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铃声对他来说是响彻在阿鼻地狱的天籁,是光是奇迹是生的希望,所以他根本没看来电显示,直接接了电话。
“喂?”
那边声音一出,余秋竹就后悔了,他花了全身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立马挂掉电话。
“今年回来过年,你二叔回来跟你说一下工作的事情。”
……
“所以你回去了?”唐清之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
“嗯,现在在去饭店的路上。”余秋竹相当郁闷地应道。
唐清之听出来他语气不对,赶忙开口安慰:“别想多,正好回去把考研的事跟他们提一提。”
这次回去的中心话题就是就业,余秋竹怕是怎么都躲不掉了。
“我要是晚上七点之前没给你打电话,说明我战死沙场了。”余秋竹悲壮道,“好了不说了,我看见我爸了。”
留下遗言之后,特意穿了一身正装的余秋竹神情严肃地走向了酒店大门。
站在门口等儿子的余忠,看了眼拎着大包小包年货的余秋竹,难得点了点头,露出了赞许的表情。
“不错,懂事了。”
余忠伸手,想摸摸儿子的脑袋,但余秋竹不太喜欢除了唐清之之外的人碰他的头发,于是皱着眉,弯腰避了过去。
余忠的手还悬在半空,被儿子的反应弄得相当有些尴尬。
儿子眼里平淡到可以说是冷漠的情绪,难免让余忠有些恼火,但是过年不发火是约定俗成的道理,他还是决定给彼此留点面子。
余家的年夜饭订在了曲城最好的大酒店,能订到这种档次的酒店的年夜饭,只能说余忠确实还是有自己的本事的。
在花里胡哨的后花园泳池转了好多圈之后,余秋竹跟着余忠走进了主楼。
虽然从小就在这种环境里长大,但是余秋竹确实不太能扛得住这种氛围——他能接受得了唐清之妈妈满身雍容华贵的大金链子,但是却很不喜欢余忠在这种场合搞一个“全家福晚宴”。
说到底,还是因为人类的本质是双标罢了。
“呀,好久不见,秋竹这么高了!”
服务员推开那扇看起来就豪气十足的大门,扑面而来的寒暄险些让余秋竹一个趔趄。
人不算多——二叔二婶,爷爷奶奶、还有余忠的小老婆和小老婆生的野种。
目的性太明确了,余秋竹不得不佩服,余忠居然能把年夜饭办出商务洽谈的架势,看来这一晚注定不会平凡。
“爷爷奶奶好,叔叔婶婶好。”
成年男子余秋竹已经是个能屈能伸的大人了,不在不适当的场合赌气还是能做到的。
他看了眼余忠身边眼巴巴等着他打招呼的小老婆,也露出了个营业味十足的微笑:“你好。”
小老婆表情抽了抽,好像也不太好看,但是横竖也抓不到毛病,便转身去捉一边疯闹着的儿子了。
等大家一顿客气之后,余秋竹把拎在手里的大包小包摊开:“难得和大家聚一聚,给大家带了点新年礼物。”
在一众长辈的夸赞中,余秋竹给爷爷奶奶送了一套价格不菲的茶具,又给二叔二婶递过去一块相当上档次的墨宝,小老婆的也不差,是全套的高档护肤品,顺带还送了那野猴子一套儿童乐高。
这时候二叔抬头问了一句:“这一套下来可不便宜,有爸爸妈妈赞助吗?”
一听这个,余忠的脸色就沉了沉,余秋竹知道战役即将开始,不紧不慢地调整了坐姿,清了清嗓子。
“我高中之后就没找家里要过钱了。”
他开口还算给余忠留了点面子,意思是自己没找家里要,而不是家里不愿给。
“这些钱是我勤工俭学赚的。”假笑男孩余秋竹娓娓道来,“之前膝盖做了个手术用了一笔钱,不然礼物也不至于这么寒酸。”
一听这话,场上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秋竹什么时候还动了手术啊?”率先惊呼的是奶奶,“你爸怎么什么都没跟我们讲啊?”
爷爷看向老爸的表情也带着几分责怪,余忠的表情也很震惊。余秋竹笑而不语地看着他,满脸都是“期待您的表演。”
果然余忠权衡了再三,开口还是一副风轻云淡:“多大人了,动个手术又不是大事。”
说实话这样的反应余秋竹完全在预料之内,但是真听他开口说出来时,还是觉得慢慢的失望没过头顶。
“对。”余秋竹笑道,“所以我就没跟爸爸说了。”
一句话暗暗拆了余忠的台,气氛凝固了几秒之后,爷爷奶奶就开始责怪余忠不关心孩子身体健康。
看着自家老公身陷囹圄,小老婆立马扛枪上阵了:“什么工作能这么赚钱啊?赚钱要走正规渠道啊,别被人骗了。”
她哪是担心余秋竹被人骗了,她无非是在质疑余秋竹工作不正当罢了。
但这一招完全在余秋竹的射程范围内,他笑了笑,说道:“我课余时间自己开了个工作室,会接一些音乐制作的单,二叔应该有所了解,只要有质量保证,还是蛮能来钱的。”
二叔点头,跟他聊了几句行业相关,全是余秋竹熟悉的东西,一来二去两人聊得明显很投机,半个字也没提过毕业就业的事情,显然余忠有些急了。
——余秋竹已经明目张胆地把二叔拉进自己的阵营里。
半晌,看着小老婆相当不善的眼神,余秋竹回以职业假笑:“阿姨我知道您担心我,不过您放心,我妈生出来的孩子还不至于偷鸡摸狗。”
小老婆下意识看了自己正垫着脚要去够桌上凉拌鸡丝的儿子,一股莫名的羞恼促使她伸手打回了儿子的手:“大人还没动筷子呢!”
凶完孩子之后,小老婆又是一副情真意切的表情:“不是阿姨说你,我觉得学生的主要任务在于学习……”
余秋竹看着小孩捂着手抛到一边尖叫啼哭,然后拿出手机,点开学校官网的成绩单,递到家人面前:“其实也还行吧,没怎么耽误学习。”
在座的别的不清楚,对余秋竹一向垫底的成绩还是有所耳闻的,看到这个排名,连余忠都不太相信般向上划了划,确定是自己儿子的名字。
爷爷抓过一边还在乱跑的熊孩子:“看看秋竹哥哥多厉害,你也要好好学习,长大孝敬爷爷奶奶,听到了吗?”
第一次被拿来当“别人家的孩子”的余秋竹浑身舒畅,他接过熊孩子充满恨意的目光,神清气爽地帮他收好拆了一半的乐高盒子。
趁着爷爷奶奶对自己这个好久不见的孙子赞不绝口,余秋竹来到二叔面前,确定音量刚刚好能让余忠听清,然后开了口。
“二叔,等我毕业之后,如果能走机场运行,一个月月薪大概能拿多少啊?”
斜前方正在哄孩子的余忠忽然顿住了动作,余秋竹没去看他脸上丰富多彩的表情,而是专注地等着二叔的答案。
二叔沉思片刻,开口道:“才毕业,月薪大概在三千到四千吧,如果以后考证的话待遇会提上来一些。”
余秋竹看了看桌上的礼物,然后笑了起来:“天啊,那我以后可能买不起东西孝敬爷爷奶奶了。”
听到这话之后,余忠的脸色已经完全变了,赶在他开口之前,余秋竹终于把想说的那句话说出口。
“我觉得我有点舍不得现在这份工作的收入,毕竟由奢入俭难,而且好像也没什么必要。”
“砰”地一声,余忠一掌拍向面前的桌子,桌上几盆凉菜晃了晃,一边的孩子又吓哭了:“胡闹!”
余秋竹侧眼看了看,又火速收回目光,继续微笑着。
“你觉得呢?二叔?”
第67章
已经忍耐了一晚的余忠,在听到儿子说出了那个“不可触碰的禁忌话题”时,还是彻彻底底地爆发了。
“余秋竹!大过年的我不想听到你说这些!”
听到这话,余秋竹倒也是不急不恼得的扭头和他对峙:“你今天把我叫来的目的,不就是要跟我说这个吗?”
二叔是民航人事主管,直接对口曲城学院的招生工作,这个除夕夜直接把三叔四叔之类“无关紧要”的人员排除,无非就是想直接说开余秋竹就业的走向。
“一个学期下来了你怎么还是这么顽固不化?!”余忠并没有和余秋竹你来我往的意思,而是开始了单方面的炮火攻击。
“早多少年我就让你不要把心思放在这些歪门邪道上,你就是不听!”
“稳定的工作你不要,大人给你铺好了的路子你不走,每天饥一顿饱一顿的你才开心,是不是?!”
他说的这些话,余秋竹早就已经听过百八十遍了,大过年的他也真的不想把事情闹得多难看,于是只是深呼吸压住了满胸腔的烦躁,尽可能不带感情地回应。
“所以除了你眼中的铁饭碗,还有什么不是歪门邪道?今天你也看到了,我已经可以用我的爱好养活自己了,难道要用我的钱给你买套房你才觉得足够稳定吗?”
“你怎么说话的?!我图你那几个钱?!我还不是想让你过上好日子!”
最后的质问让余忠的怒火一下拔高了十个档,爷爷也有些不太开心了,但今天的目的大家都很清楚,余秋竹的问题不解决掉,这个年是过不安心的。
全场唯一能依旧坚持表情管理的,大概就是无论什么时候看起来都像是高级nc的二叔了。
“秋竹我觉得你这个想法很好,但是你要知道,现在做个体的话,同行竞争是很大的。”
二叔有理有据的分析然余秋竹郁结的心情要好受很多,但是很明显话里话外都是偏向他哥哥。
——毕竟是余忠请来的打手。
“你没有受过专业培训,没有资质,相当于在市场上失去了最核心的竞争力,意味着就算你进入这个行业,也永远只能在最边缘小打小闹。”
“而你大学所学的专业,和机场运行完全对口,最重要的是,在这个行业里,你拥有别人羡慕不来的人脉,你现在可能还不能理解人脉的重要性,但二叔我可以保证的是,只要你考进来,两年以后拿到的薪资不会比你现在做音乐差。”
二叔的话让余忠的表情缓解很多,似乎已经昭示着这场战争的全面胜利。
但是唯独余秋竹不为所动:“二叔拿你们那一行两年后的待遇水平,和我现在刚起步的收入做对比,您觉得合适吗?”
“您觉得我的水平永远只能停留在门外汉的阶段,所以必定只能走平坦的下坡路?”
“没错,我也觉得能力才是一个行业的核心竞争力,无论是做机场运行还是做音乐。”余秋竹道。
“所以我打算去考x音的研究生。”
考研和毕业联考是同一年,这句话一出,大家都知道余秋竹的意思了。
“你是打算直接放弃联考去考研?”小老婆也有点惊讶了,要知道联考不想考研,没有第二次机会,放弃就意味着宣告这四年本科念了个寂寞。
已经被气昏了头的余忠倒是找回了一些理智,他冷笑着:“你一个非艺术生跨专业考研,什么时候才能消停消停,少做些白日梦。”
顾及爷爷奶奶的情绪,余秋竹始终不敢敞开了说,他只是笑笑。
“当初你让我走体特,已经让我白绕了很大弯路了。”
“爸爸,我倒是希望你能在我住院的时候多关心关心我,而不是偷偷改掉我的高考志愿,逼着我按照你画好的轨道走。”
“今天我只是来通知一声,不是来征求意见的。”说道这里,余忠的脸色已经完全变了。
余秋竹在众目睽睽中起身,看了眼桌面上还没来得及动的晚宴——他也有点饿了,但至死不渝的装逼精神告诉他,今晚这顿饭,他一口都不会动。
“给爷爷奶奶赔个不是,叨扰到大家过年的好心情了。”
“顺便请大家放心,我男朋友家里帮我联系了x音的徐海荣教授,一对一帮我辅导理论知识。
“等我考上了,还在这里请大家喝喜酒。”
这信息量爆炸的“出柜+放狠话+立誓担保”,让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沉默起来。
小余同学抓紧了这一丝喘息,在尽可能保持风度的基础上快速离场——只要不回头,余忠的怒火就追不上他。
果然在关闭大门之后,那头就传来听不太清的怒吼声,不过最后应该是被小老婆摁住了,半晌余秋竹也没看见有人追过来。
装了一晚正经的余秋竹只觉得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在理所当然有的舒爽余韵之后,只有长久的、无法消散的疲倦。
这个破酒店的花园大概有个小庄园那么大,余秋竹本身就不太爱记路,摸了老半天才走出了身后这个大迷宫。
半天只顾着吵架都没动筷子的余秋竹只觉得饿的要死,他想在路边找个饭馆随便填填肚子,却发现街上的店面都早早打烊了。
——今天是除夕。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不需要团圆,但是大部分人还是要回家的,没有人会为了一个跟家里闹掰的失足青年,放弃全家团聚的机会,为他在饥肠辘辘的夜晚亮起一盏明灯。
真惨。余秋竹难得对自己产生同情,不为别的,只是觉得21世纪居然有大学生饿死在街头,实在让人心生悲悯。
人快死的时候总会想起什么美好的东西,这时候余秋竹才想起他那个宝贝男朋友——说好了七点前跟他联系的,现在都快八点了。
七点整的时候,那人给自己发了一条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