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里面的江路不是特别喜欢这种热热闹闹的迪斯科,他更喜欢那种舒缓的慢舞。
“你说,这些人这么能蹦,得蹦多少年才会蹦烦?”
张松偏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会烦?我看他们能蹦一辈子。”
江路笑着搡了他一把,“去你的!跟你认真说呢,咱们要不要打个赌?”
“赌什么?”
“就赌——这些人能蹦到多少岁?我不信他们能蹦一辈子,你看我爸妈,成天下了班就爱坐沙发上看电视,我觉得他们——”他指着一楼舞池里那些快活的人们,“他们最多跳到四十岁就跳烦了。”
张松左右看看,在江路脸上飞快地亲了一下,眼神明亮地看着他:“赌注是什么?”
江路惊慌地看看周围,见没人看他们,松了口气,好笑地问道:“你真觉得他们能跳一辈子?”
“我觉得能。赌注是什么?”
江路想了想,想不出什么。
“就赌,要是以后我们分开了,过二十年,如果这些人还在跳,就算我赢,就我拉下脸来找你;要是二十年以后这些人不跳了,就算你赢,你就去找我,怎么样?”
江路忍不住笑起来,“你说反了吧?”笑了一会儿,他又觉得没意思,“不分开不就得了。”
下戏以后,小李送他们回酒店,一边开车一边笑道:“这个赌有意思,咱们都知道,肯定是张松赢了,你看广场上那些跳舞的大妈。”
凌笳乐问沈戈:“广场舞算吗?他们不是赌的蹦迪吗?”
“你再想想台词?”
凌笳乐回想一下,“哦,他们后来说的‘跳’,那就是包括跳舞了?真是张松赢了呀!”
他又说:“沈戈,我觉得今天这段的台词好生硬啊,看剧本的时候还不觉得,一演起来觉得很别扭,也不知道导演出院以后会不会改戏。”
沈戈挑了下眉,漫不经心地点着手指头,“应该不会改了吧。”
“为什么呀?”
沈戈卖起关子,“你猜。”
现在他们两个坐车都是一起坐后面的。小李伸长了脖子通过后视镜看他们,看见他们家傻笳笳跟人家沈戈说话的时候,身子都快歪上去了,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倒贴,气得他几乎要拍喇叭。
“凌笳乐,咱俩也打个赌吧。”
凌笳乐看见沈戈的眼睛,似乎比平时亮了许多,不由心头一跳,连声音都放轻了:“……赌什么?”
“就赌,王序是江路还是张松。”
凌笳乐为他这话里的笃定有些许讶然,好像他已经从导演口中得到可靠消息,说这部戏就是根据导演的真实事例改编的一样。
“我记得我之前问过你这个问题呀,你说你没兴趣。”
沈戈心里提着的一大股劲儿漏了一部分,“……什么时候?”他随即矢口否认,重新提起那口气,“没有的事,我感兴趣的很。来打赌,敢不敢?”
“敢呀!有什么不敢的!我赌咱们导演是张松的原型!”
“我赌导演是江路。”沈戈飞快地接口,像是生怕他反悔。随后,他缓缓地笑了,“你都不问赌注就敢应下来?不怕我狮子大张口?”
凌笳乐又是一个错愕。沈戈此时的笑容有些奥妙,似乎因为这笑容里的捉摸不定,让他的英俊比平时更多了几分,让凌笳乐的心跳又开始不正常。
“赌……赌什么?”凌笳乐口齿不甚伶俐地问道,心里想的却是,才不怕他有什么狮子大张口。自己整个人都能给他,还有什么怕他要的?他要什么都给。
沈戈极力忍耐着,偏头看眼窗外让自己冷静,继而他转过头来,用视线锁住凌笳乐,“等我们这部戏杀青以后我再告诉你,到时候你不准反悔。”
他的话里似乎带有什么震慑力,让凌笳乐一动都动不了了,坐在座位里乖顺地承诺道:“不反悔。”
在前面开车的小李实在受不了这奇怪的氛围,用力摁了下喇叭。
回到酒店后,小李几乎是用尽浑身解数阻止了凌笳乐与沈戈的“共进晚餐”。
但这也阻止不了凌笳乐思春,饭几乎一口没动,一直在说:“沈戈这次可要输了,导演那暴脾气明显就是张松嘛,而且还那么懂构图——哎李李,咱们导演有个外号叫什么来着?导演中的摄像师还是摄影师来着?”
小李没好气地问他:“你这么想赢?你要赢了你想管沈哥要什么?”
凌笳乐奥妙地笑起来。他的这个笑和沈戈的那个笑有几分相似,但又不完全一样。他的笑比沈戈的那个笑少了几分忐忑和较劲,多了几分甜蜜和憧憬,好像刚做下的一个计划已经成真一样,满眼都是幸福。
小李目瞪口呆地看他半晌,突然一撂筷子:“笳笳!你清醒清醒!你是在拍戏,别真把自己搭进去呀!”
凌笳乐的快乐泡泡被他“哆”地一声戳破了,不自在地掩饰道:“你说什么呢?”
小李守不住这个秘密了,大声道:“我说什么?我说你真喜欢上沈哥了是不?——你还惊讶?你平时一点都不知道克制,别说我了,人家沈哥也早就看出来了,人就是怕你陷太深、怕你尴尬,没跟你挑明——”
“你说什么?!”
小李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刚才的气势弱下去一半,“我说,你喜欢沈哥——”
“你说他看出来了?”
“……嗯。”
“……你怎么看出来的?”
跟绕口令似的,但是小李听明白了,“不是我看出来的,沈哥自己说的……”他迎着凌笳乐可怖的神态,有些害怕又有些担忧地问道:“笳笳,你没事吧?”
“他说了什么!”
“……他说……就是派出所那场戏之后的那天晚上,你……你哭得特别厉害那天,我怎么哄你都哄不好,你就等着沈哥下戏。后来他一来,你就真好了……那天我看出来了,沈哥也看出来了,他说,他说——”
凌笳乐恶狠狠地瞪着他。两人本来是对坐在餐桌两侧的,此时凌笳乐已经趴到桌子上,隔了半尺地看着小李。
小李在凌笳乐刑讯逼供似的眼神里打了个哆嗦,“他说他知道该怎么做。”
凌笳乐眼神空了一瞬,慢慢地滑回自己的座位里,喃喃自语:“知道该怎么做……知道该怎么做……是什么意思?”
“就是——”小李刚说出两个字,就迎来凌笳乐恶狠狠的眼刀子。他眼睛本来就比一般人大、比一般人长,眼白还亮,一瞪起来真跟刀子一样。那些小报道就爱拿他这眼神说事,说他吓人、脾气坏、长相刻薄。
可是此刻这厉害的刀子眼慢慢红了,又慢慢地蓄起两汪水,再攒成泪流下来。
小李吓坏了,这是他第一次在戏外看见他这样停不住地掉眼泪,忙绕过去抚他后背:“哎笳笳,你别这样!你本来也不喜欢男的,你这就是入戏了,等拍完就好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啊,沈哥是帅,人也好,但是人家……”
凌笳乐的眼泪突然收住了,悲伤陡然化为恐惧。
要是沈戈早就知道了,那他怎么看自己?凌笳乐此时才知道自己做了多少大胆的事,他故意冲沈戈露大腿,他总忍不住摸沈戈的肩,拉他的手,找各种借口要和沈戈睡一张床,说一些暧昧的话、问一些试探的问题,他还借着拍戏偷偷亲他……
凌笳乐打了个哆嗦,为自己的放荡感到一阵齿寒。
小李担忧地弯腰看他,“笳笳,你别多想了,行吗?我求你了,咱就看个搞笑视频,听会儿歌,然后早早睡觉,明天起来照常拍戏,就当什么都没发生,成吗?我找人打听了,这种因戏生情很常见的,等拍完就好了……杀青以后别联系,很快就好了。”
凌笳乐一把推开他,步子大得惊人,他直奔房门,嘴里魔障了似的嘟囔着:“我不信。我不信他这么瞒我。我要找他问清楚。”
第74章 两情相悦
凌笳乐曾告诉过沈戈,剧组的行程在狗仔那里是透明的,影视城附近的酒店都很危险。
所以沈戈听到门铃声后,即使猜到是凌笳乐,依然先通过猫眼看了一眼。
缩小的凌笳乐低头立在猫眼正中间,一旁的小李正着急地要给他戴口罩。
沈戈忙打开门把凌笳乐拉进屋,外面的小李迈了一条腿进来,不知怎么想的,又退回去,一脸纠结地看着沈戈,拿着口罩的手朝前伸着。
沈戈从他手里接过口罩,客客气气地将人关到外面。
“怎么了?”他追进屋里,刚才只瞟到一眼,但他察觉到凌笳乐应该是哭过鼻子。
回酒店的路上还有说有笑的,怎么突然就哭了?他第一反应是凌笳乐又想到电影里哪个情节了。
他这揣测不无道理。凌笳乐虽然泪点一直挺低的,但那都是看电影、听故事时掉的泪,是替别人伤心。他自己的伤心事总是压得死死的,想让他为自己流眼泪还真不是特别容易。
倒是江路太能哭了,沈戈一直很介意这点,江路的情绪撕扯着凌笳乐的情绪,搞得凌笳乐现在越来越感性。
“怎么了?”沈戈追问。
凌笳乐背对着他,他往他跟前绕,凌笳乐就扭过身,就是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脸。
沈戈心里一突,意识到是自己惹恼了他了。
为什么呢?他心思急转,回想拍戏的时候应该没什么逾矩的,回来的路上?回来的路上……
沈戈心头一跳,难道说凌笳乐把他的把戏看穿了?他心里藏的那个赌注和张松的赌注十分接近,难道说就在刚才分开的这段时间里,凌笳乐已经敏锐地猜到了?
“你知道我师哥为什么突然向我表白吗?”凌笳乐倏然开口,语气说不清是什么,但绝对不是喜欢。
沈戈浑身一凉。
心里忽然有种如释重负,悬了这么久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失败也算是一种痛快!
可更多的还是……太难受了,已经没法形容,他觉得心脏在真实地发疼,呼吸也很艰难。
“不但我师哥看出来了,李李说我表现得太明显,他也看出来了,他还说,你也看出来了。”
凌笳乐自暴自弃地说完,用力抹了下眼泪,把脸都抹变形了。
他觉得自己刚才说得不好,语无伦次。要想让沈戈说清楚,自己得先把问题问明白。
他大口地喘气,让哽住的嗓子通畅了些,“李李告诉我,你早就知道我喜欢你,但是一直瞒着我……真的吗?为什么呢!”
好像还是咄咄逼人更适合他一些,于是他的音调越发尖锐,破音了都不在乎,“你要是知道了就该直接告诉我!我又不是只剩你一个可以喜欢!你跟我说,我再换个别人不行吗?非得看我一个人在那儿现眼有意思吗!”
他猝然低下头,又赶忙抬起来,睁大了眼,拼命绷着。
身后袭过来一团风,他被这团风卷得调转了方位。
凌笳乐晕头转向地发现自己竟然在沈戈的怀里了,身后那两条坚硬的手臂勒得他后背疼。
他的心在这样的疼痛里渐渐复苏过来,脸上却显出痴傻,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沈戈颤着嘴唇问他:“你、你说什么?你能不能再说一遍?我……”
沈戈随即意识到什么,忙松开手,往后退了一大步,站到一个不会冒犯的距离,却又拼命低着头,脖子可笑地往前探着,就为看清凌笳乐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他不能再看错什么、看漏什么了,他已经禁不住那些忽高忽低的惊吓。
凌笳乐就那样傻傻地看着他,渐渐在他脸上看到了自己——狂喜、震撼、忐忑、忍耐、小心翼翼、患得患失……他都知道。
他还在那张紧张到涨红的面孔上看到了此时并不存在、但曾经在这张英俊的面孔上闪现过的——失意,伤感,自卑、委屈……他也都知道。
原来他们是一样的。
他们原来是一样的!
凌笳乐猛一踮脚跳起来,张着双臂像鸟一样往沈戈怀里飞。他飞得那么高,沈戈都要仰起头来看他,嘴角渐渐笑了,眼里竟然和他一样都含了泪。
沈戈稳稳地接住他,将他抱进怀里。
凌笳乐搂着沈戈的脖子,再也忍耐不住地“呜呜”地哭出来。
沈戈将脸埋在他颈间,用力嗅着他身上的味道,请求道:“别换别人行吗?我知道我错了,我改,我不是故意的……凌笳乐,接着喜欢我,好不好?”
凌笳乐一时哭一时笑,抱着沈戈的脑袋在他脸上用力亲着,把两人的眼泪抹到一块,两张漂亮的脸蛋都是一团糟。
凌笳乐哭哭笑笑:“你个傻瓜!大傻瓜!”
原来沈戈也有变成傻瓜的一天啊!
沈戈托着凌笳乐,仰着头认真地看他,像极了他两年前第一次在大城市的街头看到他照片的那一刻。
那样醒目的广告牌,放得那么大,挂得那么高,那样惊人的美丽好似从天而降,在他头顶响起一记惊雷。
他就如此刻这般仰望着,一瞬间忘记了呼吸。
一个人的变化一般都是渐变的,发现自己性成熟了,发现自己变声了,发现自己成为班里最高的那个人了……通常在发现的时候,这一变化已经进行了很久。
但在那一刻,他站在繁华陌生的街头,仰着头与那双美丽到惊人也傲慢到惊人的眼睛长久地对视。在剧烈的视觉冲击之下,他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与精神发生了巨大的变革。
一个男人第一次遇见爱情,一个同性恋发现自己的性取向,这都是人生中的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