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蔚然说:“那么小的时候的事情,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程郁摇摇头,道:“不是,是我大概十来岁的时候,我进了福利院,学籍还在这边,在福利院安排的学校里一直都是借读,升初中的时候要回来考试,考完以后就把学籍转走了,为了这事,我跟着福利院的老师一起来回奔波了好几趟,所以才记得很清楚。”
吴蔚然问程郁:“那你妈妈那边呢?这么些年,她没有什么亲人吗?”
程郁笑了起来,道:“怎么可能呢?即便有,我也不会知道了。说实在话,可能我爸都不清楚她的来历,也不知道她嘴里有几句实话,到底有几分可信。”程郁对吴蔚然说:“吴蔚然,我很羡慕你,我不知道你家里的家庭关系是什么样的,但总归是一个过年的时候可以全家大团圆的正常家庭。”
吴蔚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反而是程郁,他舒了口气,又道:“不过我这样也有我的好,我想做什么,现在没有人管我了,但是你还得顾及父母家人的感受。”
说话间车来了,程郁和吴蔚然上车,两人并排坐在靠后的位置,程郁坐在里边,望着窗外疾驰而过的大片绿色的农田,吴蔚然在一旁陷入沉思。
程郁或许是无心的感叹,但对吴蔚然而言,却是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吴蔚然想离开云城,留在海城,不可否认对程郁的渴望占了极大一部分原因。吴蔚然留在云城,长远来看机遇并不算少,他之所以为戚晓寒的提议动心,是因为他深深明白,程郁短期内无法和翟家人彻底断了联系,如果他们两人一个留在云城,一个时不时就奔赴海城,掺进翟家的事情里,鞭长莫及恐生变故的只有吴蔚然。
吴蔚然留在云城,或许真的有机会平步青云,扶摇而上,但那需要的时间太久了,他等不了那么久,翟雁声什么都有,有钱有势,有见地有人脉,夺走程郁易如反掌,吴蔚然无法与他抗衡。
吴蔚然越发意识到,他和翟雁声之间的较量,不只是程郁,还有男人之间关乎尊严的抗衡。吴蔚然不是凭自己的能耐得到程郁了,只是钻了翟雁声的空子,在翟雁声焦头烂额的时候,借着情势,让翟雁声把程郁“让”给他了。
吴蔚然想要光明正大地、堂堂正正地赢过翟雁声,跟程郁在一起。而不是因为翟雁声火烧眉毛,才勉强放弃程郁。
吴蔚然心中一片混乱,却觉得肩上一沉,是程郁看着看着睡着了,栽倒在他肩上,吴蔚然伸手将程郁的脑袋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程郁醒过来,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吴蔚然。
“没事,你睡吧,到站了我跟你说。”吴蔚然说。
程郁又困倦地闭上眼睛。他早晨起了个大早,横跨大半个海城,从翟家赶到吴蔚然上课的海城电大,又从海城电大跨越整个海城,回到自己小时候的家,现在坐在车上,只觉得非常疲惫。
在翟雁声和吴蔚然之间,在翟家人和自己之间,程郁应对得身心俱疲,现在好像终于见着一点曙光,他一直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终于敢放心地松口气。
福利院坐落在海城郊区,程郁和吴蔚然下车后,又步行十分钟,才看到福利院的大门。这几年福利院接到不少资助,外观翻新,从外边几乎看不出福利院的原貌,只有门前挂的牌子让程郁确定自己没有找错地方。
“海城当年只有这一家福利院,孩子很多,女孩尤其多,隔三差五就有新的小孩被送进来,有生病的,也有健康的。健康的孩子很快就会被领养走,如果是长得好看又聪明健康的,那在这里待不了多久就有人来领养。人来人往换得太快了,其实在这里交不到什么朋友,即便交了朋友,有了新的领养父母,换了新的生活环境,也就不想跟福利院时期的人过多接触了。”程郁和吴蔚然站在门前,隔了条马路,颇有些怅惘地跟吴蔚然说。
吴蔚然觉得程郁像刺猬,他坚硬,难以攻克,将人拒之千里之外,不喜欢也不愿意让人靠近,随时随地提着一点提防心,从不多说话,以免泄露他的内心。但当有人真正靠近他以后,程郁就会翻过身,露出他柔软的肚皮。
吴蔚然的手搭在程郁的肩上,轻轻拍了拍,说:“你想进去看看吗?”
程郁摇摇头,道:“算了,老院长已经退休了,我学无所成,没让他们脸上贴金,也不算荣归故里,没什么可看的。”
吴蔚然猜程郁在福利院的日子过得不算好,但是转念一想,那么小的孩子,孤身一人,生活又能好到哪里去呢。程郁说不想看,吴蔚然就说:“好,那就不看了。”
“坐了那么久的车,随便走走吧。”程郁说。
两个人沿着街边的小路闲逛,太阳快落山了,热了一天的海城带着一股倦怠的气息,程郁和吴蔚然穿过老旧的街边小道,街上的小商店在门口支起一个椅子,摆着瓶装汽水。
程郁经过时看了两眼,吴蔚然便过去买了两瓶,两人一人一瓶,程郁眯着眼睛尝了一口,像一只猫。
“我在福利院的时候,我住的那栋楼临街,跟这一排商店只隔了个围栏,我小时候经常隔着围栏想,外边商店里的汽水是什么味的。其实福利院里也没有短我的吃喝,我小时候每天还有牛奶喝的。但就是很想尝尝外边的味道。”程郁说。
吴蔚然伸手擦掉程郁嘴角水渍,道:“现在尝到了,味道怎么样?”
程郁斜了吴蔚然一眼,说:“我早就尝过了,我上学的时候去实习,拿到的第一个月的实习工资,我就买了一大罐汽水,带回我的宿舍喝了个痛快。”
吴蔚然觉得程郁可怜又可爱,他说:“那我今天请你圆梦吧,把你小时候没能喝过的汽水吃过的路边摊都尝一遍。”
程郁有些害羞,说:“干什么啊,我都尝过了的。”
吴蔚然笑起来:“那可不一样,那是你自己做的,这是我的心意。”
往人流密集的方向走,路边摊便多了起来,程郁给吴蔚然指了个方向,说:“这里都不卖吃的,前面那两个巷子里才卖,卖什么的都有。”
吴蔚然按照程郁的指点跟着他走到巷子里,才走到巷子口,就看见一片烟火缭绕的热闹景象,吴蔚然果真见到不同的路边摊就要给程郁买一份,还没走到街口,程郁手里就提了满满当当的快餐盒,他只好拦在吴蔚然面前摇头。
“不要了不要了,我们先找地方坐坐吧。”
程郁和吴蔚然随便捡了一张桌子坐下,然后把手上的餐盒一个个打开摆好,吴蔚然拿出筷子喂给程郁,程郁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我自己来。”
吴蔚然便笑了,他没有强迫程郁,只看着程郁的耳尖在昏黄的路灯下边泛出一点点粉。程郁羞赧,只顾着埋头吃东西,吃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叹了口气,说:“吃不完了。”
吴蔚然便揽过剩下的,说:“吃不完了就得我替你吃剩饭,真够挑的。”吴蔚然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程郁说话,他问程郁:“你吃饭的时候这么挑三拣四,动作还这么慢,小时候在福利院里能吃饱吗?”
程郁居然真的歪着脑袋回想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说:“应该可以吧。”
吴蔚然便嘲笑他:“那应该只是没有挨饿的程度,别的小孩都吃了两碗饭了,你还在第一碗里细细地把自己不吃的东西都挑出来,难怪长大了也这么瘦。”
程郁不满地反驳道:“我本来就瘦,我是吃不胖的体质,不信你等着吧,你这样又吃又喝,还参加这么多酒局饭局,过不了两年就会有大肚腩,慢慢变成一个胖大叔,再变成胖老头,而我就不会,我就一直这么帅。”
吴蔚然难以抑制地笑了好半天,说:“我只说了一句,你说了这么一大堆,还诅咒我变成胖老头,程郁,你怎么这么坏啊?”
程郁嘿嘿笑起来,吴蔚然便问他:“如果我变成胖老头了,那你会怎么样,还要跟我一起吃路边摊吗?”
程郁居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吴蔚然紧张地看着程郁,然后听程郁十分正经地说:“吴蔚然,如果都那么胖了,就别吃了吧,我想了一下你长胖的样子,不好看,我会监督你减肥的。”
第84章
翟雁声晚上回家后,发现程郁没有回来。偌大一个翟家大宅,因为人大多都去医院忙着照顾翟宁宁,居然只有翟雁声一个人在家。
他原本只是回来洗个澡,再换身干净的衣服,公司医院两头跑,翟雁声好些天没顾得上回家,拿去干洗的衣服都赶不及送回来的速度,翟雁声没有备用的衣物了,只好回家一趟。没成想回到家里就发现了程郁不在家的事情。
翟雁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他开始懊悔,当初是不是把程郁捆绑得太紧,将他完全困在翟家,所以现在程郁才会嗅到一点点自由的空气以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但若是这样算起来,翟雁声该后悔的有太多,最后悔的,就是他最初的时候,不该那么简单粗暴地对程郁下手。程郁是精巧脆弱的瓷器,翟雁声一开始就将他打碎了,处处都是裂纹,外界稍稍有一点震荡,程郁就彻底坍塌。
城南风景区的日落很好看,在景区的摘星台观赏日落被誉为是海城十大景观之一,在摘星台上,夕阳从山林里渐渐落下,投射的影子落在波光粼粼的湖泊中,遇到天气晴好的日子,一片灿烂辉煌,盛大炫目。
翟家的宅子占据山间最好的位置,地势比摘星台高一些,与摘星台错落隔开,放眼望去,晚霞像一片锦缎,将翟家大宅包裹其中,整座建筑都沐浴在夕阳之下。
宅子的门大开着,落日余晖奢侈地洒进来,翟雁声坐在客厅里,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翟雁声感觉自己终于彻底失去了什么。
坐了不知多久,翟雁声的手机响了,是父母打过来问他什么时候来医院,说是如果太忙不过去也行,宁宁已经睡了,他们也准备回家了。
翟雁声连忙站起身,说:“那我去接你们。”
他飞快地起身去洗了澡换了衣服,然后开着车去医院,接上父母后翟雁声问父母:“今天没顾上过去,宁宁情况怎么样?”
陆瑾瑜说:“好多了,再有一周,如果没问题,应该就真的能出院了。”
陆瑾瑜说完,又道:“宁宁这回受了这么大一场罪,得好好补偿她,等她好得差不多了,我就带她出去玩一段时间,刚好也很快要放暑假了。对了,宁宁今天还给她的班主任打电话,问自己能不能参加期末考的事情。”
翟雁声开着车,偏过头问:“那老师怎么说?”
“再有几天就要期末考了,宁宁还没出院,可能赶不及,但老师说可以单独给宁宁安排一场考试,让她顺顺利利升学,什么都不耽误。”
陆瑾瑜絮絮叨叨地和翟雁声说着宁宁的事情,翟雁声一边开着车,一边专心听着,总说父母是孩子的避风港,翟雁声这会儿却觉得,唯有翟宁宁才能让他获得一些安慰和满足。
车快要开到小区门口时,翟雁声远远看到两个身影,正站在树荫底下说话,路灯打过去,在一片黑黢黢的遮天树影下,显得格外显眼。不仅翟雁声看到了,翟雁声的父母也看到了。
“那是程郁吗?”陆瑾瑜问。
翟雁声一直盯着那两个身影,闻言沉默一瞬,才说:“是。”
陆瑾瑜轻叹一口气,有些了然地道:“那旁边那个就是那个男孩子吗?”
照顾翟雁声的情绪,陆瑾瑜没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但翟雁声还是感到十分无言。他听陆瑾瑜这样问,只好说:“是。”
陆瑾瑜闻言,便道:“雁声,等会儿在门口停一下车。”
说话间就已经到了小区门口,翟雁声停下车,门口的保安以为他有什么事情,殷勤地想要跑过来解决,翟雁声伸手在车窗外挥了挥,示意他们不用过来。反倒是陆瑾瑜降下车窗,尚未开口,程郁就看过来了。
撞在一起,几个人表情都很精彩,陆瑾瑜先笑了笑,说:“原本一直想一起坐坐,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既然碰上了,那就去家里喝杯茶再走吧。”
程郁和吴蔚然站在原地还没动弹,陆瑾瑜就冲程郁招招手,说:“程郁,过来,咱们一起进去。”
程郁和吴蔚然面面相觑,翟雁声终于开口了,他说:“上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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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郁原本没有想要让吴蔚然送自己回来,但吴蔚然说他住的远,送他回来,两个人就能多待一会儿,如果让程郁送自己回酒店,那么长的一段路还要程郁自己走。
总之深陷感情中的人总是腻腻歪歪,程郁小心翼翼地跟吴蔚然提起自己现在还住在翟家,吴蔚然倒也没说什么,只说自己知道程郁现在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让他别把自己想得那么小心眼。
他们乘坐出租车横跨大半个海城,出租车经过繁华的海城市区,又穿过没什么人的城乡结合部,再度转回城南风景区时,又是另一种繁华。城南风景区只是海城南部山区的很小一个部分,事实上,在整个山区,大大小小有数十家度假区、度假酒店、民宿旅馆,山间酒吧等登等灯娱乐场所。到了夜里,景区结束营业时间,但山里的其他娱乐场所却灯火通明。
山里的各个场所都主打原生态、亲近自然的名头,消费级别也是从山脚下开始,越往上,层级越高,半山腰的度假酒店只露出星星点点灯光,不注意根本看不见招牌,出租车在山间公路飞快地掠过,像这样的酒店,一路上他们遇见了好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