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懂……”云连苦笑一声,“他说话的样子,他的一举一动都让我觉得安心,我知道他对我没有恶意,甚至是喜欢我的。他对我很好。”
“他对谁都没有恶意,因为大家也都对他不错,他是省主席的侄子嘛!”
“那又怎么样?只要他对我和对别人一样好就可以了。”
“你就为了这么点好,整天在他面前装得跟个小绵羊似的?”连人俊侧头打量着云连略显忧郁的侧脸,心想这副刻薄冷漠的皮囊下居然还藏着个欲求情爱而不得的懵懂的灵魂,真是既可怜又可爱。
“你不可能伪装一辈子,他早晚会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就像昨天你当街杀人,在你看来不过是很寻常的一刀罢了,可对他来说……”
“我知道……他受不了那样的事,他不会愿意与我这样的人做朋友。是我糊涂了。”云连边倒酒边打断了他,“跟他在一起久了,我就以为我们是同一类人,以为我也可以在咖啡馆里吃蛋糕,坐在贵宾席上看电影,被千金小姐叫着先生坐在车上谈天……可是我不能,我干惯了难看的事,我手上沾满了血,我不是个讨人喜欢的人。”
连人俊听出他话里的自嘲和心酸,心中有些动容,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对方。
“你知道我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么?”
“嗯?”
“小的时候我长得秀气,被人相中进了戏班子,谁知那班主人面兽心,以授艺为名对我行龌龊之事。那时我年纪尚幼,什么都不懂,回了家也不敢跟我娘说,于是那畜生变本加厉……”酒已经凉了,云连却小心翼翼地将陶瓷杯抵在嘴边一口口抿着,“有一回阿申听到动静,情急之下来搭救我,没想到一砖头砸破了他的脑袋……”
“阿申?”
“对,阿申那时候在戏班里干杂役,大不了我几岁,但一直很照顾我。他其实胆子很小,失手打伤了班主,简直吓得要死。”回想起十多年前的往事,云连竟笑了,“畜牲还没死透,我替他穿戴整齐,然后用砍柴的斧头割烂了他的喉咙和脸。他平日里为人阴险刻薄,本就树敌无数,再加上尸首被毁得面目全非,所有人都以为是仇家所为,没人怀疑到我们头上……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只有让恶人永远消失,我才能不受欺负。死,是解决麻烦的唯一办法。”
连人俊听他说得凄厉,不禁也跟着难过,抬起头来却发现对方正端着个空杯子使劲吮杯沿。
“别啃了。”劈手夺下陶瓷酒杯放到一边,他上下打量着云连的脸色道,“你是不是醉了,我让高桥太太送壶热茶来吧?”
后者却反手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大少爷……你没过过苦日子,没遭过白眼,挨过刀枪……自然不知道,有个人莫名其妙对你好是多么不容易。”
“我知道,我知道……”连人俊安抚似的揉了揉他的手背,“你心肠不坏,你只是缺人疼了。”
“哦?是么?”云连冷哼一声,松手退到一边。
连人俊甩了甩手腕,拿过酒杯和酒壶一起摆到托盘里:“可你也好歹挑挑人,总不能谁对你好就喜欢谁。我是你哥,我对你好你也喜欢我么?”
云连半躺在榻榻米上,用胳膊肘撑起上半身,一脸戏谑:“哥,那你倒是对我好啊!”
连人俊手一抖放下托盘,怔怔地望着他不知该作何回答。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一阵骚动。
两人不约而同地扭过头去。细听之下,像是有人在不远处的包间里起了争执。
连人俊在那喧哗中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不禁皱起眉头,起身去拉房门。云连也紧跟上前,两人一道出了包间。
走廊斜对面的另一个包间半敞着门,屋内传来男人的吆喝声,果然是有客人在闹事。
高桥太太正立在门口连连鞠躬,见连人俊靠近,慌忙摆手迎了上来。
“连医生留步,那边的先生们喝醉了酒,请不要过去。”
“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吵?”
“香月给里头的客人送酒,经过这里,被见着了,他非要香月进去陪他……”
高桥太太的中国话说的不是很好,云连只依稀听懂有人醉酒闹事要占林香月的便宜。
“香月今晚不是只需招待我一个就可以了么?虽然我叫他歇着,但这钱可是给足了一整晚的。”连人俊皱眉道。
“抱歉,真是抱歉……”这日本妇人似乎除了鞠躬不会干别的,“我知道是这个道理,但是这位先生蛮狠得很,香月同他好好说话,他却动刀呢!”
“香月没事吧?”
“脾气再大的客人,哄一哄也就好了,这种事情香月能对付……只是对不住连医生了,我真的很抱歉……”
“没事,那你们自己小心。”连人俊点点头,转身便欲回房。
“等等,就这么算了?”云连一把扯住他的胳膊,“你就这么让香月去陪他?”
连人俊将他拉到一边:“本来就是寻欢作乐的地方,这种事他们早就习以为常,能应付的过来。我们如果硬跟他们较劲,反倒是会给老板添麻烦!”
“连人俊,你不仗义啊!人家香月伺候了你这么久,如今遇到麻烦,你就这么把他往虎口里送,真是够绝情的。”
“你瞎说什么呢?我俩没多余的关系,我不在的时候他也是要伺候别人的。再说这也算不上多大的麻烦……”
“行行行,我听你的,你们两个的事我管不着。”云连打了个哈哈,抬腿欲随连人俊回房。
突然,身后的包间内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哄笑声此起彼伏,夹杂着林香月的惊呼,随后一个醉醺醺的男人的声音响起。
“再叫响点,爷没听见!”
云连闻声猛地停下脚步,两秒的停顿过后转身就往回走。
连人俊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来,只见他背对着自己站在那半开的拉门前,冰冷的嗓音在骤然安静的走廊中响起。
“冯啸琛,好久不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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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救美(误)
第22章 冯啸琛
“冯啸琛,好久不见啊。”
云连冷眼打量着屋内的情景。
林香月衣衫不整地被仰面按在案几上,左右扭动脖子拼命躲闪往自己脸上递过来的刀尖。
男人摆弄着手里的匕首,逗猫似的拿刀尖在林香月的颈项和面颊上来回划弄,见到云连之后微微一愣,但也还是没有收手的意思。
“哟,我还当是谁呢……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你,云老板。”
冯啸琛在码头上第一次见到云连的时候就没把他放到眼里。他自诩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单是陈朝生也就罢了,让他看一个毛头小子的脸色做事,门都没有!更何况这个毛头小子还是从南方来的小白脸,看上去细胳膊细腿的,也不知道下面毛长齐了没有。
此刻,在酒精的作用下他愈发心狂气傲起来,放肆玩味的目光在云连身上来回游走,从面孔到腰身,又从腰身到脚尖,仿佛要把他灼出个洞来。
云连看出男人喝多了,生怕他撒起酒疯来失手伤到身下的林香月,于是强忍着性子道:“我来找香月,等了半天不见人影,原来是被你请走了。”
“看不出云老板也好这口。”对方却不接这茬,刀尖往下一路拨开了林香月的衣襟, “只是……他满足得了你么?”
“香月好得很,你别跟我抢人。”
“别这么小气嘛,云老板……遇着好东西要一道分享。” 冯啸琛边说边在林香月胸前划开一道血口,又用刀背轻轻抵住伤口周围的皮肤,看那血珠一点一点从泛白的皮肉里渗出来。后者眉头紧蹙,生生忍住破口而出的痛呼,只在喉咙深处发出几声模糊的呻吟。
“你干什么?放开他!”云连怒道。
“哎哟,心疼了?”冯啸琛斜眼一笑,“云老板,你不懂,表子没那么娇气,你下手越是狠,他就越爽……”
“我让你放开他!”
“你让我放开他?我凭什么听你的!”男人突然像打了鸡血似的高声大叫,紧接着甩手往林香月的左右肩头又添了几道血口,“老子就是喜欢听美人惨叫,你管得着吗?今儿个要是不让我尽兴,他就别想出这个门!”
言毕,他像是还嫌不够尽兴似的,揪起林香月往地下一掼,又举刀抵在他的颈侧:“我就算把他玩死了,你又能怎么样?”
林香月低垂着脖子不愿抬头,却被扯住头发仰起下巴,锋利的刀锋紧贴着他的大动脉,已微微见了红。
“云连……”一旁的连人俊见这么下去要出事,上前一步欲扯云连的胳膊。
后者回过头来瞥了他一眼:“你进屋去,别出来。”
这一刻,男人的神情和语态显得如此陌生。
连人俊被那眼神中的阴狠和冷漠所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待回过神来对方已经踏进包间反手合上了拉门。
“我不能怎么样,我请你放他走。”云连面带讨好之色。
冯啸琛见他服软,自是得意。
“放他走可以。可他走了,谁来陪我快活?”
“快活?”
“上这儿来哪有不快活的道理?”男人笑得脸上横肉直颤,“云老板,既然你心疼这小表子,不如代替他来陪陪我?”
云连闻言皱眉:“我?”
“对,陪爷几个快活快活……看你也是过来人,知道该怎么做吧?”
“……随你高兴。”
“随我高兴?哈哈哈!”冯啸琛仰头狂笑了几声,又转身对着手下挤眉弄眼,“你们听到了没?云老板说,随我高兴!”
聚在一侧的手下跟着笑得前俯后仰,不怀好意的目光一齐横扫过来。
“我陪你快活,你放开香月。”
“既然云老板如此有诚意,我也就不推脱了。”冯啸琛收起匕首,往空中轻轻一抛又抓回手里,“过来吧,换人。”
云连面依言抬腿。
“等一下!先把衣服脱了。”
四周响起了哄笑声,不知哪个手下吹了记口哨。
“愣着干什么?快脱啊!”见对方犹豫着不动,冯啸琛更是笑得下流,“云老板,我这无敌霸王枪好使的很,陪我一趟,你不亏!哈哈哈!”
云连面无表情地抬手,解开两个领扣之后忽然不耐烦了似的,一卷一掀把衬衫毛衣自下而上整个从头顶拨下来扔到一旁。
橘黄色的灯光打在他赤裸的身躯上。
这是一具刚脱离少年步入青年的优美匀称的肉体,紧实而饱满,干净又引人遐想。只是一条狰狞的刀疤从左肋延伸至腹间,斜着滑过精瘦的腰肢埋入裤腰内,其余大大小小的疤痕更是数不胜数,嵌在惨白柔和的皮肤上煞是瘆人。
冯啸琛见状一愣,随即又咧开嘴来,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真够味……我喜欢。”
“这样可以了吗?”云连也报以一笑。
“手抬起来,过来吧……看样子还是个上等货,不过味道究竟如何,还得等爷亲自品一品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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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月:你们别吵了,再吵我就嗝屁了!
第23章 火苗
连人俊隔了道纸糊拉门把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急得额头上直冒冷汗。
周遭突然安静了下来,一秒,两秒,三秒,四秒……他实在是坐不住了,心道大不了跟他们拼命,咬牙深吸一口气就往门边冲。
就在这时拉门突然弹开,一人猛地从屋内跌出来撞进他的怀里,紧接着一串惊天动地的撞击声,男人的惨叫声响起。
连人俊慌忙扶起怀中之人,定睛一看是林香月。
“你没事吧?”
林香月一手捂着右肩,神色痛苦地摇了摇头,血从指缝里一丝丝往外冒。
连人俊管不了那么多了,扶他靠墙坐下便起身跨过拉门,屋内的情景确是令他一惊。
冯啸琛侧头俯趴在案几上,左臂以一种很怪异的姿势垂落到地面,另一条手臂则被拧到身后。云连用膝盖压住他的肩膀,微偻着背,右手紧扣住他的喉咙。
几名手下聚拢到一处,有枪的掏枪没枪的操刀,纷纷对准了他。
“把东西放下,出去。”
无人动作。
“我的手比子弹快,信不信?”云连说着手上施力,冯啸琛一个哆嗦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哀嚎。
“我再说一遍,东西放下,出去!”
背光之下他的表情被掩盖在阴影中看不真切,但那漆黑的瞳仁映在雪白的面孔上却是无比清晰。手下像见了鬼似的看着他,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刀枪,没犹豫几秒便脚底抹油,跑了。
云连感受到身下之人的恐慌,那一身腱子肉几乎要从骨架上抖下来。
“冯经理……”轻笑一声,他抓起冯啸琛的手搭上自己的腰侧,“您看,我这算得上是上等货么?”
指尖触到冰冷滑腻的皮肤,男人仿佛被烫到了似的一个抽搐,猛地抽手。云连攥紧了他的手腕往后扯,硬是将整个掌心贴到自己腰上。
“冯经理,您品品嘛!”
冯啸琛痛呼一声,话音中带了哭腔:“算,算得上!”
“算你妈的算。”云连揪住他的头发狠狠往案上一磕,“还真敢说!”
凶器早就在混乱中不知被抛到了哪里,云连一摸腰后抽出自己的匕首,挥手就往冯啸琛背上划了两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