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涛惊栗的抬头,看到楚挽亭笑著站起身,揽住小飞的肩膀:"没想到随便出来散散心,竟然有这样的收获......好的,我包你。"
"谢谢楚先生。不过,要先预付一半哦。"小飞伸出戴满式样古怪戒指的手,撒娇的在楚挽亭面前比了比。
"没问题。"楚挽亭微笑著,深深凝望著小飞,眼神中是靳涛从未见过的专注痴迷。
如同执著於猎物的豹。
刹那间,靳涛有种错觉。
即使知道下一秒会丧生,被那优雅美丽的豹专注凝视的猎物,也一定有著最幸福的颤栗。
第一次,他想被狩猎。
3
那一夜之后,楚挽亭向院里请了两个月的长假,在郊区买了幢独门独户的别墅,开始和小飞同居。
院里的上下领导,早被楚挽亭超常规的要求和想法弄的头大如斗,巴不得他休假,马上就批准了。
靳涛很放不下楚挽亭,但他和楚挽亭不同。楚挽亭就算不去工作,也可以舒舒服服过日子,他却还有乡下的父母哥哥。
于是,楚挽亭休假的第一周双休日,靳涛得了空,便迫不及待的到郊区去看他。
楚挽亭住的地方很是偏僻,连公交车都不通。靳涛只能咬咬牙,打了辆计程车过去。
一路上的景色,由繁华渐渐转为荒芜。经过四个多小时的车程,靳涛终于来到了楚挽亭和小飞所在的别墅。
别墅木制结构,欧式建筑,红顶白墙,分上下两层,面朝着一个清澈大湖,备有车库和汽车。
并不是很豪华,却给人整洁流畅的感觉,像是楚挽亭会喜欢的东西。
周围有一些同样格局的别墅,但彼此分得很开,而且因为这片房地产不景气的关系,十室九空。
靳涛下了计程车,来到那扇乳白色的铁门前,摁下了门铃。
盛夏郊区的傍晚,透着股让人惬意的微凉。
别墅的门口有一道木廊,挨着木廊生长着一排蓬蓬勃勃的兰草。靳涛站在门口,听着门铃叮叮咚咚的回响,感觉到淡淡的草香和花香将自己包围起来。
开门的是楚挽亭,他穿着家居睡袍,看见靳涛显得有些错愕,让勒涛进了房门。
"挽亭,是谁来了?"小飞满面春风,端着一碗糖醋排骨从厨房走出来,将糖醋排骨放在饭桌上。
"啊,是科学院的朋友,过来看看。"楚挽亭回答着,拉了靳涛在饭桌前坐下,"这不正好一起吃饭,再住一晚。"
"哟,是吗?"小飞坐在靳涛对面,嘴角噙着的笑慢慢消失,眼神刀子般刺向靳涛,"那真是难得,要好好招待了。"
他年岁不大,却在风月场里打滚多年,一眼就能看出靳涛对楚挽亭怀着的是什么心思。
一个星期前,小飞或许可以不管不问,但现在他做不到。
不过,眼前这男人一看就老实巴交的,纵然有这心,也绝对不是自己的对手。
"哎呀挽亭,今天的糖醋排骨烧得特别好呢,你尝一块。"三人刚开始动筷,小飞就妖妖娆娆的靠在楚挽亭身上,夹起块排骨送入楚挽亭的嘴里。
一边对着靳涛笑:"别客气,多吃点啊。"
俨然这里的第二个主人。
靳涛勉强笑着点头,夹了一筷菜放进嘴里嚼,心里说不出的酸涩横生。
再怎么说,自己认识楚挽亭也有半年的时间了,而小飞只有一个星期不到。
他和楚挽亭这样亲密,自己反而像个外人......
也许、也许自己一开始就想错了,楚挽亭是真的喜欢小飞。
越这样想,靳涛在这种处境中,就越觉得沮丧难堪。他偷偷的红了眼圈,假装被炒莴苣里的辣椒呛到,咳了几声掩饰。
就这样,一顿饭被小飞吃的花招百出,举手投足都是暧昧挑逗。
楚挽亭应接不暇,也就完全没有注意到靳涛的情绪变化。
靳涛对这点感到庆幸。如果楚挽亭真的注意到了,他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这种心绪。
吃完饭后,靳涛不顾楚挽亭和小飞的挽留,推说有事,出租车就在外面等他,也不要楚挽亭开车送,落荒而逃的离开了那间别墅。
从傍晚到天黑,他在郊外的公路上走了五个多小时才拦到出租车,回到科学院单人宿舍时,已是凌晨三点半。
他澡也没洗,一头就倒在床上,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泪水。
三十二岁的男人,哭起来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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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去楚挽亭家中拜访的那一天,转眼间又过了两周。
工作是真的可以让人暂时忘却一切,而只要愿意,就一定有做不完的工作。
靳涛坐在办公室里,仔细写着一份关于准备新研究课题的报告。这个时候,电话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他放下笔,拿起电话,电话彼端传来的是一种抽气般的哭泣声:"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你是谁,发生什么事了?"靳涛听得不明不白,急忙询问。
"我是小飞......他给我打一种针,我现在、现在的样子简直......"小飞哭得哽咽不成声。
靳涛沉默片刻后,理清了思绪:"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电话?你有没有打给其他人?"
"他把我的手机和电话簿都收走了,我现在又脑袋不太清楚,什么都记不得......好不容易找到座机,上面只有你两周前打进来的电话号码,谁的都没有......所以、所以请你救救我!"
靳涛慢慢将话筒放下。
他的预感终于成真。
但不知为何,知道小飞的遭遇,心里反而有种松口气的感觉。
4
靳涛将双肘撑在桌子上,一点点理着烦躁繁乱的思绪。
只要有机会和条件,拿别人做活体试验这种事情,依楚挽亭的性格绝对做得出。
但终究要亲自去一趟,才能够确切弄清楚,事情究竟糟糕到什么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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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来到那幢郊外的别墅,靳涛深深吸了口气,摁下门铃。
铃声响过了很久,也没有人来开门。靳涛耐着性子又摁了一次,百无聊赖的四下张望。
他仰起头,正好看到别墅二楼的窗帘是拉开的,吓得倒退一步。
似乎是人脸的东西,正贴在二楼窗户上,他不是很确定。
一方面,那张脸的五官是扭曲变形,没什么表情的;另一方面,那个头太过巨大,几乎占据了整扇窗户,相当于常人头颅的三到四倍。
也许......只是个装饰,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楚挽亭住的房间里有类似的摆设,应该算再正常不过。
就在这个时候,门开了。
楚挽亭神情疲惫,站在距他近得不能再近的地方,立即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这些日子没见,楚挽亭瘦了些,面容上那对浅褐色、微微上挑的狭长眸子就显得更加明亮锐利。
"靳涛,你接到小飞的电话了吧。"楚挽亭闪身让他进屋,语气态度都出乎他意料的平和,"没想到他变异成那样子,居然还能保有一定的智识,真是个大发现。"
"趁事情还没有闹到不可收拾,放了小飞吧。"靳涛一边进屋,一边焦虑的开口,"多给他点钱......"
"小飞答应我做这个试验,是因为他非常缺钱。"楚挽亭不慌不忙的给靳涛让座,然后走到一旁拿起咖啡盒,打开盖子,往杯子里舀了几勺速溶咖啡,"他生长在单亲家庭,母亲嗜赌成命,弟弟又有先天性的肾衰竭,每星期洗肾都要花费相当大的一笔钱......他曾经把自己的一个肾移植给弟弟,手术却失败了。现在,他的腹部还有一条很难看的疤。"
"上个礼拜,我替他母亲还清了赌债,而且为他弟弟找到了合适的肾源,提供全部手术费用。"
楚挽亭又往杯子里添了奶精,然后注入热水,用银亮的长柄小勺伸进去搅拌后,端到靳涛面前。
"你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靳涛几乎被他那种冷静平稳的态度逼疯,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大喊出声。
"我的意思是,我和他之间的这件事情是等价交换。我尽了义务,就要得到相应的权力。"楚挽亭推了推挺直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唇角慢慢朝上弯,"而且,他现在想抽身挽回的话,已经太晚......你既然来了,不见见他也说不过去,他就住在二楼。"
说完,楚挽亭转过身,朝通往二楼的螺旋状楼梯走去。
靳涛在原地站了片刻。盛夏的天气,一股寒意骤然从脊梁骨窜到头顶。
却来不及多想,只能跟在楚挽亭后面,亦步亦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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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到了二楼,一直朝前走,穿过回廊,来到最里面的房间。
"这间房子和隔壁那间是打通了的,否则以小飞现在的身体来说,空间有点狭窄。"楚挽亭对着靳涛解释,拉开了房门。
仔细观察,房间的门口落着些细碎砖土,果然像是新动过工程的样子。
当靳涛看清楚了房间内的情形时,不由得倒抽了口冷气。
他在门外看到二楼的那张人脸,并不是摆设或者幻觉。
足足有五米长的人形,像条长虫般软软的半趴在地上。头有常人的三到四倍大,五官扭曲变形,身体手脚的粗细和常人差不多,只是长,长到难以置信的地步。
所以他不能站立,只能趴或者爬。他的手指脚趾也长得不可思议,微微蜷曲着扣在木地板上,如同蜘蛛脚。
"这......这是小飞?!"靳涛惊愕的低喃着,不自觉倒退一步。
地上长虫般的人形慢慢抬起可怖的脸,一大一小的混浊眼睛望向楚挽亭和靳涛,目光中全是哀怨乞怜。
楚挽亭面不改色的回答:"是的,我给他注射了CHW-204号病毒,并在他的身体上给予所有CHW-204号病毒可以存活的条件。"
"老实说,这次试验是失败的。因为小飞身体上的变异并没有控制到局部,而是造成了整体异化现象......下回,我打算做进一步调整。"
"还有下回?!"靳涛听他这么说,失控的一把抓住楚挽亭的领口,咆哮出声,"你这是在犯罪知不知道?!这种事情要是被揭露出去,你死一百次都不够!!"
"不会被揭露的。"楚挽亭望着他微笑,"因为这件事,只有我和你知道。而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如同被点中了死穴般,靳涛抓住楚挽亭领口的手慢慢松开。
是的,他不可能为了这种随处可见的MB,将楚挽亭逼到绝路......甚至,他会不顾一切的,用自己所有的力量去保护楚挽亭。
"总之、总之这种事......你不能再做下去。"靳涛沮丧的一点点垂下眼帘,声音和语气连他自己都觉得没什么说服力。
"你没办法阻止我的,靳涛,你明白我的性格和能力。"楚挽亭扶住他的肩膀,眼神锐利的看着他,"所以,跟我一起干吧......像小飞这种人,只是社会底层的渣滓,多一个少一个并没有不同,也不会有太多的人在意。我们两人联手,一定能把事情做得不着痕迹。"
"对了,我不会让你白干,每月会付给你一份相当于科学院两倍的工资......你也不想生活这么拮据,也想家乡的哥哥能够快点盖上房子结婚吧。"
"我、我不是想要你的钱。"
靳涛在他的逼视下,眼角慢慢潮湿。
他痛恨自己动摇态度的同时,心底也开始有几分隐隐欢喜--
他偷偷喜欢了那么久的人,需要他,而且......将来会再也离不开他。
"我知道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才会帮我。"
楚挽亭露出个大大的笑容,伸开双臂给了他一个安慰式的拥抱。
他全身不可抑止的颤栗着。
那种夹杂着恐惧,以及幸福的颤栗。
5
一周后,小飞死了。
楚挽亭将小飞埋在了别墅门口的兰草丛中,并且开始平静的和靳涛谈起第二次狩猎。
但是,靳涛不能平静。
小飞的死无疑是场蓄意谋杀,楚挽亭是凶手,而自己是同谋。
他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日日夜夜都陷入恐惧和痛悔的挣扎中,却不想回头。
他从来没有,这般靠近楚挽亭的一切。
周六傍晚的落霞极美极盛,天与地都被淡淡的、胭脂般的红色晕染。
楚挽亭的心情也相当不错,和靳涛一起将桌椅搬到了室外,共进晚餐。
靳涛被连茵碧草和啾啾虫鸣包围,面对着一桌的美食,右侧是漾着微微波纹的清澈湖泊,身旁还坐着自己偷偷喜欢的人。
本应该是再美好不过的景象,他却高兴不起来。
不时飘过来的淡淡兰草香,让他回忆起埋在兰草丛下的尸体,连带着觉得那片盛极的晚霞,艳的近乎妖异。
吃了一块小得不能再小的奶油甜面包,喝下半碗汤,胸口就开始又闷又堵,再也咽不下去东西。他低下眼帘,看着自己的鞋尖发呆。
"靳涛,最近身体不舒服吗?"楚挽亭放下正用来切牛排的刀叉,打量了一番对面的他,眉头轻蹙,"每次到我这里来都吃得很少,话也不怎么说。"
"......挽亭,你对同性恋怎么看?"
靳涛不知怎么,这句话没头没脑的就冲口而出。
"我在这方面,没什么太深刻的研究。"
楚挽亭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下。多年做学问的后遗症之一,就是他对别人提出的问题,若没办法正确全面的阐述,都会下意识的觉得内疚:"只是大致知道那是种异于主流的性向,男男,或者女女间产生爱情和欲望。但那也是爱情,和男女间并没有不同。"
"靳涛,你提这个问题,是因为小飞的事吧。"楚挽亭说完,停顿了片刻后,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来。
靳涛怔了一会儿,慢慢点了下头。
他总不能对眼前这个人说,是自己思慕他已久,所以想知道问题的答案。
这个答案让他感到安心和隐隐激动。因为楚挽亭对他这种人流露的态度,并不排斥,甚至是认同的。
"我带小飞回来,是因为他的存在相对比较隐蔽,不被主流社会认同,就算失踪也没什么人调查。"谈起这些,楚挽亭下意识的端起手边盛着淡红透明酒液的玻璃杯,一口接一口的喝下去,很快就喝得干干净净,"开始时为了避免他的疑心,我跟他做过几次,感觉还好......但我本身对他,或者任何男人都没有欲望冲动,我想我不是同性恋......"
说着说着,楚挽亭忽然感觉到一道热辣辣的火焰从小腹直冲到头顶,两颊发烧,头晕乎乎的,就连对面的靳涛也开始模糊不清。
"挽亭,你怎么了?"靳涛连忙冲过去,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顺手拿起装酒的陶瓶看了看,"天,你知道这是什么酒吗?!居然一口气喝下去那么大一杯!"
楚挽亭靠在他的臂弯中,费力的摇头,口齿不清舌头打结:"不、不知道......是、是以前在大学里教过的学生,从、从家乡给我带回来的特产......"
"......算了,我先扶你回房。"靳涛叹了口气,将楚挽亭从椅子上架起来。
那是经过提纯,又用新鲜梅子泡过的藏区青稞酒。入口虽然甘甜,像是某种度数稍高的甜酒,却极烈极霸道。
加上楚挽亭的酒量本身不怎么样,又喝得过急,一下子就上了头。
靳涛搀着楚挽亭,还没走到门口,楚挽亭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靳涛完全没有办法,只有费力的抱住他完全瘫软的身体,一路将他拖到寝房,让他在宽大柔软的席梦思上躺好。
楚挽亭不清不楚的呢喃了几声,连身也没翻就继续睡着了,酒品倒还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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