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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结束后云连送韩香月回家,在车里问起这位密斯秦到底是怎么回事。韩香月告诉他富太太名叫秦姝玢,是齐家三少爷齐少东的二姨太。
齐老爷过去是西北地区的军阀,中原大战之后无心从政,索性来上海当了寓公。老头子深居简出,三个儿子倒是混得风生水起。大少爷齐少白是银行经理,二少爷齐少文在海关工作,三少爷齐少东是名诗人。
当然,诗人的名号是他自己封的,齐三少的正经工作是女子中学的国文老师。大概是教书不能够满足他对文学的热爱,授课之余他网罗上海滩一群所谓的文人雅士,隔三岔五的就举办诗会,以文会友。据说这秦姝玢当初就是被齐少东的文采所吸引,两人一度爱得如火如荼,人还没过门情诗就已经上报了。
“为什么叫她密斯秦?”云连问。
“就是小姐的意思。”
“都是姨太太了还叫小姐?”
“那是很多年前的称呼了,她喜欢别人这么叫她……”
韩香月扭头看了云连一眼,突然笑道:“密斯秦好像对你很感兴趣,云先生,我看你马上就能收到情诗了。”
“我是个粗人,看不懂诗。”
汽车在路灯边停下。
“要我送你到家门口么?”
“不必了,走两步就到。”韩香月打开车门,“今天谢谢你了,云先生。”
“香月小姐!”云连突然又叫住了她,“能不能帮我个忙?”
韩香月回过头去。
“那个……我有个弟兄想要你的签名电影票。”
“过两天电影院又有新片子要上映,我这儿刚好有两张贵宾席的票。”韩香月笑了,“要的话明天晚上八点,来嘉茂俱乐部门口找我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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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晚上七点没到,长顺就催着云连上车。
得知能见到韩香月,他特地认认真真梳了头发,换上身新衣服,又偷摸着喷了点连人俊的香水。
“你瞎折腾个什么劲,黑灯瞎火的谁看得清你?”云连很不耐烦。
“不收拾干净了,韩小姐见了要嫌弃!”
“八点在嘉茂俱乐部见,现在过去干什么?”
“早点去,不能让人家韩小姐等咱们!”
云连拗不过长顺,七点半就到了俱乐部门口,没过多久就看见韩香月与另一位女士手挽手从门里出来。
“香月小姐!”云连摇下车窗喊道。
韩香月远远地朝他点点头,又和身边的女士说了几句话,目送女士离开之后才转身往汽车这边走来。
“回家么?我送你。”
“不麻烦了,我把票给你,叫辆黄包车回去就好。”
“你家司机呢?”
“司机八点才来,与其在这儿等着,不如自己回去。”
“还是我送你吧,别客气。”云连把胳膊伸出窗外拍了拍车门。
“对对对……韩小姐别客气!”长顺跳下车绕到韩香月身边,帮着拉开后座车门,“上车吧!”
“这是长顺,昨天跟你提起过的,你的影迷。”
“平常的常,顺利的顺!嘿嘿……”
汽车发动了。
长顺屁股坐在副驾驶座上,头却探到后座去跟韩香月说话。
“韩小姐,我们老板真的厉害,以后你要是有什么困难……”
“长顺,坐好了别乱动。”
“哦哦……”长顺依言坐直了身子,过了几秒又忍不住回过头去。
“韩小姐,以后常来老板家里坐坐!”
韩香月微微前倾着身子,面上带笑。
“听常先生的口音不像是上海人。”
“我是安徽人,十四岁来上海,跟了老板有五年啦……叫我长顺就行!”
“你很崇拜你们家老板?”
“那是……老板给我饭吃,老板对我好!”长顺颇为得意地用胳膊肘杵了云连一记,“是不是,老板?”
云连不理他。
“啊,对了,给你这个……”韩香月低头送手袋里摸出两张票。
长顺接过票,翻过来一看,背面还有用墨水笔写的韩香月三个字。
“后天的电影票,常先生有空记得来捧个场啊。”
“韩小姐……这……谢谢,谢谢!”男人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我一定来,一定来!”
车里忽明忽暗,长顺偷偷打量韩香月遮掩在礼帽下的小半张脸,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鬓,担心刚做好的发型被风吹乱了。
“韩小姐,你人真好……”他结结巴巴地说,“我以为,像你这样的大,大明星是……不,不愿意跟我这种人说话的。”
韩香月笑了一下,轻声细语道:“常先生夸张了,我不是什么大明星,拍电影挣口饭吃罢了。”
长顺还想说些什么,这时云连突然拍了拍他的胳膊。
“老板?”长顺回过头去,顺着他的目光往反光镜里瞄了一眼。
两辆黑色轿车无声无息地跟在他们后方,隔了大概有十几米的距离。
“这,这车跟了我们多久?”
“从贝勒路开始就跟着了。”云连面无表情地转动方向盘,“带家伙了么?”
“没……”
“对方可能有枪。”
“老板……要不我们往回开?”
“来不及了。”云连从腰后抽出短刀扔到长顺腿上:“眼睛睁大点,往黑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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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文案里写的入v时间搞错了!不是26号是21号,这周六(? ′Д`?)っ?!看日历看差了抱歉哇!周六见~
第59章 长顺之死
汽车开到了西郊厂区外的洼地前。
“趴下别动。”云连扭头对韩香月低嘱,下一秒就与常顺一左一右推开车门冲了出去。
尾随而来的两辆汽车也停下了,从车上下来五六个汉子,三个追着长顺一头扎进洼地,剩下两个提刀朝云连冲过来。
云连与长顺身形相仿,黑暗中对方应该分辨不清两者的身份,尽管如此来人二话不说挥刀就砍,显然是铁了心要置自己于死地。
云连手无寸铁,险险躲过几刀之后翻身越上车顶,刚立稳疾风又扫到了脚边。来人一击落空紧跟着又挥出一刀,他顺势侧滚,待刀子送到跟前又猛地一脚踢中对方的脖子。
惨叫和骨头碎裂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云连正欲下车拾刀,脚边“砰砰”两记炸响,有人往这边开枪。纵身一跃落到车前,他在抬头的一刹那借着火光看清了开枪者的面孔。
姚百年!
子弹接二连三地朝自己身上打来,旷地上没有遮蔽物,云连迎着火光边跑边闪,一口气就冲到了两车之间。从后方的车里又下来一人举刀往他头顶劈下,云连侧身一躲,只听见姚百年咬牙切齿的怒喊:“姓云的!你为什么害我!?”
“你干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我从没亏待过你,你却伙同那罗占元陷害于我!”
云连没心思跟他废话,三下两下打飞了大汉手中的长刀,抬腿就往姚百年下盘扫去。后者慌乱之下抬手又是两枪,云连被逼地连连后退,突然被斜扑过来的大汉抱住了双臂。
另一头,韩香月两手捂嘴蜷缩在车中,惊恐到极点,一切感官似乎都失灵了。车厢剧烈摇晃了一阵,刀斧砍在门上,好在车窗没碎,紧接着打斗声逐渐淡去,远处传来几声怒吼。
突然,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韩小姐!
车门被拉开了,一名持刀的汉子探进车内,抓着她的手腕往外拖。韩香月哀叫一声摔倒在车门内,眼睁睁地看着刀锋逼到自己颈边。
突然一把短刀从背后穿透了他的胸膛,长顺气喘吁吁地把尸体推到一边,弯腰扶起韩香月的胳膊。
“韩小姐,你没事吧!?”
“常先生……”韩香月艰难地从嗓子眼里挤出两个字,望向车外的瞳孔骤然收缩。
——男人身后又出现了另一张脸。
血从长顺的头侧淌下,滑过面颊落在车座下的皮革垫子上。他微微一愣,看到韩香月惨白的面孔,张嘴干笑了一下。
“别出来……”
门又合上了。
云连远远地听见韩香月的惊叫,急怒之下用蛮力挣开了身后的束缚,反手一拳打歪了男人的下巴。姚百年见状慌忙又抬起胳膊,然而迎面一记手刀飞来,枪应声落地。这时倒在一旁的男人突然又爬起来,合身扑到云连身后勒住他的腰。
云连用手肘猛击身后之人的头颅和脖颈,每一记都下了狠手,眼见有寒光袭来,他侧身一躲,刀尖斜着扎进了腋下的肌肉。
姚百年见这一下没击中要害,气急败坏地还欲补刀,未及动手忽然眼前一花被拖倒在地上。云连就着上身受制的姿势掀起双腿,缠上姚百年的脖子之后夹紧膝盖猛地拧腰,竟就这么生生拧断了他的脖子。
三具身体一齐瘫倒在地上。云连起身踢了踢脚边满脸是血的男人,拔出插在自己胸侧的短刀,弯腰割断了他的喉咙。
另一边的打斗也早已结束了。长顺背靠车门坐在地上咽下最后一口气,血从低垂着的头颅后涌出,染红了整个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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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连从巡捕房回来的时候阿申等弟兄几个都已经在家中等候。长顺的尸首被领了回来,擦洗干净包在草席里,连人俊坐在沙发上,看见云连进屋也不说话,客厅里气氛凝重。
“老板,真的是姚百年?”阿申问。
“嗯。”
“这姚百年怎么从牢里出来的?”
“警察局那边说是看守的人受了贿赂,把人掉包给换出来了。”
“这……这么容易?”
云连不说话了,沉默半晌扭头问小金:“长顺家里头还有什么人?”
“有个妹子,年前带着孩子从安徽找过来,说是孩子他爹没了……”小金道,“前阵子听说又跟野男人跑了,把孩子留在家里。”
“多大的孩子?”
“刚会说话。”
“找不着娘的话,就把孩子带过来吧,我想办法养着……”
云连掀开草席,怔怔地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好好一个人活蹦乱跳地出去,回来就成了具冰凉的尸体。草席边叠放着一件崭新的外套,才第一次穿就沾了血,衣服上还有两张电影票,可惜再也用不着了。
“昨晚我不该让顺子替我去的……”阿申懊恼道。
“谁去都一样,是我害了他。”
“老板,这事不对劲啊!”小金从沙发上跳起来,“姚百年犯的可是走私军火的重罪,就算他有能耐混出来,警察局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小金说的有理……老板,这姚百年不会是在给人当枪使吧?”
“连医生也觉得这事另有蹊跷。”
云连瞥了阿申一眼,后者打了个激灵,随即做出“没办法,实在瞒不住了”的表情。
连人俊倒是没什么大的反应,侧头扫了眼长顺的尸体,淡然道:“昨晚的事阿申都已经跟我说了。”
云连“嗯“了一声,随即又听连人俊问:“你确定那次是姚百年指使人来抢自家烟土?”
“是韩香月从永合电影院老板章长茂嘴里问出来的。”
“就算韩香月可信,你能保证章长茂说的一定是真话?”
云连沉默不语,忽然想起昨夜在打斗中姚百年说的话。
——我从没亏待过你,你却伙同那罗占元陷害于我。
这时连人俊起身挡到他跟前:“你竟还去那个什么三昌公司做经理……你以为罗占元那种人是好相处的吗?”
“我现在不想听这些……”
“我不是在追究你卖鸦片的事,我是说罗占元这个人,你根本不了解他!他能买通警察局的人给姚百年下套,就能让他们再把人放出来,你还不明白吗?”
“我明白!我清楚得很!”云连刚死了弟兄,心里烦闷,听见这话心里立刻就窜起了火,“我知道罗占元是什么样的人,用不着你提醒!”
“知道你还跟他走这么近?”
“想要钱就得豁得出命,想杀我的人比比皆是,一个个哪躲得过来?”
连人俊弯腰抓住他的小臂:“你就非要挣那几个黑钱?钱比命还重要?“
云连狠狠甩开他的手:“你管我怎么挣钱?”
“我是你哥!我不管谁管!?”
“你少给我来这套!你想管我的时候就说是我哥,想……”
“想什么?”连人俊皱眉。
“想……”云连一口气憋在喉咙里,突然就没了声音,“想干别的事了……就不把我当弟弟……”
第60章 不知道的事
“你想管我的时候就说是我哥,想……“云连语塞,声音突然小了下去:“想干别的事了……就不把我当弟弟……”
连人俊愣了足有两秒才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不觉也有些窘迫。
放下手臂直起身来,他清咳两声道:“我不干涉你倒卖鸦片的事,但三昌公司这浑水,我劝你还是少趟为妙。”
“罗占元我心里有数,但这三昌公司的经理我做定了。”云连别过头去,“已经踏出去的步子收不回来,况且就算是为了给长顺报仇,我也决不能让他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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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金几个抬着长顺的尸体出去了,阿申留在院内看守。连人俊把云连拽到浴室里:“现在可以把衣服脱了吧?”
云连拢着外套躲了一下:“干什么?”
连人俊不由分说扯着他的领子往两边扒开,露出大片染了血的衬衣和绷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