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启严愣了愣,又默默重新铺好床,说:“那一起睡吧。”
林尔迟疑着,没敢动身,小心翼翼地问了声:“可以吗?”
“嗯。”庄启严从林尔手里接过枕头,放在了床铺里面靠墙的那侧,“被子就放那儿吧,床有点小,放不下那么多。”
庄启严说的是实话,林尔的床本就是张单人床,林尔害怕庄启严冷,给他加了床被子,实在是放不下第三床被子了,何况还要睡下两个大男人。
林尔红着耳朵慢腾腾地爬到床上,躺好,盖着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和额头,看着屋顶的灯。
庄启严特地没有摘掉助听器,脱了外套,也上了床。林尔感受到庄启严温热的体温就在他身旁,甚至,连对方的呼吸声都能清晰入耳。
“我关灯了?”
“嗯。”
庄启严伸长胳膊按了一下床头的开关,屋子陷入黑暗之中。林尔闭上眼睛,缩着身子,背对着庄启严。林尔的脚不敢靠近庄启严,他一直比较怕冷,刚刚穿着拖鞋跑来跑去的,脚冻得很凉,此时此刻只能贴着墙,害怕冰到庄启严。
就在林尔以为可以闭上眼睡觉的时候,庄启严开了口:“今天……我说的事情,你还没回答我。”
庄启严深沉的嗓音一下子将他拉回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庄启严和他说“把孩子生下来”,林尔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被饭菜呛了一下,庄启严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回来后两人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这句话也就这么过去了。
没想到,晚上和庄启严睡在一张床上的时候,他又想要一个答复了。林尔慌了,但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不过四肢明显僵硬了起来,他不敢呼吸,不知道如何回应,只觉得心脏跳得厉害。
“你,你为什么这么想要,要这个…孩子。”林尔的声音在打颤。
“没什么,只是觉得他应该和我见面。”
林尔轻轻翻了身,面朝庄启严,庄启严也扭头看着他。
“我保证,明天早上就给你一个答复。”林尔恳求着他庄启严给自己最后一个期限,他的鼻息轻扫在庄启严的耳朵上。
“嗯。”庄启严闭上眼睛,轻应了一声,随后抬手取下助听器,收好,“晚安。”
“晚安。”
然而半夜的时候,庄启严被林尔的动静扰醒,林尔坐起身,弯着腰,一声不吭。庄启严也坐起来,把灯打开,看到林尔皱着眉头,脸上的神情很是痛苦。庄启严边戴上助听器,边问道:“怎么了?”
林尔摆摆手,掀开被子穿上拖鞋,端着垃圾桶蹲在门口。林尔干呕了几次,缓了会儿神,吐干净酸水,说道:“特别是这几天,半夜会泛酸水,胃里有点恶心。 ”
庄启严拿起自己的外套给林尔披上,又不动声色地去堂屋倒了一杯热水递给林尔。
林尔喝了口水,反胃感好了些,刚要站起身,又干呕了好几次,扶着墙,折腾了好几回,终于把胃里的一点东西吐干净了。
庄启严就坐在床边,皱着眉看着林尔,等林尔吐完了,把水递给他漱口,然后又一声不吭地端起垃圾桶去处理干净。
林尔披着庄启严的外套,鼻腔里是很好闻的味道,林尔的鼻尖靠近庄启严的衣服用力嗅了两下,然后盘着腿坐在床上,静静地等着庄启严从外面回来。
外面还下着点毛毛雨,庄启严回来的时候额发有些湿,只穿着单薄的衣服,带回来一身的寒气,林尔赶紧给他让开床位,往里坐了坐。
“好些了?”庄启严问。
“嗯,不难受了。”
庄启严正准备关灯的时候,林尔叫住了他。
“等,等等。”
“嗯?”
林尔垂下眼眸,双手绞着,咬了咬嘴唇,说:“庄先生,我……答应你。”
庄启严看着林尔,林尔看着自己的手指,短暂的沉默后,林尔又复述了一遍:“我愿意把孩子生下来。”
林尔不知道是什么突然让他有信心这么笃定——他把孩子生下来是正确的。刚刚心里可以说是变成了一锅沸汤,但他还是相信了自己最直接的感觉。
庄启严抿了抿嘴,缓缓抬起手臂摸上林尔的后脑勺,“谢谢你。”
“但是,但是你要对他好,孩子生下来后,我,我能不能每个月都去看看他?”林尔忽地抬头,眼眶里蕴满了泪水,眼角红红的,耳朵红红的,嘴唇也是红红的。
庄启严的心脏好似漏了一拍,他的手指抓紧床单,看到林尔这个样子,他有种想用力将人拥进怀里的冲动,但庄启严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坚定地说了句:“好。”
第十七章
林尔煮了粥,做了两个爽口的小菜,将粥盛好放在桌上,静静地等着粥晾凉一些,望着对面庄启严挺拔的背影和微翘起的发顶。
庄启严已经站在屋里打了半天的电话了,这次突然陪他回家,想必公司那边一定得处理很多东西。
庄启严公司那边早在来邺南之前就和庄赫打了个招呼,说是要回来的时候给他带个礼物,老爷子一直对自己的儿子狠不下心来,就当给他放个几天的假,爽快地答应接受几天。
这时候来电话的是庄点,庄点昨天一整天没有看见庄启严,问了庄老爷,也没问出个具体行踪来。
“少爷,您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庄点没有了庄启严,闲的啥事都没有,每天在院子里看花逗猫,被庄赫强制着陪他喝茶下棋。
“一周之内。”
“哦——”
庄启严甚至能想出庄点在电话那边撑着头百无聊赖的样子,“你要是实在没事干的话,我给你找点事情做。”庄启严转头看了看林尔,发现他正在睁着大眼睛看着自己。
庄启严丝毫不慌,说道:“帮我把香山的房子打扫干净。”
“哦——”庄点无奈地答应,他以为是什么好玩的事呢。
挂了电话,庄启严走到门槛边上,门外是晴天,一夜的春雨后,空气清新,温度也回暖,庄启严探着头深吸了一下外面的空气,身体随着氧气唤醒每个细胞而放松下来。
“吃饭了。“林尔递给庄启严一双筷子。
吃完早饭,林尔从杂物间找到一块儿防水塑料布,又抱了一捆稻草,搬了几块砖头,准备把屋顶补补。庄启严将他拉到一边,说:“待会儿我上去就行了。”
“那,那我去借个梯子。”
林尔将长梯拖回来的时候,庄启严已经将衬衫脱掉了,露出了精壮的上半身。林尔提着梯子呆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庄启严已经伸手将梯子接了过来,一把将梯子扛在肩头,再稳稳当当地靠在房檐上。
“我上去了。”
“哦,哦。”
“你在下面给我递东西。”
“好。”
东西都顺利递上去后,林尔不断向后退,好不容易才看见庄启严的裸露的后背。
庄启严低着头不断忙活着,颈间在太阳的直射下滴下来几颗汗珠。
“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林尔的脖子仰得已经有些酸了,庄启严终于拍拍手,谨慎地从房顶挪到梯子边,踩到最后几节梯子时,右脚差点儿踩空,踩到地上的时候没有站稳,林尔眼疾手快地用手托了一下庄启严的腰侧,但整张脸却撞进庄启严的怀里,鼻间萦绕着庄启严衣服上特有的味道和汗水味。
庄启严也紧忙抱住林尔,下巴抵在林尔的额上,问道:“没事吧?”
“没事。”林尔轻轻推开庄启严,低着头绕着梯子走到了另一边。
庄启严将林尔的动作神态尽收眼底,轻轻笑了笑。
江荷在第三天下午的时候出了院,庄启严雇了一辆车,将江荷送到了村口,从村口到到家的一段小路,是两个人左边一个右边一个扶着江荷慢慢一点点地走完的。
江荷回家后,东边的屋子留着给江荷养腿,于是林尔又回到了自己房间和庄启严睡在一张床上。
晚上林尔将晚饭送到床边,一勺勺地喂着江荷。
“庄先生在这儿呆了几天了,会不会太麻烦人家了?”
“不,不会。”林尔组织起语言,想着该怎样才能让母亲放下担心,“庄先生和我说好了,等过几天您能下床走动了,我搭他的顺风车一起回去。”
“嗯,这倒是省事,可耽误了人家时间。”
林尔把空碗放在一边,说:“庄先生说了不碍事,他正好可以逛逛,他说他很喜欢这边,空气好,水也清。”
江荷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说道:“那你多陪人家出去走走。”
“好的,妈您放心。”
林尔出去的时候,看见庄启严正收拾着碗筷,林尔赶忙说道:“庄先生,还是我来吧。”
“不用,你坐着。”
“那我去烧水,你今晚洗个澡。”林尔说着就起身去打水,庄启严叫住了他。
“还是你来洗碗,水桶我来提。”
家务活就这么被分配好了,林尔洗完碗,庄启严的水也下锅开始烧了。庄启严守在煤炉前,等着水烧开。
“待会儿你先洗。”林尔撑着下巴蹲在庄启严的腿边,说道。
“都行。”
外边的天黑透了,屋顶上露出月牙的一半,庄启严拎着兑好的水,穿着四角裤站在月色下简单地冲洗了一下。林尔坐在远处,却十分清楚地看到了庄启严的姿态,就这么一直偷偷看着。
轮到林尔洗澡了,庄启严却拿着大盆放进屋里,端着热水让他站在盆里洗。
“我,我在外面洗吧,不然把地弄湿了还要拖。”
林尔早已经习惯了在外面冲凉,天若是很冷的话,会花几块钱去镇子上的浴室洗,十几年来都是这样。
庄启严没答应他,闷着声继续把水往屋子里拎,固执地让他在屋里洗,林尔只好妥协。
好不容易磨磨蹭蹭地洗完澡,林尔边穿衣服边喊外面的庄启严,“我好了。”
庄启严推门进来的时候,林尔正在套衣服,袖子卡在耳边没拽下来,庄启严走过去帮了一把,目光却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林尔的小腹。
“今天,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没有。”林尔整理好衣服,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去外面拿了拖把,想把洒在地上的水拖干净。
庄启严则是弯着腰端起满满一大盆水,一口气端出去,将水从大门外泼出去。林尔听到窗外的泼水声,想到了水花在月色下飞溅,想到了庄启严滴着汗珠的侧脸,情不自禁地勾起嘴角。
第十八章
这几天庄启严不在家,许之铮倒是三天两天往庄家大宅跑,嘴上说着拜访刚回来的庄琳,或者说得到了什么新奇玩意,送给姑姑,实际上每次都装出一张面瘫脸,操着深沉稳重且温柔的声音故意在庄点面前绕一圈。
许之铮不仅是想多看庄点两眼,想知道他今天的精神状态,想知道他穿的什么,在干什么,而且更想看见庄点看他到来的时候的反应。
庄点什么都不知道,看见许之铮这几天经常来,并且每次都能碰上他,以为这是老天对他的眷顾,可惜了庄点,跟在庄启严身边那么多年还是不谙人事,只能说庄启严对他的保护实在太好了。
陈镐天给林尔打过电话,林尔和正和庄启严在山里面拾柴火,前几天下了雨,但这几天都是晴天,山上的泥路也没有那么沾鞋底了。
林尔靠在一棵粗壮的老树上,听着陈镐天的话,低声回应着。
“我知道了,放心吧,过两天就回去了。”
“替我向阿姨问好。”
“好,知道了。”
庄启严正仰着头观察头上盘旋着的两只鸟,浅灰色的毛,身形不大,头顶一抹白,也看不清是什么品种。庄启严跟着鸟的踪迹走到了一颗树下,约有一抱粗的树,树皮有些脱落,顶着葳蕤的枝叶向上挺立伸延。
离林尔三棵树距离的庄启严看到了树枝的半腰上稳稳端着一只鸟巢,刚刚那两只灰鸟立在巢旁,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叫了一会儿,又扑棱着翅膀在空中划了半个圈儿,再想寻找它们的踪迹便寻不到了。
“林尔,这树上有个鸟巢。”庄启严抬着头,喊着林尔,他不知道林尔在打电话,以为他一直跟在自己身后,便这么喊了声。
林尔赶紧捂着电话,但还是晚了,那边的陈镐天问:“谁跟你讲话呢?你不在家?”
“嗯,我,我在外面捡柴。”林尔有些不知所措,心虚地辩解着。
“你跟谁在一起啊?注意点安全。”陈镐天的语气有些让人难以猜测。
“我会的。”林尔的回答显然避重就轻,但林尔觉得没有必要让陈镐天知道他和庄启严在一起,否则又要闹得不开心。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陈镐天主动将电话挂了,挂得林尔措手不及。
“真是的。”林尔把手机放回口袋,一步步走向庄启严。
庄启严已经将带过来的麻袋撑开,对林尔笑了笑,说道:“我看到前面有个小坡,那边堆着不少。”
林尔也朝他笑笑,他很明显地感觉这几天庄启严的心情很好,皱眉的时候变少了,有时候还会对他笑一笑,这对庄启严来说一定是很大的改变。
林尔的猜想没有错,若是庄点看见自家少爷在三天之内这么高频率的笑容,一定会跪在庄家的祖坟前烧个一车纸票子。
捡了大半袋柴,林尔被庄启严按在石头上强制休息。
“其实这么多已经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