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雁声也躺着,他将手臂打开,同时低声说:“程郁,不要挑战我。”
程郁顿了一秒,在床上挪动几下,躺进翟雁声的怀里。翟雁声揽过程郁的肩,柔软的被子将他们裹在一起,程郁听见翟雁声似乎是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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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郁这一整夜总是似睡非睡,其实他有一些认床的毛病,骤然换了环境总是睡不好。他这样需要安定的人,偏生是个漂泊的命,混混沌沌想着,程郁醒来时天才蒙蒙亮。
翟雁声精力旺盛,睡了一整夜再起床,丝毫不见舟车劳顿的疲态,他站在衣柜前换衣服,流畅的背脊线条舒展,程郁缓缓睁开眼睛,翟雁声果真如同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开口了。
“起床了,时间抓紧点回去还能赶上家里的午餐。”
翟家过年总是热闹,家里旁支亲戚多,逢年过节都会回本家来,但真正属于翟雁声这一家的年饭通常在中午举行,家里亲戚也都知道这个习惯,所以往往是下午登门,不会去打扰翟家人真正团圆的时间。
程郁跟着翟雁声吃了好几年的年饭,翟家人对程郁坐在饭桌上没有什么意见,事实上他们根本不会将程郁放在眼里。
程郁揉揉眼睛半坐起身,房间门被急促地敲了几声,然后尚未等到回应便急匆匆地开了门,半大的翟宁宁雀跃地从门口奔进来,她换了新裙子,柔软的头发被卷成俏皮可爱的卷,然后戴了一朵蝴蝶结。
翟宁宁进门就往程郁身边蹭,娇滴滴地问:“程郁,你怎么还不起床呀,我来看了你两次啦!你快点起来嘛!”
她卷卷的头发被蹭得起了静电,看起来颇为滑稽,程郁为她抚平头发,道:“好,我现在就起床。”
翟雁声穿好衣服,揽着翟宁宁的脑袋瓜转过身,道:“你不要在这里闹了,去吃饭,如果再偷吃甜食我会让家里以后再也不存在任何零食,快点。”
翟宁宁被翟雁声教训了,老老实实往餐厅的方向走,翟雁声就手插口袋站在房间门口看着翟宁宁过去,听见身后传来卫生间水龙头的流水声,翟雁声又笑了笑。
他相貌堂堂,虽然生得严肃,但笑起来却有一种潇洒的邪气,不少人因为翟雁声的模样倾心,他的确有风流的资本。
程郁洗漱完,按照翟雁声的安排穿好衣服,出门便看到翟雁声坐在餐桌前喂翟宁宁吃面包,不怎么加糖的吐司面包没有口感可言,翟宁宁吃得味同嚼蜡,总是反复提出要求,想磨蹭时间,最好让翟雁声不耐烦,放弃让她吃面包的这件事。
可翟雁声今天看起来心情极佳,翟宁宁几次无理取闹他都顺从抚慰,到底是年纪小,不如翟雁声老谋深算,翟宁宁不知不觉被翟雁声喂下去两片面包,翟雁声将餐盘推到她面前,让她自己把煎蛋吃掉。
吩咐完翟宁宁,翟雁声才转过头看了眼程郁,那意思分明是在让他过来吃饭,程郁连忙挪动脚步坐到翟雁声身边。
他小口小口地撕着手里的面包,感觉翟雁声似乎也变了许多,他不再那么暴躁阴郁,好像也不像以前那么高高在上,虽然总会话中带刺,可是比起以前而言,也好太多了。
这么想了以后,程郁又觉得自己下贱,翟雁声现在的模样,只能说是正常人应该有的模样,而他居然因为翟雁声渐渐看起来像个正常人而开始动摇,看起来更没救的似乎是他自己。
云城没有机场,吃完早饭以后他们驱车奔赴省城江城的机场,好在江城机场就在去省城的路上,司机一路快马加鞭,赶到机场时才刚刚七点。直到坐上飞机,巨大的轰鸣声中程郁贴着舷窗看着云层之下灰白的地面,才后知后觉体会到疲惫重新返上心头。
他靠着舷窗睡着了,翟雁声坐在他身边,也闭着眼睛。程郁这半年的生活状态翟雁声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先前他以为依照程郁的性格,会温吞地躲在那个叫张永中的小混混的羽翼之下混日子,没想到却是吴蔚然。
吴蔚然,翟雁声将这个名字和赵铭译汇报给他的文件里那张一寸照上的脸联系起来,年轻,有朝气,野心勃勃,脱离学校不久,身上难免还残留一些学生气,又有很强的工作能力,自己手上的工作做得也很出色。的确是能吸引到程郁的模样。
程郁这个人,翟雁声实在太了解他了,他缺失的太多,人生的遗憾也太多,稍有一些能够吸引他的品质,就足以让他沉迷。
翟雁声闭着眼睛冷笑一声,他心想程郁可真够没良心的,把他从那样的痛苦中拯救出来的,分明是他翟雁声,而不是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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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海城的速度是程郁没有想象过的,其实他甚至根本没有想过还会回到海城,他以为自己的离开不会引起翟雁声的追捕,尤其是在过去了半年之后。
海城临海,空气比之寒冷干燥的云城要好得多,飞机尚未落地,程郁就被刺眼的阳光晒醒了,放眼望去是一片蔚蓝的天空,即便是冬日,阳光也一点都不吝啬。
他们下了飞机,程郁在空气中嗅到一丝很熟悉又稍微有些陌生的湿润气味,云城的冬天不会有湿气,即便经常下雪,空气里也总是干燥的,尤其在厂区附近,空气污染太重,每天都灰蒙蒙的,很少能看见这样的蓝天。
翟家派了车来接,程郁上了车,跟翟雁声一起坐在后排,翟宁宁挤在他们中间兴奋地说话。去了一趟云城对翟宁宁而言是新鲜的见闻,她热热闹闹地说了几句,翟雁声便不许她说了,翟宁宁只好换了一个话题。
“程郁,圣诞节的时候这里下雪啦,你之前说如果下雪了就会给我堆雪人,结果也没有堆。”
程郁尴尬地说:“下雪了吗?”
接话的是翟雁声,他冷淡地说:“下了,雪不太大,第二天就化了,原本也堆不起雪人,她只是想吃雪人形状的雪糕,缠着刘阿姨吃了一个,第二天就拉肚子了。”
翟宁宁不满翟雁声揭她的短,嚷嚷起来,道:“爸爸,你胡说!雪明明很大!好几天才化了!而且是你不陪我堆雪人我才去吃雪糕的,爷爷奶奶都知道!”
翟雁声轻咳一声,言简意赅地说:“我很忙。”
翟宁宁并不吃翟雁声这一套,她靠在程郁身上,说:“你才没有忙!我知道那一天你是去跟洪阿姨约会了,你们两个约会的事情都上电视了!”
翟雁声呵斥翟宁宁,“胡说八道!小孩子懂什么约会!不许乱说话了!”
翟宁宁并不被这样的翟雁声吓到,她嬉皮笑脸地贴着程郁,小声同程郁咬耳朵,说:“我爸爸现在这是……这是……这是……”她绞尽脑汁,终于从自己有限的词典中挑选出一个最合适的词语,总结道:“他这是恼羞成怒!对吧!”
程郁潦草地点头,他靠在车窗上望着窗外疾驰而过的风景。
洪奕是海城本地电视台的一个小主持人,平时做做电视购物节目,更多的时候是拿着翟雁声的钱挥霍。洪奕也来过翟家本家大宅,但翟雁声的父母都觉得洪奕太妖里妖气了,不是个沉稳安分的样子,于是这事便作罢,洪奕再也没去过翟家。她似乎也不在乎,被翟雁声养在外面,过得也风生水起。
车窗外的草木都是绿色的,一点也看不出曾经有雪花落在上面的痕迹。程郁在心里想,海城下雪,果然像一场错觉。
第37章
翟雁声说的没错,他们果真赶上了吃午饭的时间。翟家大宅在海城西南部,依山傍水,整体片区规划紧邻着海城城南风景区,占据了风水和视野最佳的地段。而属于翟家的庄园别墅则处在整个片区最核心的位置,翟家的车一路长驱直入,终于停在了翟家大宅前。
程郁打开车门下车,又转身将翟宁宁抱出来,翟宁宁像飞奔的兔子一样冲进院子里,嚷嚷着喊:“奶奶,我回来啦!你想我了吗!”
翟雁声的母亲陆瑾瑜出身名门,她父族一支在海城盘踞多年,根基深厚,而她作为父亲最宠爱的小女儿,安心地学了自己感兴趣的艺术,做了钢琴家,然后跟翟家联姻,又做起翟家的夫人。
总之陆瑾瑜一生都不曾吃过什么苦,以程郁同她相处的几年时间来看,她作为一个名门闺秀,为人并不是电视剧里会出现的豪门阔太形象,她既不会将一张支票拍在程郁面前让他离开翟雁声,也不会因为程郁的身份而对他视而不见或是冷嘲热讽。
如果说翟家还有什么人是真正对程郁不错的,那就只有陆瑾瑜一人。
陆瑾瑜出门来接翟宁宁,她保养得好,年节底下气色也不错,已经年过六十,看着却年轻,翟宁宁扑到陆瑾瑜的怀里,陆瑾瑜笑着哄她进门,抬眼看见程郁回来,程郁连忙冲她低头问好,陆瑾瑜回之一个温和的笑容。
大约是先前在车上翟雁声的警告有效,翟宁宁见了陆瑾瑜并不再吵吵嚷嚷地说云城见闻,而是换了个话题撒起娇,说自己肚子饿了,想先吃一些零食。
有陆瑾瑜在哄翟宁宁,翟雁声便起身去后院的温室里找翟廉佑。翟廉佑退下来之后,既没有沉迷于他们同龄人里很时兴的写字作画寻找艺术本源的爱好,也没有执着于给自己著书立传。他找到了新的乐子,一开始是在温室大棚里种菜,现在业务已经拓展到种花种豆,从两年前开始,连西瓜也能种出来了。
翟雁声进门时,翟廉佑正在给多肉浇水,见翟雁声进来,他只问:“回来啦?”
翟雁声应声,翟廉佑便没有再说话,专心给多肉浇水。翟雁声走到翟廉佑身边,同翟廉佑汇报云城一行的情况:“人已经带回来了,现在正在陪着宁宁和妈说话。我去他待的那个工厂看过了,占地面积大,附近有好几个同等规模的工厂,但是生活设施配备都不齐全,按我们之前的构想……”
翟廉佑摆摆手,道:“在家里,就不要再说工作上的事情了,再者说,海源我已经全权交给你,怎么打理都是你来看着办。”
翟雁声便停下没有再说,翟廉佑又道:“你也不用拿着工作的事情去做你私心的遮羞布,我只跟你讲一句话,反正我跟你妈妈现在有了宁宁,你自己的事情你想怎么办都可以,但是感情上的事,没有强取豪夺来的,再一再二不再三。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翟雁声尴尬地搓搓手,站在一旁沉默两秒,没话找话道:“爸,多肉不能多浇水。”
翟廉佑没有看他,只说:“是不能多浇水,但也不能不浇水,适当地渴一渴对它们是好,但是一直渴着,那根也要断了。”
说话间翟廉佑已经浇完水,他将水壶放下,转身准备离开,翟雁声连忙跟在他身后一起出来。
天气很好,晴空万里,翟雁声身上的大衣纽扣解开,即便只看影子也觉得英俊潇洒,进门前翟廉佑停顿一瞬,似乎有话想跟翟雁声说,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吃饭时翟雁声的姐姐一家也在。翟雁声的姐姐翟雁筠早早就结婚生子,她夫家得力,自己亦是事业有成,她是海城省台的当家主持,在全国亦是屈指可数的几位业务能力拔尖的女主持人,称得上家喻户晓。
翟雁筠做新闻出身,至今仍然奋战在演播厅一线,她有一切新闻节目主持人的冷静、专业、理性、以及尖锐,因此她对翟雁声那个做电视购物直播的情人颇为不满。上一回翟雁声带洪奕回翟家,第一个明确表示出强烈反对的也是翟雁筠。
不过翟雁筠对程郁倒是从未表现出什么反感态度来,做新闻的人对程郁这种穷苦悲惨的身世总有一些怜悯,翟雁筠还曾试图挖掘过程郁身世背后的苦痛,这大概是出于她的职业习惯,看到新闻线索就总是表现出极大的钻研热情。最后这事被翟雁声喝退,仅凭程郁一人是无法拒绝翟雁筠的要求的,就算程郁能感觉到翟雁筠对他的友善更多来自于兴趣,以及天然的居高临下悲天悯人。
翟家人总是这样的。
程郁在说服自己理解翟家人这件事上有一种无师自通的天赋,毕竟自己除了理解和接受之外别无选择。有句话赵铭译说的也没有错,程郁的一餐一饭、一针一线,都来自于翟家,他无法要求翟家在给他一条命的时候,还要让他这条命活得高贵、优雅、充满尊严和理智。
翟雁筠结婚早,孩子已经读高中,她丈夫有心将孩子送到国外读大学,但翟雁筠处在一个被众人关注的身份,又一向是犀利的、担任喉舌身份的新闻节目主持人,考虑到舆论评价,决定让孩子准备国内的大学。夫妻二人因为这件事闹了不少不愉快,但孩子和翟家二老都很满意,在饭桌上亲亲热热地说起以后选学校选专业的事情。
翟宁宁在老人那里插不上话,她也不着急,趁着没人管她,又开始偷吃餐桌上的甜食,碎屑吃得满脸都是。
翟雁声和翟雁筠夫妇在聊工作上的事情,程郁坐在翟雁声身边,一句话也插不上,便扯了张纸巾慢吞吞地帮翟宁宁擦嘴,翟宁宁顺势赖上程郁,偷偷地撒娇说:“你喂我。”
她已经六岁了,还要人喂她吃东西,可见养得娇惯,可翟宁宁虽然脾气骄横,却并不让人讨厌,颇有种亲昵软绵的意思,程郁便一点一点地喂她吃饭。一边喂着,一边还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翟雁声他们那边在聊天。
翟雁声笑着打趣翟雁筠,说:“往年的年夜饭,一大家子人都收摊开始搓麻将了你才来,今年怎么回事,连午饭都能在家吃了?”
翟雁筠道:“带了新徒弟,连着带着她走了三年,今年让她自己出师,流程给我过了一遍,正式内容他们自己已经可以走下来。以后我也能退居二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