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连伤寒还未好透,中气不足,惜字如金,和前几日张扬跋扈的模样大相径庭。严正开见他没再为难自己,暗暗松了口气,还道是连人俊面子大。
严正开走后连人俊从厨房端了碗汤羹模样的东西摆到云连面前。
“听秋儒说你得了风寒,给你做了点补身体的,喝了吧。”
“不劳费心,我已经好了。”
“声音都哑着,怎么算好了?这东西看着简单,其实很养嗓子,喝了它能舒服点。”
云连往碗里瞅了一眼,见是拌了鸡蛋的面糊,零零星星还飘着些葱花。
“哟,人俊兄,你这是从哪学的手艺?”一旁的沈秋儒觉得新奇。
“这哪算什么手艺,面粉和鸡蛋和成的羹罢了。小时候父亲常做这个给我们吃,看多了也就学会了。”
“这看上去可比姜汤好喝多了,正好给小云暖暖身子。”沈秋儒扭头见云连对着面糊兀自发愣,拍了一下他的大腿道,“怎么了?不爱喝我可要喝了!”
“啊,哦……”云连回过神来,端起碗凑到嘴边。
“过来点,挨着茶几喝,小心别蹭到领子上……对对,就这样……”
连人俊若有所思地正对着二人,眼看沈秋儒把着云连的手腕将他从沙发里拉起来,而云连很顺从地随着他的力道凑到茶几前。
沉默了半晌,他轻咳一声道:“那日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我是气急了才口不择言。”
“你说什么了?”云连头也不抬地一口口喝着面糊。
“忘了就再好不过了。”
“你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事到如今我除了忘了还能怎样?”
“什么?你打了小云?”沈秋儒闻言大惊,“怎么回事?人俊兄,这事你怎么没跟我提起过?”
“谁打你了?这话可不能乱说!”
“你敢说你没动手?”
“我……可那是因为你先……”连人俊看着云连那张佯装受伤的脸,突然间身心俱疲,抓起沙发上的报纸狠狠往茶几上一摔,“那你想怎么样?我也跳进鱼缸去喝几口水行不行?”
“连少爷说笑了。”云连喝完最后一口面糊,把碗底翻过来对着连人俊,“我不是个记仇的人,你也没做什么很对不住我的事,充其量不过是碍事,碍事又惹人厌罢了。你诚心道个歉,我心里也就舒坦了。”
“你……!”
“谢谢你做的补品,味道很好。”
.
吃过中饭,云连赶着去码头做事。沈秋儒有些工作上的事要找连仁君商量,得留在连公馆,于是便拜托连人俊送云连回去。
云连本打算自己走,但又懒得推辞,就这么上了连人俊的车。
车里隐约弥漫着一股草药的涩味,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有药材。不过这味道并不难闻,反而很有些安神的功效。云连刚坐下没多久就开始昏昏欲睡。
就在几乎要进入梦乡的当儿,连人俊突然开口。
“你倒是很听沈秋儒的话。”
云连花了许久才又重新转动起脑子,听出对方是在说自己被沈秋儒拉来连公馆和解的事。
“算你狠,知道我受不了他。”
“受不了?我看你是喜欢他吧。”
云连扭头神色古怪地看了连人俊一眼。算不上恼怒,更类似于惊讶或者疑惑。
他知道自己对沈秋儒是有好感的,正因如此所以受不了。可喜欢又是什么呢?
如果陆承璋包养戏子算喜欢,那这样的喜欢他是不需要的。
连人俊见他不承认也不反驳,轻笑一声又接着道:“如果你真的对秋儒有意思,我劝你还是趁早收心。”
云连发现自己真是不能跟连人俊独处太久。不管一开始气氛多么和谐,只要对方开口,三句话以内准能令他感到不适。
“你想说什么?”
“你们两个就算真的发生点什么,也不会有结果的。”
“我喜欢谁,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关你什么事?”云连强压着怒火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连人俊瞥了他一眼,“你跟沈秋儒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根本不了解你。”
“那谁了解我?你吗?”
“我见得多了,自然知道你们是怎么回事。”
“你少他妈在这多管闲事,医生当久了看谁都有毛病是不是?”云连闻言怒意更甚,“停车!”
“发这么大火干什么,我是为你们好。”
车一停下云连就倾身去拉车门,连人俊见状一把揪住他的胳膊:“你干什么?”
“不要你送了,我自己回去!”
“我不说话,不说话总行了吧……别闹,快回来坐好!”
.
汽车又缓缓启动了。
连人俊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说些什么。
“我跟你道歉的话都是真心的……以后我们好好相处,我把你当自家人,你也别再惹事生非。”
“这算是道歉的话么?”
“你要是还不满意,那我也没办法。”连人俊皱着眉头道。
他做了半天的思想斗争才说出那么几句话,自以为已经做出了巨大的让步,没想到对方居然不领情。
“看你这不情不愿的样子,是连仁君逼你来给我赔不是的吧。”
“是。但就算他不说,我也是要来跟你赔不是的。”
云连见他服软,心中很觉痛快,但依旧是不够解气。
“那也是连仁君叫你来管我跟沈秋儒的闲事的?”
“大哥怎么会管这种事,也就我会跟你说这些。”
“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放着千金小姐和烟馆的温柔乡不搭理,偏要来关心我这个糙男人。”
“怎么又提松村旅馆?我都说了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连人俊拉下脸来,“别胡说八道坏我的名声!”
云连见他狡辩地一本正经,脸上嘲讽更甚:“连医生,那难不成你是去那儿抽大烟的?”
“懒得跟你解释!有本事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不知道就闭嘴少说两句!”
.
云连到码头之后先去见了趟陈朝生。
前段时间码头扩建,事先谈妥等建成之后单独辟一块地给轮船公司使用。陈朝生人手不够,又怕安排晚了被别人抢占先机,于是来找云连帮忙。
途径北门车站,他突然想起沈秋儒说的话。
——自己没进去过,倒是陪人俊兄去过几回,不是这家,是北市区的分馆。
说不好奇是假的。云连四处打听了一番,很快便找到了沈秋儒口中的那家烟馆。同样是日式连栋庭院,门面朴素,隐藏在一条不起眼的巷子尽头。
“你找个人给我在这儿盯着,看到连人俊进去就来汇报。”
“老板,没几个弟兄见过连人俊。”阿申提醒他道。
“刚刚送我回来的那个戴眼镜的高个子就是。”
“我知道,可是……”
“那你给我在这看着吧!”
阿申冷不丁被赶下了车,想不通老板为何要让自己干这莫名其妙的差事。
烟馆门口没什么遮蔽物,他在十二月的寒风中险些被刮成了一座光滑冻手的石雕,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第三天晚上见着了连人俊的身影。
※※※※※※※※※※※※※※※※※※※※
二哥开始为以后的上位做铺垫了!
第17章 二少爷的嗜好
云连由一名日本妇人领着穿过细长曲折的走廊,灯光昏暗,脚下的榻榻米地面又踩不出声响,令他生出一种自己是漂浮在黑暗长廊中的鬼魂的错觉。两侧的纸糊拉门开了又合上,不时有年轻的男仆低着头进进出出,手里托着各式烟具。
“呵,果真是瘾君子消磨时间醉生梦死的好去处。”
妇人将她引到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前,弯腰鞠了一躬:“先生您先请在此等候,我去向连医生……”
“不必了,我自己进去。”云连一溜烟从她身边挤过,猛地拉开了门。
屋内没有他想象的旖旎春光,也不像其余房间那般烟雾缭绕。连人俊身着衬衣斜靠在榻榻米上,大衣和手提包挂在墙角,一名年轻女子正在替他揉肩。
“先生!”妇人受惊般地上前拉了一下云连的袖子,又放下手来为难地望向连人俊。
连人俊已从最初的错愕中恢复过来,冷着脸强装从容:“来了?进来坐。”言毕又冲日本妇人点了点头,示意她出去。
门合上了。云连四下扫了两眼,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毫不掩饰地露出失望的神情。
“哎,来得不是时候。”
“什么不是时候?”
“这得问你啊,我是来早了,还是来晚了?”
云连平时对床笫之欢极不上心,仿佛是天生七情六欲里少了个色欲,即便扯起荤段子也是虚有其表,缺乏神韵。连人俊仔细听完他的话,又琢磨了两遍,硬是没听懂他在问什么。
见对方不搭理自己,云连又走到那年轻女子跟前蹲下:“喂,你们刚刚在干什么?”
女子微微抬起下巴,露出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一对凤目眼波流转,甚是魅人。
“连医生工作了一天,身疲心倦,香月为他松松筋骨,解解乏。”
云连听闻她的声音之后却是一愣,随即猛地站起身来后退两步:“你,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你闹够了没有?”连人俊在一旁插话道,“我早就说过事情并非你想象的那样,不知道就别瞎说!”
云连再次细细打量眼前之人,高挺的鼻梁和眉骨确是有些雌雄莫辨,但那娇媚的眼神和轻柔的体态分明就是一名女子。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你来干什么,这就是什么地方。除了老板和高桥太太,这儿的下人和小相公都是中国人,但因平日里常有日本客人光顾,大多会说两句日文。”
“呵,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哪里不一样了?”云连回过神来之后又立即换上先前那副嘲讽的面孔,“不玩女人玩男人呗,真看不出连医生还有这嗜好!”
他知道有些男人就是离不得男人。陆承璋也喜欢男人,可他向来只撩拨戏子或是别家的公子,把人往家里带。像连人俊这样公然上男娼馆找乐子的,他还从未见识过。
——人前装得一本正经的,想不到私底下如此浪荡。
“你话别说的这么难听,我可从没做过什么龌龊之事!”浪荡的连医生不乐意了,“不是所有来找相公的都非要伺候到床上去,我不过是让香月给我做做按摩罢了。”
“不上床你来这儿干什么,去澡堂子按摩不行么?”云连反问。
连人俊原本不想与他细谈这档子事,但怕他想歪了四处乱说,只得耐着性子道:“就算不做那事,我也得排解欲望,就像你同漂亮姑娘聊天……你懂我的意思么?”
“我不同漂亮姑娘聊天。”
“对!你是不同漂亮姑娘聊天,你成天跟沈秋儒黏在一起!”连人俊发觉和对方说不通道理,瞬间失了耐心,气不打一处来。
想到在外人面前争执家事有失体面,他扭头对静跪在一旁的男孩道:“香月,你先下去歇息一会儿吧。”
“哎,别走啊!”云连却拦住了他,“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闻言又轻轻巧巧地跪正了身子,朝他颔首一笑:“林香月。”
“香月,我问你,连医生平时怎么找你排解欲望的?”
“你有完没完?”连人俊蓦地从榻榻米上跳起来,冲过去就要揪他的领子。
这时林香月突然开口:“连医生,不碍事,让香月替这位爷按按肩吧。”
他的声音柔而不腻,虽带着露骨的媚态,却又丝毫不像女人。
云连有些心动,心想这人的手如果也跟声音一样缠人,那捏起肩来想必是很舒服的。
林香月又看了眼连人俊的脸色,见他并不反对,便起身把云连引到矮几前坐下,自己则跪立在他身后。
“爷,您是喜欢轻些呢,还是重些?”
“别总是爷啊爷的,听着别扭,像平常那样说话就行。”
“好……先生,您喜欢轻的还是重的?”
“重的,越重越好,给我好好捏捏!”
.
五秒钟后,男人的嚎叫声响透了整条走廊,临近几间屋里的客人纷纷探出头来张望。
“你放,放手,诶哟痛死我了……”云连捂着脖子歪倒在榻榻米上龇牙咧嘴,“我说你看上去瘦小,手劲怎么这么大?”
“不是香月手劲大,是先生您经络不畅。”林香月扶着他坐起来,两手隔着单衣轻轻按压颈椎两侧的皮肤,“先生平时不常做这个吧?多捏捏就习惯了。”
云连怕他突然发力,十分警惕地绷直了身子一动不动。
林香月见状轻笑道:“先生不必紧张,这回我轻一些。”
连人俊面朝另一侧坐着喝茶,实则是在憋笑。
云连捕捉到了空气那中丝轻不可闻的笑声,极为恼怒,仿佛刚做了什么丢脸的事被抓个现行。
“不紧张,你捏你的,不必管我。”
林香月的手指游走在他的肩膀和后颈之间,偶尔一记重压,又立刻化为轻柔的按捏,令他在酸痛之余被连绵不绝的酥麻感逼得直哼哼。
尝到甜头之后云连逐渐放开手脚,闭上眼睛随着身后的力道前后晃动。
“你伺候他多久了?”
“将近四五个月……”林香月用温热的掌心贴住他的后颈画圈,“连医生赏脸,一直都很照顾我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