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他等待得多快乐,就反噬了同等的痛苦回来。
他都做了好多天在机场的梦呢,他和赵疏遥紧紧相拥,他甚至能感知到赵疏遥身体的温度,还有手臂的力度。
都没有了。
就算告知他之后还能见面,他也不敢那么全心全意欢愉地期盼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他必须要找个人倾诉,不然一直憋着,会出问题。
大晚上正在赶设计作业的杜昊同学接到了一通无可思议的电话:“哈?钟时天你有没有告诉?哥哥我在X市欸!你叫我现在去陪你吃宵夜?!”
“我想找个人说说话。”钟时天坐在床上抱着膝盖,“只想得到你了。”
“可你也得挑挑时间啊宝贝。”阿又万般无奈,“明天早上我还有课呢。”
“哦。”钟时天蔫巴巴地说。
“啧啧,赵疏遥不在了你才想到我。”
这个名字像是三根针,根根往钟时天心里最软的地方扎,他克制不住地带上了哭腔:“你陪我不陪我吃宵夜啊?”
阿又立刻就听出了他声音中的不对劲,哄道:“好好好,我看看票……靠,你真是好运,三十分钟后有趟高铁回去,一个小时后到。”
钟时天吸了吸鼻子说:“那我等你。”
一个半小时后。
钟时天躺在床上要睡着了,他摸起手机给阿又发了个语音:“我好困,想睡觉了,你还是别来了。”
紧接着阿又到电话打了过来,声音像是要把钟时天嚼碎了似的:“钟时天,你立刻给老子出门!”
二十分钟后,他们见面了。
“我日!”阿又一声怒吼,握着钟时天的肩膀前后左右地看,“怎么瘦了?”
“就是瘦了,不可以吗?!”钟时天也凶巴巴的,一个二个就知道嫌弃他瘦,他想瘦吗?要不是为了让时间过得更快点,他整天把精力投在学习上,连零食都不吃了,他怎么维持得了胖?
“是不是因为赵疏遥?”阿又气愤地问,“他不在你连饭都不好好吃了?”
钟时天一下又变成泄气的气球,没有力气了,“找个烧烤摊吧,我饿了。”
这个点正是夜市热闹的时候,马路边就有烧烤摊,他们随便找了家坐下,点了一条烤鱼和十几串烤串,钟时天还要了一扎啤酒。
“你这酒量喝喝可乐就行了。”阿又说。
“今天就想喝酒。”钟时天说。
他这样明显就是有问题,想也不用想是感情问题,阿又心想自己一阵折腾就是为了来当知心哥哥,不由哭笑不得。
“说说吧,是不是和你那位吵架了?”阿又问。
“没有吵架。”钟时天摇头,他喝着一罐啤酒,好像真感受到了就能打开心扉的力量,“本来约定明天见的,明天早上九点呢,从现在算,也就九个小时后我们就能见到了。可他突然说来不了了。”
“原因呢?”阿又皱着眉问。
“他外公不太好了,这两天可能要走。”钟时天说。
阿又也挑不出毛病了,“这确实很突然,也能理解。”
“我也理解啊。”钟时天因为酒苦而挤着脸,“但没办法不难受,我们都两个多月没见面了,我好想见他,好想见他……”
心中的话终于说出了口,钟时天情绪克制不住,眼泪模糊了双眼。
阿又心里呀了一声,赶忙坐到钟时天身边,扯出纸帮他擦脸,这纸巾太粗糙了,反倒把钟时天白嫩嫩的脸擦红,让他多了几分可怜。
“你轻点!”钟时天冒着鼻涕泡喊道,狼狈又滑稽。
阿又差点又笑了,帮他擤去鼻涕,“不哭了哈,我们时天天使是男子汉。”
烤鱼和烤串渐渐上来了,烤料的香气勾人馋虫,一开始说饿的钟时天却没什么胃口,一串鱿鱼吃的很含蓄。
“说饿又不吃。”阿又说,“我以为两个男生谈恋爱不会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呢,原来还是大同小异。”
钟时天瞥他,“小敏跟你哭哭啼啼要死要活了?”
“没有。”阿又答道,又反应过来,解释:“不是,我和她没在一起,她才高二呢。我是看到我舍友和他女朋友打电话的时候这么觉得的。”
“可我很乖的啊。”钟时天说,“我都没有闹过他,就算每天聊不了几句也不找事,他说晚安,我就马上睡觉了,我们是模范异地恋。”
阿又听了啧啧感叹:“你们都到这一步了吗?太平静也不是好事,毕竟你们隔了那么远,而且日本的妹子那么萌,要是赵疏遥心猿意马……”他用的是淫荡的宅男思维,是大学后被舍友带着追番的后遗症,纯属无心之言。
可钟时天听了就不好了,刚停下的眼泪又盛满了两泡,委屈又生气地对阿又喊:“你不准乱说!他不会的!”
阿又连忙举手投降,“对不起!我烂嘴巴行吧?哎哟别哭了,这眼泪珠子,不要钱似的……”
钟时天罚他喝酒,一扎啤酒有四罐进的阿又肚子,吃完后他恍如三个月身孕,被钟时天扶上出租车。
钟时天从未怀疑过赵疏遥的话,赵疏遥说只喜欢他一个人,就一定会做到。
可是,他突然联系不到赵疏遥了。
第八十九章
先是不回信息,不接电话,不接视频,接着是所有聊天软件都不在线,电话直接打不通。
第一天钟时天还能安慰自己赵疏遥在陪着外公,没时间理他是正常的。
第二天,第三天……他不能总是站在赵疏遥的角度想,他承受不住了,他要听到赵疏遥的声音,要看到他的脸,急疯了。
这样的失联太突然,钟时天不得不往可怕的方向去想,难道是出事了?
越这么想,就越是在折磨自己,钟时天接连几天都不能好好上课,老师都担心他是不是生病了。
“宝贝儿,你怎么了?”江茹看出了钟时天的不对劲,自从他进入备考阶段,和家人交流的次数少了很多,她和钟平北向来很放心他的学习,从不多问,却没想到钟时天的状况会变得那么糟糕。
“是不是学得太累了?”江茹心疼地抚摸他的脸颊,“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放轻松,好吗?”
钟时天摇头,他这几天的负担超额,他承受不住了,红了眼眶说:“妈妈,我联系不上疏遥了,他是不是出事了啊?我好害怕……”
“疏遥?”江茹微讶,赵疏遥离开这里两个月了,每个月都会和她通两次话,她倒没怎么担心,反倒是钟时天,竟然是思之若狂的样子。
但她来不及多想,小儿子快哭出来的模样太招人疼了,她忙说:“宝贝不哭啊,妈妈帮你联系他。”
钟时天噙着眼泪,水汪汪地看着她,像是闪着希望的光。
江茹先发了个微信通话过去,没人接,再拨号码,也是无人接听,她不由得疑惑地“嗯”了一声。
钟时天悲伤极了,眼泪掉了一颗闷着鼻音说:“你看,全都不通。”
“没事没事,我还有南野女士的号码。”江茹擦着他的眼泪安抚道。
她拨通了南野希的号码。
滴了半分钟,被接通了。
“もしもし?”
“南野女士,是我,江茹。”
钟时天跳了起来,脑袋挤到江茹的手机边上。
江茹好笑地看他一眼,贴心的外放了。
“啊啦,茹sang,好久不见。”南野希的声音苍老了许多,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婉。
江茹先和她寒暄几句,南野希有些疲惫道:“这些日子过得并不太好,雄志先生三天前走了,太过突然,我至今都没能接受这个事实。”
“天呐。”江茹轻声道,“太……难以置信了,上次见到他,他还那么硬朗健康。”
“是啊……”南野希声音颤抖了起来,“那样的人,怎么这样轻易死去呢?”
“请您节哀。”江茹叹息道。
南野希轻轻抽泣了一下,又恢复了平稳的口吻,“好的,还没问你怎么会联系我呢。”
“啊,是这样的,我们这边突然联系不上疏遥了,有些担心他是不是出事了。疏遥还好吗?”
钟时天屏息,紧张地等待答案。
“他很好。”南野希说,“这几天家里在办丧礼,他作为先生最爱护的孙子,要一直在祭坛旁守孝。”
钟时天闻言松了口气,没有出事就好。
江茹说:“原来如此。宝贝儿,可以放心了吗?”
钟时天点了点头,却还想提出要求,他小声说:“可不可以让他和我说说话?”
“时天君?”
“こ……んにちは。”钟时天说。
“こんにちは。”南野希笑着说,“现在影秀君不太方便呢……我去看看。”
接着是窸窣的脚步声,南野希轻声叫了句,“影秀君。”
“嗯?”
钟时天睁大了眼睛,甚至不敢大声呼吸,生怕会错过手机里的一丝动静。
但除了这声“嗯”,赵疏遥就再也没发出其他声音了,南野希抱歉道:“现在他还要守在这儿不能走开,不能和你说话。”
“哦……”钟时天怔忪道,“好的,你让他照顾好自己,有空的时候联系我。”
“好的,我知道了。”
之后又是江茹说了几句关切的话,通话结束了。
“可以放心了吗?”江茹对他说。
钟时天缓缓点头,说:“我回房间看书了。”
“加油,妈妈等会给你煮牛奶芋圆吃。”
钟时天一步一步,很沉重地走上楼,回到房间锁上了门,他靠着门板,手紧紧抓着胸口的衣服,他感觉心里漏了个洞,有些东西流泻而出,他抓不住,空荡荡地疼。
刚才南野希管赵疏遥叫“影秀”,他知道这个名字,赵疏遥告诉他,这是雅子给他起的日本名字。
他去了日本,本应该用回自己的日本名字。
可钟时天却没由来的恐慌。
他总觉得他的疏遥会被“影秀”取代,再也回不来了。
赵疏遥还是没有和钟时天联系,他的所有通讯依然处于失联状态,就好像……他故意断绝了和钟时天的交流。
钟时天不敢这样想,因为这实在太伤害他了。
他也不敢总是暴露出自己任性的脆弱,他们这段见不得光的感情,终于显露除了可怕的弊端。
所有苦涩,煎熬,他只能自己躲起来承受。
或许他需要的不是倾诉和安慰。
他只需要赵疏遥,哪怕是说句话。
有次钟时天是在撑不住了,到江茹面前恳求她让他去日本。
“宝贝儿你明天还要月考呢。”江茹惊诧不已,“再说了,最近你没有假期,签证也没办,怎么去得了?”
钟时天没有因此撒泼打滚,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当然不能再因为一些任性的事无理取闹。
只是他失望的模样太令人同情,江茹给出了承诺,毕业之后会让他去日本来一次毕业旅行。
赵疏遥依然会和江茹联系,只不过从一月两次变为一月一次,令钟时天不可思议的是,赵疏遥似乎在拒绝和他说话。
不是专挑钟时天不在的时候打来,就是直接说“暂时不了”,钟时天无法理解他的行为,可连质问的机会。
钟时天最担心最惶恐的猜测成真了。
赵疏遥不要他了。
五月,在连续两个星期的上课后,学校终于大发慈悲给了高三学子三天的劳动节假期。
钟时天打算把这三天都花在图书馆上,这样他就能继续徜徉在题海中,分不出神去想其他事。
他终于变得坚强些了,每天依然会不懈地给赵疏遥发信息,却不再期盼他的回复。
他只想知道一个原因。
假期第一天,他八点就起床了,下楼的时候背书包,正要打声招呼说要出门了,却看到客厅来了个陌生人。
“疏遥这孩子,还大费周章弄这个干嘛。”钟平北说。
“少爷叫我务必带到,请你们收下。”陌生人说中文有些咬字不清,听着不像中国人。
是日本人。
钟时天心头猛地一跳,他跑过来问:“什么情况呀?”
“这位是松本先生。”江茹介绍道,“他在从日本东京来的,说是疏遥叫他拿支票给我们。”
“说是当初我们买了他那房子的钱。”钟平北不太高兴道,“就没说过他欠我们的,还什么还啊,多生分。”
“还多了五十万呢,他可真成阔少了。”江茹说。
钟时天在意的却不是这个,他看着松本问:“那他有没有说别的?让你带个话之类的,有吗?”
松本硬邦邦地摇头,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便起身说:“支票我已经带到了,那么就先告辞了。”然后他起身微微鞠躬,离开了钟家。
钟平北还是不太满意赵疏遥这个做法,在他看来一家人没必要分得那么清楚,他嘟囔:“简直想要跟我们划清关系似的。”
江茹啧了一声,推了下他的手臂,“疏遥不会这么想。”
钟时天脑子却突兀冒出一道声音:
他是要跟你划清关系。
心脏像是被铁锤砸出了一个窟窿,他一言不发冲出家门。
“哎时天!早餐不吃吗?”
钟时天用此生最快的速度追上松本,幸而对方没有开车,而是在路边等的士。
“松……松本先生!”钟时天喊道。
松本转头看向他,表情没有变化,“请问还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