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行。
书页里的伊藤积分变得可恶起来,他头昏脑涨不想继续看了,把苹果啃完就到了上课的时候。
他决心跟夏星遥绝交三分钟,以示警告。
*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明乐雅就叫几个乐队成员去大礼堂后台准备。艺术节晚上八点钟开始,现在要去带妆彩排一次。
夏星遥去拿了自己放在后面的吉他。他是木吉他不是电吉他,不需要插电声音也能很响很清亮,是初三暑假的乐队哥哥送给他的那一把。
演出服已经在后台挂好了,有点儿亮片,闪闪的,但总体来说还算正常。重点是已经十二月份了,大礼堂中央空调还没开起来,就有点儿冷。夏星遥在外面套了件长度到脚的羽绒服,候场等着彩排。
换好演出服之后,后台明乐雅专门请的化妆师要给上场的五个人化妆。
五个人,四个男生,都表示恕难从命。
明乐雅生气了,让化妆师姐姐给自己先化,画完后就气鼓鼓坐在旁边。张洵去拉她,她说:“不化就不化,到时候在台上,反正丑的也不是我。”
“你别生气啊。”
“上台大灯一照,脸都没了,跟无面人似的在台上杵着,你们愿意丢人,我可不想丢人。”
张洵没办法,作为主唱,只好身先士卒,让化妆师姐姐替自己先化。
脸上一阵涂脂抹粉,另外三个男生看得有点惊奇,又是骇然。给嘴上涂那么红……白雪公主的恶毒继母,也没涂那么红的嘴啊!
要吃人吗!
夏星遥跟吴辙对视一眼。
吴辙害怕:“我不化。”
夏星遥:“我也不化。”
但由不得他们!
班主任尹从清从外面进了后台,立刻捉住了想要逃跑的二人组:“哟呵,化妆呢,你们俩怎么还没化呀?来来,赶紧的,晚会都要开始了!”
吴辙:“尹老师,我不想化。”
尹从清:“哎?这是你第一次承认你不像话!知道自己不像话就好啦,参加艺术节为班级争光,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吴辙委屈:“我说,我不想化妆!”
谐音梗扣钱!
尹从清微笑:“那怎么行。”他把吴辙按在凳子上,化妆师姐姐带着她的刷子粉底口红,狞笑着逼近了吴辙清纯的脸蛋。
夏星遥在旁边,用羽绒服的大帽子把头遮住,想要偷偷摸摸逃跑,被尹从清一把逮住:“夏星遥,吴辙化完就轮到你了,别跑。”
夏星遥:“……”吴辙用眼角的余光看见夏星遥也跑不掉,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化妆师姐姐也被逗笑了:“来,皮肤白,修容之后涂点口红就差不多了,你别怕,化妆不可怕。”
夏星遥怏怏地坐在原地等酷刑上身。他化妆的时候,吴辙出人意料的没有在旁边嘲笑他——估计也是因为自己顶着一脸妆容,一百步笑五十步没什么意思,找了个借口去卫生间了。
没过多久,他从外面回来,说:“下雪了。”
景州的第一场雪。
他穿了件短款的羽绒服,黑色的,肩膀和衣袖上都落满了白色的雪花。刚进室内,睫毛上的雪花融化,眼睛显得湿漉漉的:“好大的雪,好看。”
夏星遥已经化完妆了,把脸藏在大帽子里不让人看,猝不及防抬起头来,睁大眼睛问:“真的啊?”
脸庞在后台的柔光灯下,映着清润莹白的光亮。
化妆之后,气色真的会好不少,吴辙和他一对视,忽然感觉到心脏奇妙地跳动了一下。
灯光下,好长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一片阴影。
夏星遥长得真好看。吴辙忽然有了这样的感觉。
他拉着夏星遥的手臂让他起来:“去外面看看不?”
“嗯!”
雪真的很大,没下多久,地上就铺了薄薄一层。从教学楼往大礼堂走的学生络绎不绝,许多人驻足仰望天空。
景州算不上南方城市,但也算不上北方,下雪的时候不多,大家都很新奇。夏星遥在外面转了一圈,头顶上落了不少雪花,还觉得高兴。
他在后台候场的时候比较无聊,只能刷手机,刷朋友圈,看见了吴辙发的一个小视频。
就几秒钟。
拍的是边走路边仰头看天的自己。
天色好暗,路灯亮了,从树影子上把光线筛下来,洒到路上行人的脸上,昏黄的,气氛暧昧。四周飞扬的雪花旋转着落地,仿佛一千万个白色的精灵,在痛痛快快地说:“我就要这么落下来!我就要造这么大一场雪!”视频里,夏星遥伸手去接雪花,睫毛和脸颊上落得一片湿润。
吴辙配字说:
没见过雪的傻狗[视频]
夏星遥:???
他赶紧评论:
-你才是傻狗[刀子][刀子]
发完评论,夏星遥自己反思了一下。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跟吴辙说话,就变得特别幼稚。
“你是傻狗”
“你才是傻狗”
他盯着手机,心里默默地揣测吴辙会怎么回复他。
没过两分钟,吴辙回了。
-反弹
夏星遥想:
我就知道。
果然。
吴辙就是个幼儿园大班吵架水平吧!
刚认识的时候明明说话特别引经据典阴阳怪气的!现在段位变这么低!夏星遥感觉自己已经在口舌之快这一方面战胜吴辙了,非常高兴地发了个摸狗头表情给他。
吴辙在微信对话框里追着问:
-??????
-你什么意思!
夏星遥很费解。因为吴辙现在就坐在他对面。
为什么还要聊微信?
流量很多?
作为成熟男子高中生,他根本不想理吴辙,收起手机开始闭目养神。
*
艺术节晚会准时开始,一班的节目比较靠前,没过多久就要上场了。幕布在最前面合上,架子鼓火速被摆好,键盘和贝斯都插好电,主音吉他的收音麦克风也架好,主唱的麦和手风琴都到位之后,大家摆好装逼Poss,由琵琶弹响了第一声。
幕布缓缓拉开。
琵琶如泣如诉,铮铮然如在战场,在最高潮处戛然而止。
随后是架子鼓和低音贝斯的节奏加入其中,主音吉他的旋律起来,主唱的声音刚出来,底下就开始欢呼。
“我要从南走到北,我还要从白走到黑
我要人们都看到我,但不知道我是谁”
“我有这双脚, 我有这双腿, 我有这千山和万水
我要这所有的所有, 但不要恨和悔”
唱到高潮,张洵手风琴来了一段Solo,追光灯打在他的脸上。这个平时在一班不言不语的化学组少年,在舞台上竟然拥有一种神奇的张力,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神。
哪怕旁边的吉他手和贝斯手,长着那样出众的脸。
底下看表演的女生在疯狂拍照录影,大声尖叫着跟旁边的小姐妹说“卧槽他们好专业啊啊啊啊”、“一班水平也太高了吧”、“天啊吉他是夏神好帅啊!!!”“靠那个假装在弹东西的也好帅!!!”
“……那是贝斯!不是假装在弹好吗?!”
夏星遥在台上不紧不慢地弹着吉他,如同流水一般起伏的旋律被麦克风收音之后,在整个大礼堂荡漾回响,如同五月份迷人的光影。
忽然大礼堂的灯光熄灭了。
扬声音响也没有了声音。
台上正在收尾的张洵最后一句话刚刚结束,尾音都没来得及拾进去,他转头环顾四周,而舞台上一片漆黑。
夏星遥在台上看不清人,也弄不清到底怎么回事。然而台上能出声的只有他的木吉他和鼓,鼓手怔怔地停了下来,就只有他的一段吉他在台上飘扬。
他很镇定,手上动作没停。
大礼堂里一千多人,如此昏暗的环境,所有人,看不清彼此,但在一阵极短的骚动过后,都被台上清越的吉他声音安抚住了。
声音不大,根本没办法覆盖整个大礼堂,后面的人只能隐隐约约听见前面的声音。但因为舞台上的声音没停,大家就都以为关灯只是节目效果。
夏星遥在台上把Solo弹出了一朵花来,一分钟过去了,大礼堂灯光大亮,忽然来电了。
夏星遥心里终于松了口气,顺势把吉他声音一收,从凳子上跳下去,鞠躬收尾。
要不是来电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和弦都开始乱按了。
回到后台,负责管理的老师见了他们,说:“幸好没出事,突然一下停电……幸好你们在台上稳住了,不然台下出事就坏了。”
夏星遥拎着琴,心想幸好是木吉他。
如果是电吉他就完了。
从后台出来,可以回到班上在的地方看其他节目,夏星遥没什么兴趣,想先离开。
吴辙问:“你是不是想出去玩雪?”
夏星遥:“……”
他拎着吉他,转头看吴辙:“我有那么没见过世面吗?”
吴辙说:“是我没见过世面……我想去玩雪,去不去?”
见他如此真诚地恳求,夏星遥勉强同意了与儿子共享天伦之乐,把琴拎上,两个人偷偷摸摸地从侧门出了大礼堂。
礼堂门口是一片平整的草皮,白雪铺在草上,整齐又洁净。草皮中央矗立着全校最著名的雕塑,雕塑底座刻着每一年拿到国际奥赛金牌的学生名字。
景中是这样一所学校,学科竞赛是景中的根基,高考对竞赛生来说,是失败之后的软着陆。夏星遥每次路过这里一次,心里就更明白一分,自己为什么要坚持竞赛。
他想要证明自己了不起。
就是这样有胜负心。
草上堆雪,实在是太平整可爱。夏星遥蠢蠢欲动,有点儿想踩踩。而吴辙已经提前他一步,踩上了雪地。夏星遥忽然制止他:“吴辙!你别动!”
吴辙从雪地上扭头:“做什么?”
“你想不想在雪地上写字?”
“……”吴辙问:“写什么?写情书?XXY爱心WZ这种?”
夏星遥朝他翻白眼:“什么情书,你别把雪踩脏了,我要写麦克斯韦方程!”
吴辙:“……”
他大步走过来:“你有毒。别丢人了,走了。”
夏星遥是那种性格。别人不让他做他偏要做,别人要他做他偏不做。
他来劲了:“我还非要写了!”
吴辙:“现在写明早就没了,还不如明天早上起来写。”
“?”夏星遥:“你怎么想得比我还远。”
“因为我刚刚也在想写点东西。”
“写什么?”
“夏星遥我儿子。”
“……”夏星遥不想跟他斗嘴,看着雪地迟疑了一会儿。
他真的有点蠢蠢欲动。
明天早上起来写。
好像也不是不行。
那就明天偷偷早点起来好了。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两个人顺着学校主干道往后门走,准备直接回家。路上要路过学校著名的小花园,那小花园里种了很多樟树,还有其他一些落叶阔叶树,在黑灯瞎火之中影影绰绰,一向是校园情侣约会圣地。
夏星遥走在前面,眼尖,看见了前面就有一对人影子,一直坐在凳子上抱在一起摩擦,不知道在干什么,可能在亲嘴。
夏星遥下意识回头看了吴辙一眼。
他们因为表演,都没穿校服,看起来不像是学生。
夏星遥眼前一晃,只见吴辙忽然掏出手机,把手机手电筒调成最亮模式,明晃晃地朝前面那对情侣射去,口中大喝一声:“干嘛呢干嘛呢干嘛呢,哪个班的啊?谈恋爱呢?”
最绝的是他张口就来居然还换了副中年男人的声音。
前面那对正在你侬我侬的情侣正在做好事,扭头一看,见到的是个穿羽绒服的男的身影,手里还拎着好像是烧火棍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大惊失色,也顾不上缠绵爱情了,大难临头连忙分头奔跑。
吴辙嘴里还在喊他们:“你们哪个班的啊?在这里处对象?班主任是谁?!明天主动到教导处找我检讨!”
那对情侣哪里敢应。
夏星遥躲在后面,光顾着看吴辙戏瘾大发已经够好笑了,蹲在那里无声地大笑了半天。吴辙把人吓走了,扭头看夏星遥。
夏星遥直起腰来,问:“你吓他们干嘛?”
“看不顺眼。”
“……人家谈恋爱你也要管。”
“我没谈恋爱他们凭什么谈?”
夏星遥败下阵来。
那对情侣坐的长椅上并没有雪。夏星遥拎着吉他坐下去,忽然说:“吴辙,我给你弹个曲子吧。”
“你也可以跟我谈个恋爱。”
“……”
夏星遥无语说:“你不要说话这么口无遮拦。”
吴辙干巴巴地答应了一声:“哦。”
夏星遥把吉他抱好,找准了位置,拨弦开始弹。
是前段时间把吉他找出来之后新学的一首歌。他声音在雪夜里漂流,如同一朵黑暗中从河流上顺流而下的昙花,很静,又很迷人。
歌词里写:
“把所有的春天都揉进了一个清晨
把所有停不下的言语变成秘密关上了门
莫名的情愫啊 请问谁来将它带走呢
只好把岁月化成歌留在山河”(*)
夏星遥弹着,低低地唱出了声音。
吴辙听得有些发愣,忽然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这个大雪的夜晚悄悄地生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