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理泪水湿润戚渺渺的眼睫。她又翻开一本书,恰好拿的是俄国诗歌精选。在普希金《我曾经爱过你》那一页,她第三次看到留有那两个名字的卡片。
戚渺渺盯着名字后面的日期,顿感五雷轰顶,站不稳地滑落倒地,借书卡飘出书页掉在稍远的地方,那个蓝色笔记的日期比戚渺渺与秦思源第一次相识还早一年。
戚渺渺不敢再伸手从书架上拿书。
她过了好几分钟才有气力扶着书架站起来。进图书馆前她决定把所有明信片都留下,她现在步伐缓慢地出图书馆,手里攥着一叠借书卡,三张写着陈望和秦思源的名字,剩下的只有日期。
她原本想向工作人员寻求帮助,查找这个陈望的具体身份,可当她和工作人员只隔着一台电脑,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还是和十几年前一样,一个富家千金是不可能把丈夫出轨的家丑拿到台面上来讲,当她知道秦思源在外面有了女人,她从始至终都只是让他快回来,只要他还爱着自己,就回家。
戚渺渺站在学术交流中心前,走不动了。
天色黑沉。她身后的图书馆亮着灯,她眼前的学术交流周围也点缀着光点,把这座用大理石砌筑外墙的大楼照得白璧无瑕。
戚渺渺仰头望着、望着,突然意识到,这所大楼是对称的。
再回头,四四方方的图书馆也是对称的。两座建筑中间的国旗旗杆就像是图纸上的分割线,使得谁看了这幅构图都由衷赞服,像看到因果循环那样毫无异议。
戚渺渺醍醐灌顶,翻手机里的日记寻找借书卡上的日期。那些有名字的杂乱无序没有规律,像热恋情侣间的小情趣,只有数字的反而很规律,全都在星期三。
戚渺渺再次仰头凝视学术交流中心的标志。每当秦思源需要给学生授课,他每个星期都要在这个地方住宿一晚。
每次都是星期三。
戚渺渺终于感受到宁静。
她再次进入中心大厅,步态举止全都端着,拿出符合自己阶层的作派,骄矜得好像前台的那位接待就是她前夫的出轨对象,她绝对不能输了气势。
她走近时恰好有一名教师在办理入住。和校外人员不同,校内老师在这里开房休息会有很大的优惠,只要在登记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和院系,就能用非常低的价格拿到双人间里的一张床。
戚渺渺等那位老师拿到房卡离去后才又往前进了一步,搭在柜台上的手轻轻指向接待人员身后长排的文件柜,说:“我要看十八年前的教师登记册。”
那位接待很年轻,明显是刚入职不久。她不知道戚渺渺何方神圣,但戚渺渺的架势一看就是不容怠慢的。
接待小心翼翼,极为礼貌:“这位女士,我没有这方面权限。”
“那我可以打电话给你们部长。”戚渺渺从通讯录里翻出学校后勤部部长的号码给接待看。她还在杭城的时候存了不少学校领导的联系方式。尽管从未联系过,戚渺渺底气十足地提醒那位接待:“你不希望我因为这点小事劳烦你领导吧。”
年轻的接待被唬住了,乖乖将文件夹拿出递给戚渺渺。戚渺渺刚翻开,入眼整页整页的姓名和院系,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喊:“妈!”
秦戈和陆崇刚好在这时候回来。两人看上去心情都挺不错,边走近边随口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戚渺渺有那么一瞬想把文件合上,道一声“没事”,她这么多年都一无所获,如今也能断开线索假装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和他们俩一起离开。
但她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啊。
她依旧想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用什么吸引到秦思源,秦思源是真的爱她还是只为了宣泄欲望,秦思源又真的爱自己吗?
戚渺渺扭头,拿起那本文件夹就忘电梯走去。秦戈和陆崇以为戚渺渺会等他们俩,就没特意加快脚步,等戚渺渺在缓缓关闭的电梯门内警戒地朝他们俩望过去,他们才意识到不对劲。
陆崇连忙摁下所有电梯的上升按钮,秦戈心切等不及,直接一步三格跑上楼梯。戚渺渺在上升的电梯里面色平静,很快翻到具体的日期,找到文学院的秦思源和陈望。
她到这一刻还以为这个陈望是同名,她眼珠子一斜,看到陈望后面跟着的院系是艺术学院芭蕾舞专业。
“叮——”,电梯门开了。
戚渺渺瞠目结舌到忘记出门,门就又关了,往更高的楼层升出。秦戈在下一秒抓着扶梯跑到电梯房,见戚渺渺所乘坐的那一趟已经往上升,以为母亲回房了,唾沫都来不及咽一口就又往走廊跑去。
陆崇随后也坐另一架电梯到达房间所在楼层,疾步的方向与秦戈一样。他们迫切寻找的戚渺渺却还在电梯里。她继续往后翻,继续看到一个又一个芭蕾舞专业的讲师陈望在星期三和秦思源分享同一个房间。
戚渺渺懵了。
等电梯门再打开,一个穿着典雅的老教授进入。戚渺渺这才意识到自己坐过头了,重新摁了自己的楼层,那位和蔼可亲的老教授关切地问她:“你没事吧?”
戚渺渺摸自己的脸,后知后觉自己两颊淌满了泪水。
老教授慈眉善目,又问:“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戚渺渺脱口而出:“男人能取萨莎做俄语名字吗?
“当然可以啊,”那位老教授恰好是俄语系的主任,告诉戚渺渺,萨沙在俄语里是亚历山大的小名。
老教授又说:“在俄罗斯的中国男人有一半叫萨沙,另一半叫瓦夏,那是瓦西里的小名。”
老教授的冷笑话还真把戚渺渺逗乐了,破涕为笑的样子着实疯癫,又在“叮——”的一声后神经质地将所有情绪收回。
她往前一步迈出电梯门,面无表情像个零件故障的机器人。陆崇和秦戈分别检查自己的房间,里面都空无一人。他们感到匪夷所思,先后从房间走出,却又意料之外的看到戚渺渺步履机械地朝他们。
这完全不是戚渺渺平日里的走路风格,能让人如沐春风的温婉气质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阴郁和颓丧。秦戈仓皇失措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等母亲走到自己面前后又不敢问,因为他甚至认不出这个瞬间性情大变的女人是戚渺渺。
戚渺渺挺不直背,用一种秦戈闻所未闻的声音问:“陈栖叶电话多少?”
“……妈。”秦戈眼神闪烁,有些猜到了。
戚渺渺举起文件夹朝向儿子,用手指使劲戳上面的纸张:“陈栖叶电话多少!”
“妈你别这样,你、你信我,陈栖叶也联系不上陈望,现在谁也找不到陈望。”秦戈慌了,捧出双手想要安抚情绪激烈的母亲,戚渺渺却轻巧地往后跳了一步,用一种疑神疑鬼的眼神重新看文件夹。
她展示给自己儿子的不过是随手翻到的一页,秦戈却能马上猜到自己想找的人是陈栖叶的父亲。
戚渺渺吐出来的那口气是颤栗的。双眼重新噙满泪水,双唇细细抖动,又变回了那个脆弱易碎的小傻瓜。
“……你不是说你忘了吗?”戚渺渺又往后退了一步,脊椎骨佝偻,像背负着不能承受之重。
“妈,你听我解释,妈、妈……”
“解释什么?”戚渺渺反问自己的儿子,是那么的意难平,“你明明知道……知道秦思源那天……和那个男人在书房,你、你还和那个男人的儿子——”
戚渺渺捂住心口,泪如雨下。她快站不住了,陆崇眼疾手快将她扶住,想先把人带进房间,别让闻声开门探头的其他住客再看洋相。
然而戚渺渺并不配合。她在陆崇怀里挣扎,挣扎不过便哭诉,说陆崇向来对自己有求必应,为什么今天不站在自己这一边,把秦戈的手机抢过来拨通陈栖叶的电话。
“渺渺,你先冷静,冷静。”陆崇看了眼秦戈,再看回怀里发型杂乱的人,明理道,“我们就是怕你知道实情后控制不住情绪伤了身子,才一直瞒着。”
戚渺渺突然就不挣扎了。
她僵僵地抬头,用一种天真地语气说:“……你怎么也知道啊。”
陆崇心悸到说不出话,戚渺渺又对他说:“你也骗我。”
戚渺渺闭上眼,眼角滑落好几滴泪,肝肠寸断。
原来就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而她身边所有人,都以爱她的名义,剥夺她知晓真相的权利。
“我要去北京,我——”戚渺渺唇色苍白,身体比她的声音更虚弱,在陆崇怀里像易碎的古董花瓶。秦戈实在看不下去了,还以为自己母亲失控是为了那个不配为人父的秦思源,狠心将龌蹉不堪的里子全揭露:“他根本不值得你这样,他在认识你之前就和陈望有染,他——”
秦戈瞳孔一缩,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陆崇狠狠给了他一巴掌,将他扇翻在地,怒火中烧道:“混帐东西!你胡说什么!”
但来不及了。
戚渺渺听进去了。
文件夹里的那些借书卡抖落,里面一张的日期确实在他们相识前。
到底是陈望破坏她和秦思源的婚姻,还是她插足陈望和秦思源的感情,说不清了。
“妈……妈!”秦戈不顾脸上的刺痛,爬过去扶起晕倒的母亲,掐她的人中。陆崇跟着手忙脚乱,要给急救中心打电话,秦戈直接将人背起,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奔向学校的医院。
第68章 包养
当谎言被揭穿,秦戈的人生中最跌宕起伏的地覆天翻,离开了秦戈的陈栖叶却在几千公里外的军训队伍里前所未有地体会到什么叫如鱼得水。
秦戈走后第二天,陈栖叶就开始军训,所在的班级被拆分后和外国语学院剩下的英语系组成一个排。
学语言的几乎都是女生,全都集美貌与才华于一身,与陈栖叶所在的班级形成鲜明的对比。陈栖叶就读的定向专业是出了名的和尚专业,班里女生少到出勤率只有0%和100%两种可能,男同胞们一个比一个直男,曾有学长吐槽说自己最高记录是八个月没和女生说过一句话。
这就使得排里的气氛在最初的几天很是微妙。每次中场休息,男生们全低头刷刷手机,不好意思主动和身边才貌气质佳的女同学攀谈,女生们则小范围里聊聊天互相了解,一文一理两个专业并不像其他排那么其乐融融,就等着半个月过后军训结束各奔东西。
但契机是可以创造的,抓住后就变成了机遇。陈栖叶也是幸运,前后左右都是身材高挑的女同学,某次休息时他双手托着下巴发呆,旁边的一位女同学突然跟他说:“你的腰带松了。”
陈栖叶受惊似地挺直腰板,侧脸看向说话的人。那位女同学五官立体大气,年纪轻轻风韵就足够成熟,若站出队伍,她的气质其实更像挥鞭的女教官。
她也不在乎异性之间需要注意边界感,双目与懵懂如白羊的陈栖叶相视,双手则在未经允许地情况下毫无征兆地摸上陈栖叶的腰带。
陈栖叶下意识地收紧小腹,那位美女同学再一用力,还真将陈栖叶的军训腰带又缩短半个手掌的长度,陈栖叶再尝试着放松,腰上那并不明显但又无法忽视的束缚感没来由地让他热了脸,突然泛起的红晕比在大太阳底下晒了一整天都明显。
陈栖叶不知所措地低下头,假装若无其事地拿出防晒霜擦脸,那位美女同学观察他的反应,别有深意地轻轻一笑后,主动地问陈栖叶这个品牌功效如何。
陈栖叶愣住了,再度与那位女同学对视。她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重归这个年纪该有的清纯烂漫,对陈栖叶很是友好,成功消除陈栖叶对自己的戒备。
但陈栖叶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总不能实话实说他寝室里还有这个品牌一整套的护肤品,全都是秦戈离开前给他买的。
他们当时刚在商场里吃完饭,下到一层的护肤化妆专柜。秦戈直奔la mer的柜台跟柜姐说自己的需求,陈栖叶在旁边好奇地拿起一个白瓷罐,举高看到瓶底贴着的标签价格就小心翼翼放了回去,重新回到秦戈身边。
秦戈买东西一如既往地快狠准,这一会儿功夫就刷完卡了,柜柜姐帮他包装时,他还不忘“姐姐”“姐姐”的说漂亮话,哄得柜姐放了几个小样进去。
然后秦戈一手提着塞得满满当当的礼品袋,另一只手搂过陈栖叶的肩膀,带他去另一个楼层吃甜品,买新衣服,景点可以不打卡,吃吃吃买买买的节奏不能停。陈栖叶刚开始还尝试过记账,但秦戈花钱得速度比流水都要快,那些数字看得陈栖叶觉得心惊肉跳,秦戈则毫无感觉。到晚上两人回到公寓,先洗澡的陈栖叶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正躺在床头玩手机游戏的秦戈专注于战况眼皮子都没抬,抖了抖腿示意陈栖叶先自己琢磨琢磨袋子里的护肤品怎么用。
陈栖叶惊了。他一直以为秦戈买这么多事帮别人带的,万万没想到是给自己的。
他慢慢吞吞打开礼品单上的蝴蝶结,把账单拿出来,上面的五位数2开头,看得陈栖叶眼珠子都瞪圆了,没撕开任何一瓶的包装,而是把蝴蝶结再次系好。
秦戈余光捕捉到了陈栖叶的不自在,“啧”了一声,跟开黑的兄弟们道了声“有事先下线了”,就把手机扔床上,从床头扑腾到陈栖叶面前的动作很是敏捷。
陈栖叶说的话毫无新鲜感,还是那句:“我不要。”
“那你需要什么啊,”秦戈标准一直男,所有涂脸上的东西都是他的知识盲点,诉苦道,“你饶了我吧,我妈就用这个牌子,所以我只知道这个牌子。”秦戈扯开蝴蝶结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出来,精准找出三四支防晒霜,说,“怎么就不需要了,你马上就要军训了,肯定会用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