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戈最后看了眼对面厨房的百叶窗,将被舔的很干净的狗碗又洗了一遍,往卧室走去。金毛一直跟着他,想和他一起进那个房间,但秦戈毫无商量余地地把它拒之门外,把偌大的客厅和温暖的小窝留给他,好像它被秦戈抱在怀里入睡的日子并不存在,而它那时候明明更可怜,更弱小,毛色更脏性格更胆怯,像条野狗流落街头,被秦戈捡回去养大后才发现是条金毛。
已经长大的金毛呜咽一声,趴在主人的卧室门前。一门之隔,它的主人并没有入睡,随手放了几件衣服进行李箱,又看起了打印好的医学相关的英文文献,在空白处划划写写,期间看了好几次手机都没解锁,只是看时间而已。
这似乎就是秦戈下班后的生活了。如此一个人独处不知是他的享受,还是随着时间顺水推舟。
秦戈第二天还是去了住院部,跟着其他师兄查房、看病历。他站在护士台前了解某床病人的用药,他视野一黑,有双算不上温暖的手盖住他的双眼。
不用来者开口,秦戈就能猜到她是谁。把手挪开后,方才话还没说完的年轻护士低下了头,身子往边上挪了挪,不打扰他们交流。秦戈再扭头,满脸笑意的杜欣怡显然没留意到那位护士表情上的细微变化,直接问:“有没有想我?”
秦戈没正面回答,柔声反问:“想去哪儿吃午饭?”
秦戈本就不需要值班,换下白大褂后就同杜欣怡一起离开。等车开出医院身边再也看不到秦戈同僚后,杜欣怡才称兄道弟般拍秦戈的肩膀,问他:“这次表现得还不错吧。”
“你每次都装得跟真的一样。”秦戈对这位发小的演技心服口服。秦戈并没有公共社交账号,自从在马老师的纪录片露脸后,还真有人千方百计搜刮到他的联系方式,或者为了见他一面专门找到医院。
场面一度尴尬。秦戈也到了谈论婚嫁的年纪,他自己不着急,有的是人替他着急。秦戈不堪其扰,大多数成年人又不信“我在等人”这种一听就是在敷衍的话。秦戈只得谎称自己有女朋友,对方是老家潭州门当户对的发小。
而对于假扮女友这种有辱清誉的事儿,杜欣怡求之不得。她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毕业后本可以在大学所在城市工作,还是遂了父母的愿回潭州考了个公务员。小城镇的生活一眼就望得到头,她的父母下一步就是给她安排相亲,女婿候选人全是家境优渥的潭州本地人。
杜欣怡的父母希望晚年能享女儿在旁的清福,杜欣怡觉得荒诞的同时又不敢当面反问,如果父母最大的心愿不过如此,他们为什么还要鞭策自己好好读书,读好书,考那么好的学校,学在小城镇里无处施展的专业。
所以杜欣怡和秦戈一拍即合。不再单身后,秦戈在流媒体上的讨论度也有所下降,他还需要三年才能正式毕业,从医院拿工资而不是导师的补助津贴,在他真正成为一个医师前,杜欣怡的父母也不会急着要他们办婚礼。
两人终于得以喘口气,耳根子清净,摆脱来自社会和家庭的外在声音。他们找了一处餐吧形式的咖啡馆,杜欣怡盯着坐对面的秦戈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严肃道:“要不我们假戏真做吧。”
秦戈从容不迫:“这个问题的决定权好像不在我手里。”
“切,没劲。”杜欣怡吐吐舌头,被秦戈说中了。她就像个翻版的戚渺渺,家世好样貌也好,却至今没谈过恋爱,对纯粹的爱情还抱有期待,断不可能接受另一半心里还装着另一个人。
“真羡慕戚阿姨……”杜欣怡这时候有些自言自语了,她看过戚渺渺的节目和游记,还有那些故事——主人公历经磨难后总能和一切达成和解,拥有新的爱情和美好生活。她创作的人物也是她自身的真实写照。
杜欣怡神游,望向咖啡馆的窗外,秦戈看着她,并不打算戳破自己母亲给那么多女孩编织的两全其美,反倒是被杜欣怡突如其来的疑惑问住了。
杜欣怡想知道:“戚阿姨在最新一期vlog里说,她和陆崇舅舅的关系深厚到不需要人为的仪式来加保险,可我怎么记得……陆崇舅舅有一段时间,还是很想和戚阿姨办婚礼的。”
秦戈正思忖该如何把这个问题模糊化,上一秒还不得其解的杜欣怡在下一瞬就被手机屏幕的亮起吸引走注意力。不像秦戈,她几乎不屏蔽多人群消息,提醒道:“快看qq里的高中群。”
秦戈这才掏出手机,点开和二班的兄弟群,林记在里面问了句,这周末有没有人在潭州,可否借他件校服白衬衫拍结婚照。
这个兄弟群在林记发言前已经冷清好久了。两个班八十多个人毕业都快九年了,全都是潭州中学那一年的精英,除了杜欣怡极少有人回老家工作,就算回了,也不好意思透露,林记问完后无人答应。
林记无奈,只能缩小范围,在名为【杭潭沪三地社畜五人组】的微信群里问:吾日三省吾友,有高中校服否?衬衫否?这周末在潭州否?
脱缰的马siri:【莫鸡言鸡语,说人话。】
林?金融民工?鸡:【人话就是我这周末要回潭州和陈小鸭拍婚纱照!我们要重温高中的青葱岁月!】
脱缰的马siri:【重温高中被陈小娴揪着耳朵河东狮吼的日子?】
林?金融民工?鸡:【???儿子你很牛逼啊,怎么说你妈妈的。我看不说人话的是你吧,我可是知道你公司地址的,你信不信我火速赶到你的办公楼删你代码。】
脱缰的马siri:【(冷漠jpg)不,你没有机会了,你已经辞职了,从沪奔杭为了爱情,从此这个群里在沪的只有我一个了……】
马思睿和林记你一言我一语的,在群里拌起嘴来了。这个小群可比和兄弟班的大群活跃多了,从读书到工作,这个家庭关系混乱的五人小团体越来越阴阳怪气,也越来越情比金坚,你被甲方爸爸气哭了我叫你声爸爸让你开心,我手术刀都没拿过你就口嗨了不止一年要把全家老小性命托付……
当然了,人还是会变的,八年过去,秦戈线上线下都愈发沉稳少语,不复qq六人组时代那么活跃。比起和这样的秦戈假约会,肯定还是看林记和马思睿阴阳怪气有意思,杜欣怡边看一条接一条的讯息,只顾着笑,毫不疑心林记自己的校服哪儿去了,又为什么要挑这样的日子回去拍婚纱照。
但他们这一对是真的要办婚礼的,陈小娴也闲不住了,打断道:【崽,告诉妈妈实话,你到底有没有校服,有的话这个星期六能不能回潭州,动车也就三小时……】
马思睿实属无奈:【妈咪,众所周知996是福报。】
林记失望到手滑:【崽,你让妈妈很失望。】
马思睿被吓到:【不要男妈妈,不要男妈妈。】
杜欣怡发出个笑哭的表情包。群里的各位都知道她和秦戈正处于假情侣关系,见杜欣怡在线,便@秦戈,秦戈没反应,林记便让杜欣怡问问秦戈能否帮上忙,两人身高体形都差不多。
杜欣怡一脸期待地看向秦戈,秦戈抿了口饮品,点头答应,爽快得杜欣怡有些不敢相信,还是林记反应快直接电话打过来,得寸进尺地问秦戈能不能借他一件,再自己穿一件。
秦戈安安静静听林记讲安排和计划。除了结婚照,摄影师还会拍他们俩和秦戈的合照,在婚礼上播放作为多年友谊的纪念。
秦戈轻叹:“会不会太多此一举了,我给你当伴郎挡酒就是最好的见证。”
林记是个讲究人:“可我还有一个月就要办婚礼了,你过两天却要和导师去欧洲,归期不定,你万一回不来怎么办。”
秦戈唇角轻轻一勾:“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参加的会议在欧洲?”
“我——”林记咋舌了半秒。他在上海当了三年金融民工,即将到杭城继续当金融民工,天天要和人打交道,圆滑世故得在朋友面前也游刃有余,很快把这一细微的吊诡糊弄过去,只剩下最后一个顾虑——
秦戈接下来的那句话在林记的意料之中:“我这周末走了,狗怎么办?”
林记知道秦戈一年前捡过只可怜兮兮的流浪狗,本以为是被遗弃的幼年土狗,万万没想到养着养着丑小鸭变天鹅。
林记早料到秦戈放心不下那只金毛,但秦戈过几天要出远门,肯定联系过提供寄养服务的宠物店。他刚要建议秦戈把狗多寄养几天,他听到杜欣怡不太响亮的声音道:“我帮你照顾两天吧。”
杜欣怡伸手问秦戈要他的钥匙。他们假扮情侣有一段时间了,但她还从未去过秦戈的公寓。
这和之前一起商讨的计划不一样,林记很是错愕,他又听到杜欣怡说:“你愿意和我导师见五次面,我还没谢你呢。”
秦戈轻轻一笑:“我以为她想见的是我母亲。”
“不,一直都是你。她想知道你为什么能这么……”杜欣怡形容不出秦戈现在的状态,但她自己眼神里有藏不住的迷茫和遗憾。
“那就这么说定了!”林记的声音再度响起,高兴得有些迫不及待,好像这次回老家的主角不是他和陈小娴,而是秦戈。
秦戈依旧慢条斯理,先送杜欣怡去自己的公寓,帮着把另一间卧室稍作整理。那里面放了些杂物,但总体整洁,杜欣怡一手摸金毛的脑袋,另一只手拉开衣柜找新的被褥,一不小心把柜子里的重物翻倒出来。
刚去厨房拿垃圾袋的秦戈闻声赶来,杜欣怡不好意思地将落了灰的吉他扶起,金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杜欣怡和秦戈之间两头跑。
“没事,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秦戈并不是在安慰杜欣怡,那把吉他连琴包都没有,就这么随意放在柜子里,显然不被主人珍惜。
“我记得你高中还和林记他们组过乐队,林记打架子鼓,你弹吉他,文艺汇演的时候你即兴来了句告白,下面观众的欢呼声差点把演艺厅的天花板都给掀了。”杜欣怡感慨之际不忘给那把吉他拍张照。与此同时,那只金毛像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玩具,突然钻进吉他所在的柜子,再出来,嘴里叼着个小木盒。
“这是什么?”杜欣怡离狗狗更近。她接过,里面唯一能认出的机械是滚筒。
“八音盒。”那东西最后到了秦戈的手里。秦戈摇了摇外面的小把手,没有听到任何音乐,再打开,里面的传动装置虽都还在,但都生锈的差不多了。
这东西,不中看也不中用了。
秦戈把盒子盖上,重新放回柜子里,那把吉他边上。见他没舍得扔,杜欣怡不由问:“你自己做的?”
秦戈默认。
杜欣怡笑,猜准了秦戈想送给谁:“怎么没到他手上?”
“嗯,他以前说过想跟我过年。我每次生日总会碰上幺蛾子不能和他好好过,但过年的时候我们俩还是挺开心的,我就做了这么个小玩意儿准备送给他,没想到——”
秦戈语调缓慢又平淡,勾起手指擦了擦鼻子,像是被灰尘刺激到。
作者有话说:
杜欣怡就是高中时代的诗心怡啊!陆崇是她亲舅舅那个,小姑娘名字改了!更接近“兔”的发音!
第85章 潭州一中2024
秦戈当天下午坐动车回到潭州。
他高中的东西基本都放在那套学校边的公寓里,自从考上大学后,他就没再回这个地方,他母亲也没把房子出租给陪读的家长,所以当秦戈推开门,岁月在里面留下的只有灰尘,而非抹去他生活过的痕迹。
秦戈走进自己的卧室,开灯,径直走向衣柜,打开。
现在是十月。潭州偏南,天黑得很早,柔和的夜色被窗帘隔绝,使得天花板落下的光芒分外明显,打在旧物上有层复古的色调,像揭开一场时空旅行的序幕,带秦戈穿越回八年前。
秦戈先是拿出一个大纸箱,看了眼里面的杂物,不由轻轻一笑。
他高中的时候浮躁得很,时刻准备着高考完后撕书,他却在最后一天把课桌底下所有的东西都搬回了家,全都放进这个纸箱。
纸箱里的杂乱无章很有秦戈当年的风格。秦戈手一捞,从课本边一堆文具里翻出个ipod nano。这款mp4年代久远,早已停产,秦戈闲来无事地将充电器插上,nano居然还有反应,屏幕上显示开机的图案。
秦戈将nano放在床头柜继续充电,继续干正事。他是来找校服的,他还记得第三天的模块考试结束后,很多学生都让同班同学们在自己校服上签名留念,林记最积极,衣服也不脱直接让同学们写,签名搜集了一圈后来到陈小娴面前,指着胸口正对的位置,再把笔递过去,说,这块留给你。
秦戈找出两件干干净净的白衬衫。他当年并没有加入那场狂欢中,他当时在哪儿,又和谁在一起……他再把秋季校服外套抽出来,那上面的血迹久远,在岁月的沉淀下变成洗不干净的深褐色。
秦戈知道自己不该,但还是把那件校服拿出来,握在手里,盯着上面的血迹凝视了好一会儿,想再凑近闻一闻,却顿感往事不可追忆,放回了原处。
秦戈那晚睡了个久违的大懒觉,以至于第二天,知道他地址的林记提前找上门,而不是和他在校门口会合。陈小娴才没林记这么贪玩糟蹋衣服,八年前的校服还是崭新的,三个人要不是怕冷都在衬衫短袖外又套了一件自己的衣服,进校门时绝不会被保安拦住登记。
“学生们都在上课呐,你们四个来干嘛?”保安全程盯着陈小娴瞩目的红头发和摄影师扛着的设备,确认他们已经不是这个学校的高中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