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时天气喘吁吁地停在松本面前,恳求道:“可……可不可以帮我联系……联系一下赵疏遥?你能联系到他的,对吧?”
松本不近人情道:“抱歉,我不能随意联系少爷。”
“拜托你!”钟时天双手合十,眉毛微蹙,显得目光格外真诚,“我只是想和他说几句话,求求你了……”
松本依然冷酷:“抱歉,要是我让无关人随意与少爷通话,也会受责罚的。”
无关人这三个字深深伤害了钟时天,他甚至迟缓了几秒才说出话了,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那么没出息,可就是抑制不住哭腔:“我不是无关人啊,他是这么说的吗?他怎么可以这样,他骗我,他骗我……”钟时天无语伦次了,鼻子的闷堵让他话都说不清楚,他知道自己现在就像个疯子,哭得那么无礼,那么丑陋。
松本没想到他会突然哭出来,要是动手他轻松应付,可这样他就束手无策了,还哭得这样委屈可怜,明明是个大男生,却偏偏很让人动容。
路人都看过来了,松本一脸严肃恶相,此情此景大家都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欺负人。
“别哭了,真不像话。”松本皱着眉,拿出干净的手帕塞给钟时天,“好了好了,我帮你联系。”
钟时天两手抓着手帕擦眼泪,还很有礼貌:“谢谢你……”
松本拿出手机拨出了号码,还没接通钟时天却在旁边又蹦又抓,所有小动作都在说,他现在就想要手机。
松本无奈,只好给他了。
钟时天如获至宝,手机贴着耳朵的那一刻,通话接通了。
“どうしましたか 松本さん(松本先生,怎么了)?”
清冷的声线低沉了很多,语气随意而漠然,让钟时天感到陌生,但内心无法抑制的狂跳着。
是赵疏遥。
他要用力咬着内唇,才能把哽咽逼回去,他小心翼翼地开口:“疏遥?”
手机那头沉默了,可钟时天却能听到骤然失控的呼吸声,那样的紊乱而急切,好像是一下被放置于真空之中。
又好像冰冷的死人,忽然得到了一线生机。
“……时天?”赵疏遥的声音轻得像是怕触破一个美好的梦境。
第九十章
“赵疏遥,你……”听到赵疏遥的声音,听到他在叫自己的名字,钟时天一时百感交集,有恍如隔世的不真切,有咬牙切齿的愤恨,但更多的还是欣喜雀跃。
他终于联系上赵疏遥了。
“为什么不理我?”钟时天说出这话,心里就紧缩成一团,酸涩得厉害,“整整三十七天,你一个字也不跟我说,短信不回,电话不接,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对不起。”赵疏遥哑声说。
“我不要你道歉!”钟时天几乎被激怒了,他少见的对赵疏遥龇出尖牙,“我要一个解释,你认真告诉我,如果能说服我,我会理解的。”
赵疏遥却长久的沉默着,最后还是那三个字,“对不起。”
钟时天死死咬着嘴唇,才能压抑自己不发出不争气的哭声,他平息了一会儿,才颤声说:“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赵疏遥只是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时天,时天,时天……”
似乎那些不能宣诸于口的爱语,藏于心底的情感,都埋藏在这两个字里。
“我在呢,我在呢。”钟时天哽咽着答应,“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嘛,告诉我好不好?”
“……我没事。”赵疏遥说。
“你骗人!如果没事为什么不联系我?赵疏遥,这件事你必须要和我说清楚!”钟时天恼怒道,他想到了什么,又难过了起来,“是不是怕我缠着你回国?我没关系的啊,你想什么时候回来我都很开心,我不会跟你闹的。”
赵疏遥心疼得全身都要蜷缩起来,如果钟时天在他面前,他会不顾一切地拥抱他,可现在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到。
“不是的,我怎么会怕你缠我闹我?”赵疏遥艰涩道,“你要乖乖的,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
“你在答非所问!”钟时天急躁道,“疏遥你好奇怪,以前你从不这样说话。”
赵疏遥的语气忽然变了,变成刚接通时冷淡生疏的口吻,“我在这边很好,你不要担心了。之后我还要上课,先这样吧。”
“别挂,疏遥别……”
被毫不犹豫地挂断了。
钟时天握着手机的手指发白,眼泪无声滑落,他又重新拨回去,但那边是占线状态,他又联系不上赵疏遥了。
赵疏遥垂下眼帘放下手机,尽管现在已经是五月,东京的气温还没有维持在一个温暖的度数,窗外的天空有些暗沉,衬得窗边赵疏遥的脸色也阴晴难辨,似乎是面无表情,但周身却透着阴郁。
但在他回头的一刹那,一切情绪都消失了,他又是那个薄凉而滴水不漏的少年。
“找我有事吗,舅舅。”
在门口站着一个男人,约莫四十岁出头,身量不是很高,他靠着门框有些不正经,面相却很像南野雄志,只是眉目里没有那老头霸道的戾气。
南野雄志的大儿子,南野旭人。
“听说你派松本去了中国?”南野旭人说。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赵疏遥不卑不亢道。
“没什么,你才刚成为少主,我只是担心你做出有悖南野家家风的事。”南野旭人耸肩道。
“雄志先生生前告诉我。”赵疏遥直视着南野旭人的眼睛,他是坐着的,明明是处于下位的那个,却更像个年轻的皇帝,冷酷威仪,“南野家的家主代表着南野家,家主的决定,作为皆是正确的。”
“老爷子太狂妄了,下场是什么你知道的。”南野旭人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再说了,你还不是家主,族人并没有承认你。”
赵疏遥适时让自己露出窘迫的神态,“迟早会承认的。”
“哈哈哈。”南野旭人大笑出声,“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南野家主自然会是你的。”
“舅舅,难道你不想当这个家主吗?”赵疏遥问。
南野旭人眼中的狠戾一闪而过,他笑着摇头,“我就算了,我更愿意搭理公司,从小我的志愿就不在这上面。在说你吧,影秀君,松本去中国做什么?”
赵疏遥淡淡道:“之前在那生活,欠了个人情,我让他去送张支票,算是了结了。”
“原来如此,你以后是不打算回去了吗?”
赵疏遥眼波平静,答道:“为什么要回去?”
南野旭人听后再度发笑,赞赏道:“你现在是彻底的南野氏了。”
赵疏遥嘴角带笑,不置可否。
南野旭人又和他闲谈了几句,就以有事为由离开了。
赵疏遥一人在房间里静坐。
松本去中国的事是他昨天起意当即下令让他走的,这事儿悄无声息,按理说不该有第三人知道。
赵疏遥低头看了眼手机,他一把抓起,要把它掷出去。
可却滞留在半空,手依然紧握着。
良久,他缓缓把手放下。
这就是弱小的代价。
他在心里这样嘲讽自己。
时间飞逝,高三学子终于迎来了最后的战役。钟时天对高考的紧张感却并不是因为它本身,而因为它是一个节点,意味着他即将要去往日本,与赵疏遥再见。
四个月,这段分别的日子比臆想中的更曲折,赵疏遥诡异的表现举止,唯有见面那天才能知晓其中的含义。
高考结束当天,所有人都在以天女散花欢庆解放时,钟时天却并不参与,他第一时间赶回家,拖出行李箱开始往里放衣服。
这次的行程是七天,明早就出发,钟时年已经联系好南野希,一下飞机就会有人接他们去南野家,然后他就可以见到赵疏遥了!
即将相见的喜悦占据了他情绪的绝对地位,最重要的是可以见到赵疏遥,其他的都可以放一边。
这一晚上他都没睡着,半夜还忍不住起来对着镜子搭配衣服,因为高考江茹给他大补了一个月,脸颊依然是白嫩嫩的,充满手感,胸部的肉,腰上的肉,屁股的肉,都在!赵疏遥见到他会高兴的吧?
江茹和钟平北因为工作上的事不能一同前往,就由钟时年带着钟时天去日本,身边还跟着一个Augus。
“为什么你们总是在一起?”钟时天对此很疑惑,“Augus没有工作吗?”
“我的工作就是呆在Nely身边。”Augus的中文精进了不少,可以勉强进行日常沟通了。
“他只是想玩罢了。”钟时年略带警告的看了Augus一眼,后者露出乖巧无辜的笑容。
钟时天并未察觉两人之间藏得不是很深的涌动,他心中只有这次旅程会发生的事。
接下来的事情进行得无比顺利。
航班准点降落在东京羽田机场,他们和南野家的人第一时间会面,成功坐上他们的车,连交通都毫无堵塞,似乎这个世界都在为他们的见面开绿灯。
南野家是标准的日式建筑,大门打开后是由许多平屋错落组成的院落,车子不能开进里院,他们下车行走,领路人把他们带到南野希所在的房子里。
“时年君,时天君,还有Augus先生。”南野希身着茶色和服,灰发简约的挽成一髻被簪子固定在脑后,她依然典雅温婉,却也消瘦苍老了许多,“好久不见了。”
三人皆向她鞠了一躬。
南野希带他们来到房间的一角,那里摆放着两个仏坛,放置着雅子和南野雄志的照片。
“给雄志先生上一炷香吧。”南野希柔声说,“他知道你们来,一定也会开心的。”
钟时天心想,他才不会呢。看着照片中还是那么严肃的老头,不禁唏嘘,恭恭敬敬上了炷香。
“影秀君还在上课。”南野希说,“不过他知道你们来的事,所以很快就会回来的。”
“他知道吗?”钟时天说,心高高挂了起来。
“嗯。”南野希笑着点头,“影秀君也很期待呢。”
钟时天握紧了手,悄悄紧张着,赵疏遥见到他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会惊讶吗?
在等待中,钟时年和Augus在本家参观,钟时天则坐着和南野希聊天,说的都是赵疏遥的事,他还是那么优秀。
“……那把刀是影秀自己铸的呢,他很喜欢,只是不知道怎么了竟断成两段……”南野希说着,门忽然被拉开。
“我回来了。”
钟时天呼吸一窒,他猛地回头,对上了一双冰冷如不见天日的古井般的眼睛。
站在门口的人穿着深灰色的西装制服,将他修长的身型衬得更加挺拔峻逸,五官依然俊秀无双,但似乎更深刻了,如同锐利的宝刀初露锋芒,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
是赵疏遥。
他们安静地对视,似乎有千言万语在流动,又似乎空气于此凝固。
“时天君很早就到了,一直在等你。”南野希说。
赵疏遥随意撇开目光,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
钟时天的双手骤然收紧,他嘴巴张了张,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这是赵疏遥吗?
“是谁是谁?”门口又出现了一个人,是个秀丽的少女,她穿着和赵疏遥同款的制服,撑着赵疏遥的肩膀往里看,“他是谁?中国来的朋友?”
赵疏遥不着痕迹地拿开她的手,走进房屋在南野希身边坐下。
“云,不要在客人面前有失礼数。”南野希温情的责备。
北原云吐了吐舌头,也跪坐在赵疏遥身边。
从所未有的压抑,钟时天几乎想用力的呼吸,他面前是和谐美满的一家人,而他只是个客人。
“这位是北原云,虽然只是个高中生,却是我这个老太婆的侄女。”南野希介绍道。
“你好。”北原云用英语说,“你是这家伙在中国的朋友吗?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钟时天。”钟时天像一个机械一样回答,他无力地看着赵疏遥,后者却对茶更有兴趣,低垂着眉眼,盯着茶叶的沉浮。
北原云看了看钟时天,又看了看赵疏遥,凑到他耳边疑惑地问:“你们关系不好?”
赵疏遥皱着眉偏过脑袋远离她,极快地看了钟时天一眼,什么也没说。
他们俩坐在一起就像一对金童玉女,般配得令人鼓掌叫好,钟时天僵硬地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交往中哦。”北原云笑眯眯地说。
“没有。”赵疏遥说。
“没有?”北原云转头瞪他,“我说‘要不我们试试看’你可没有拒绝!”
赵疏遥烦躁地皱眉,“没有。”
“喂!男人就不要言而无信!”北原云嗔怒道。
“你们两位,打情骂俏也要分场合。”南野希笑着说。
钟时天牙关都在颤抖,他死死咬着内唇,铁锈味溢出也没有松开。
就像个笑话。
他低下头,呼吸进肺部的东西像刀片,血淋淋地把他的内部割烂。
“我可以和你单独说说话吗?”这是钟时天对赵疏遥说的第一句话。
赵疏遥抬眼看着他,像是生怕多看一眼会泄露一样,又很快别开,“嗯,到外面来吧。”
他们沉默地来到庭院,停在离房屋不远处的小池塘边上。
“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钟时天看着池塘里的金鱼,清澈的水面在他眼中模糊成一片。
“没什么好说的。”赵疏遥站在他身后,死死盯着他,却说着这样无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