扭头,注意到陈栖叶有些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看上去心情不太舒畅,只得换个话题,问后面的人箱子里都有什么东西,怎么带这么多东西上路。
“啊……也没什么。”其中一人憨憨一笑,“就是衣服和被褥。”
秦戈听后也跟着笑,几乎脱口而出地问:“搬一路多累啊,你们为什么不直接寄快递到学校?”
陈栖叶陡然回过神,嘴巴张了张,一脸错愕地看向坐在前头的秦戈。
这辆私家车的窗户没有贴太阳膜,窗外的首都城生机勃勃,车快如游龙,人多如流水,大厦高如天柱,坐在里面的人全都能清晰地领略这风光。
他们貌似在看同一道风景,但前头的秦戈轻轻松松坐在宽敞的副驾驶,后座的三人却全都身负重担,想要松懈,换取片刻的喘息,就必须把随身携带的东西抛弃。
那两个学生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秦戈的建议,面色有些微妙。秦戈又颇为游刃有余地缓解气氛中的尴尬,聊起别的话题。
他根本没把这两人这趟车程放在心上,他得到几个月后才知道全程一言不发的陈栖叶一直铭记这场交谈中的每个细节。
秦戈和陈栖叶很快抵达公寓。秦戈原本想去买家具,陈栖叶说自己第一次做飞机身体不适应,更想早点休息。
这也解释了陈栖叶在车里为什么脸色很差。秦戈那天晚上也没折腾他,两人相安无事地睡一张床,姿势还是老样子,一个撑开一只手臂,另一个枕在他靠近胸膛的地方。睡醒后他们的姿势当然和入睡前不一样,陈栖叶伸了个懒腰,摸了摸脖颈疼痛的地方。
或许是认床,陈栖叶头一回在和秦戈一起睡的时候落枕。
他没告诉秦戈,接下来的几天都陪秦戈逛家具,每顿饭都下馆子。秦戈这次来首都有个明确的计划,那就是把城里有名的烤鸭店全都吃一遍,争取在离开后写篇烤鸭评鉴攻略。
秦戈确实有当美食家的气质和口才,每到一家店,他在品尝后都能有理有据的说出优缺点,并回想起自己曾经在哪儿吃过的菜在某一道流程的处理有异曲同工……
陈栖叶听得津津有味,吃得也津津有味,只是不管在哪家店,他给出的评价都只有“好吃”两个字,没办法像秦戈那样侃侃而谈。
所以陈栖叶还是很喜欢秦戈和人交谈时的模样神情。哪怕是天南海北的胡扯,秦戈气度里的自信让他说出的话也很有信服力。
这种人在交际场上很有魅力,是绝对是不可忽视的存在。几天后陈栖叶去学校报道,把个人物品放进宿舍,秦戈以陈栖叶表哥的身份主动请其他三位室友吃饭。这次,他没再说出何不食肉糜的论调,因为宿舍里其他三人都出身中产,跟秦戈有更多的共同话题,而陈栖叶没玩过他们聊的热火朝天的游戏,初高中期间没去过国外的高校游学,不看nba,对aj的各种款式毫无了解。
陈栖叶就像误入兔子洞的爱丽丝,和其他新生的相似点只有领来的那身军训服。而比起上一次来首都,这次的北京城在他眼里虚幻的仿佛平行世界,拿到thu通知书的不是自己而是秦戈。
生来就是天之骄子的秦戈也确实比陈栖叶这个寒门贵子更贴切最高学府的环境。他在这座物欲横流又光怪陆离的城市里游刃有余,却又丝毫不留恋地在陈栖叶住进寝室后订了回潭州的机票。
陈栖叶送秦戈去机场。比起初来乍到时的茫然,他现在从容了不少,秦戈再不安检就要赶不上飞机了,他才恋恋不舍地把拽着秦戈书包带子的手松开。
秦戈揉揉陈栖叶的头发,一脸微笑,并没有别离的伤感。他还叮嘱陈栖叶,平时要是遇到什么事儿联系不上自己,一定要记得找林记。昨天晚上他们和林记在ruc旁的饭店聚了一顿。尽管两人在补习班因为陈栖叶闹了点小别扭,但当秦戈不能与陈栖叶朝夕相处,他选择托付的人还是林记。三人说着聊着不知碰了多少杯,到最后陈栖叶把饮料换掉,也喝了大半瓶啤酒,因为这顿饭是他这些天唯一能插上嘴的,林记也是这么多人里唯一让他有亲切感的。
陈栖叶酒量不算好,但也没到喝一点就宿醉的程度,所以他这些天的隔阂感是真实的,当秦戈即将离开,他心中滋生出的惆怅和依恋也是真实的。
“又不是一去不回,我以后每个星期都打飞的来看你。” 秦戈说的轻巧,用金钱把两座城市的地理距离拉近。秦戈成年后申请过信用卡,银行给的额度高达七位数,不过他没有使用的机会,因为他外公在他读初中时就给过他好几张储蓄卡,都不需要挑逢年过节的日子,只要心情好就往里面放钱,给乖外孙随便花。戚渺渺和陆崇也给他投各种保险基金,受益人全是他自己。
秦戈就是个行走的金库,从来没未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发过愁。从首都回来后,陆崇和戚渺渺一起送他去杭城。他们开的正是那辆杭城牌照的代步车。这辆车本来就是留给秦戈在杭城开的,所以一路上除了高速换陆崇握方向盘,其余路段全都由秦戈驾驶。
但戚渺渺全程坐副驾驶。高速路上她透过后视镜,看到秦戈坐姿不端歪歪斜斜地躺在如沙发般柔软的真皮椅上,不忘提醒道:“这车在校园外开开就好了。”
“你妈说的对,”陆崇搭话,“上大学后正经点,别在同学面前露富,动不动就发几百块钱的红包。”
“不是吧,我在你眼里就这么浮躁肤浅吗。”秦戈笑,跟陆崇又互相贬损了几句。只要不涉及到陈栖叶,他和陆崇还是能好好交流的。而陆崇近期的头等大事是和戚渺渺的婚礼,他的立场从始至终都围绕着戚渺渺,戚渺渺对儿子的恋情不予评价,他也选择暂时保持沉默。
秦戈也有分寸,没冒冒失失地和两位大人抗衡,要求他们在短时间内再度让步。不管里子下的暗流多么汹涌,他们至少维持住了面子上的体面平和。当戚渺渺无所事事地确认婚庆团队发给他的客人入座安排,她还跟陆崇商量:“要不,还是给陈望留个位置吧。”
他们此刻已经入住秦戈就读校区的学术交流中心。
这个校区距离市中心有一个小时的车程,平日里,课程安排紧凑的老师大多会选择在交流中心住一晚,现在正值入校季,交流中心就对送学生报道的家长开放,陆崇和戚渺渺订了一间大床房,秦戈住在隔壁。
陆崇刚打开行李箱的手一顿。还是蹲着的姿势,他仰头看向戚渺渺:“你不是联系不上他吗?”
“万一他又回来了呢。”戚渺渺抱着一丝希望,“再说了,他儿子还在和和咱们儿子谈恋爱呢。”
陆崇重新将行李箱盖上,和戚渺渺一起坐在柔软的大床床沿。房间的窗帘紧闭,头顶的复古灯展散发出的暖黄的光笼在戚渺渺身上,给她妆容精致的脸增添了一丝脆弱的美感。
“他们俩不会有结果的。”陆崇抬手,轻轻给戚渺渺揉肩,“爸妈就这一个外孙,就算你同意,他们也不会答应。”
陆崇毕竟是商人,能一针见血看清局势。戚渺渺父母那一代人再开放也是传统的。且不去考虑门当户对,陈栖叶不可能给秦戈生孩子,他们的关系就绝不可能收到家族的祝福。
“可我们好像从没诧异过,小戈为什么突然喜欢上同性。”戚渺渺反过来拍拍陆崇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这个巨变的时代终究是曲折前进的,老一辈认为无法孕育新生命的爱情是无用的,新一代人偏偏追求无用中的纯粹。
陆崇注视着戚渺渺舟车劳顿后有些憔悴的神色,再环视四周,目光从这所大学的校徽重新回到戚渺渺身上,担心道:“你还好吧。”
戚渺渺知道陆崇是怕自己触景生情。秦思源去世前的十几年来一直在这个校区授课,每个星期的星期三晚都要在这个学术交流中心住一宿,这个房间很有可能是秦思源曾经住过的。
“你可别忘了,秦戈的志愿还是我改的。”戚渺渺今天穿着的是量身定做的旗袍,她把陆崇的手握住,隔着丝绸布料放在自己腿上,又说,如果我们再生一个,那么秦戈的外公外婆未必会苛责他的选择。
戚渺渺声调平常。陆崇诧然到失神,咚咚的敲门声和溢于言表的幸福感一起到来,使得他怔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起身走到门前。
陆崇开门,门外的秦戈扬扬刚领到的校园卡。他刚去了趟寝室,很快和室友打成一片,约定一起去食堂吃晚饭。
来送室友们入学的家长也还没离去,秦戈来是想把自己家人加入,陆崇却说他要请所有人吃一顿好的,今天晚上他请客。
“你、是谁在车上叮嘱我不能发红包的啊?”秦戈上下打量陆崇,不明所以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高兴,但他确实高兴到忘乎所以。
“你们去吧。我累了,想先休息会儿。”戚渺渺走进卫生间,关上门,慢慢卸下耳坠和项链。秦戈怕戚渺渺一个人无聊,就把自己的校园卡放在床前的办公桌上,和陆崇一起离开。
房间里于是只剩下了戚渺渺一个人。待她做完夜间的梳洗重回卧室,慢慢悠悠走到窗前将帘幕拉开,位于郊区的校园漆黑一片,唯有交流中心正对面的图书馆灯火通明。
戚渺渺半倚着窗台,对眼前这座图书馆并不陌生。当她还是个学生,图书馆是她和秦思源最常去的幽会场所,一个站在书架这头,一个站在书架另一头,谁的手里都捧着一本书,谁的双眼都心猿意马的往对方身上瞟去。
物是人非。尽管结局不尽如人意,戚渺渺回忆起自己的大学时光,与秦思源共度相处的朝夕依旧是美好的。如今她的儿子也来到这里。当其他母亲用为孩子好的名义为后代规划利益最大化的未来,她更在乎秦戈是否享受当下的时光。
她也在秦戈身上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她对罗曼蒂克的追求在秦戈身上获得了延续。
她从随身携带的手包中拿出那本诗集,离开交流中心,刷秦戈的卡进入图书馆,顺着记忆里的路线来到图书馆的文学阅览室。
她一手将书抱在胸前,另一只手轻轻抚过摆放工整的排排书籍,最后停在俄国文学的板块。
她现在素颜没化妆,穿质地轻薄的亚麻长裙,乌黑柔软的头发垂在肩膀上,整个人的气质更像二十岁出头的学生,而不是再次步入婚姻殿堂的少妇。
她准备把手里的诗集塞进眼前的书架,诗集里夹着秦思源写给萨莎的信,还有俄罗斯寄来的明信片。她对爱情依旧怀揣着憧憬和希望,她要把与秦思源有关的念想留在一切开始的地方,然后拥抱新的爱情。
她离释怀只差最后一步。
她在书架上发现一本一模一样、版本老旧的普希金诗集,夹在其中的借书卡上留有陈望的名字。
第67章 你们都骗我
戚渺渺大脑一片空白。
陈望并不是什么特别独特的名字,下一秒,闪过她脑海的念头是有人重名。
但陈望名字下面是秦思源。戚渺渺吐出一口气沉到丹田底,后背随之慢慢佝偻,诗集从手中滑落在地,但那张借书卡还被她捏在手指间。
——秦思源惯用蓝色墨水的钢笔,戚渺渺不会认错,那张泛黄边角有污渍的借书卡上留有的确确实实是他的字迹。
戚渺渺的思维到这一刻都没开阔。只觉得太巧,太凑巧了。有一个和陈望同名的人居然也在杭城大学读过书,依照借书卡上的日期,她和秦思源早已相识。
陈望为什么不告诉我?戚渺渺心生出新的困惑,掏出手机给陈望拨电话,对方依旧关机无人接听。
这让戚渺渺重拾同名的猜疑,她又取出一本版本老旧的诗集,翻开,夹在内页的借书卡依旧有这两个名字。
也只有这两个名字。
戚渺渺有些喘不过气,另一只手隔着衣领掐住自己的喉咙,以此缓解呼吸的不通畅。她也在这里念过书,知道这类经典书籍新版本层出不穷,而旧版本的封面破碎到包了一层黄皮硬纸皮,内页因印刷技术的限制读起来很费眼,若非有意,学生群体基本上不会借她面前的这面书架。
而且这座图书馆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有了电子借阅系统,纸质的借书卡早已被淘汰,只在无人问津的旧书中残留存在过的痕迹。
戚渺渺睫毛翕动。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将那些旧书一本接一本的抽出,匆匆翻阅,寻找里面的借书卡。没有前两次那么轻易,她之后翻阅十几二十本才能找到一张,卡上没再写着名字,而只有蓝色字迹的一个日期。
戚渺渺手里有快二十张借书卡。将那些卡片按照时间顺序排列,她的头脑再混乱也不会忘记,她在那些日子里怀着秦戈,或正经历哺乳期。
戚渺渺一阵反胃,捂住口鼻防止自己呕吐。怪不得秦思源从未被她发现出轨的蛛丝马迹,原来他用如此古典又浪漫的方式把幽会的时间告诉那个女人,然后回家在自己额头落下一个吻,告诉自己图书馆又引进了什么有趣的新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