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真军[现代耽美]——BY:四面风

作者:四面风  录入:10-04

  江路把那些信息一条一条都删了,假装那些事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也许事实最终不尽如人意,但谁都不能说他们没有争取过。
  只是生为同志,总会比正常人多一些倒霉。他们的日子刚有几分起色,就又有祸事找上门来了。
  先是张松那个被退婚的未婚妻找上门来,带着自己娘家的一帮兄弟们砸开他们的家门,在他们家里一通打砸。
  混战中,张松得知他们是由弟弟口中得知这个地址,让他备受打击。
  这一场混乱的群戏,让凌笳乐和沈戈不可避免地又挂了彩,尤其是沈戈,他替凌笳乐挡了一棍子,手臂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肿起一大片。
  连他们自己都数不清了,为了拍这部戏,他们究竟受过多少皮肉之苦。
  副导演大骂那名失手的群演,沈戈倒没什么怒气,还劝了两句:“当时情绪都上来了,没控制住也是正常。”反正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受了伤,稍微处理一下,拍摄还要继续。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房东就住在楼下,把那些打骂都听到耳朵里。
  他确保闹事的人离开了,才神色不虞地出现在门口:“不说是表兄弟吗?……我这房子名声都要被你们坏掉了……明天就给我搬走!把你们的脏东西都收干净!”
  两人蹲在一摊废墟里,默默地捡拾还能用的东西。
  凌笳乐从玻璃碎片里拎出一本书,是李银河的《他们的故事》,很难买的一本书。书从书架上被扒下来时,书封扯裂了。
  张松或许不是应试的料,但他绝不是大字不识的莽夫。他喜爱摆弄那台相机,还真摆弄出一些名堂,他也爱听歌、爱看电影、爱读书,有着自己的文雅与情趣。
  沈戈见凌笳乐直接用手去拨那些碎玻璃,忙一把抓住他手腕,“小心手!”
  王序在此时喊了“停”,又说:“可以过了。”
  凌笳乐有些不解地转头看他:“导演,我还有一段台词没说呢。”
  王序似恍惚了一下,“哦……再来一条,把最后那段说完。”
  凌笳乐从玻璃碎片里拎出那本书,把上面的碎玻璃抖干净,再将扯裂的书封拼回去。
  他垂着头,十分落寞,“李银河说,保守估计,全人类有百分之三到百分之四的人都是同志。全中国有十二亿人口,按百分之三来算,那也是三千六百万人。”
  他抬头看向沈戈,忽然感觉自己被铺天盖地的孤独笼罩了,“那三千六百万人都躲在哪里呢?我们认识的那些人,只有在歌厅、在迪吧才敢做同志,一到白天,他们就又躲起来,成为丈夫、儿子、父亲……”他皱起眉头,面露伤感,“松哥,我有时候觉得这世界太大了,美国、英国、法国,那么多国家都离得太远了,想去看一眼都没办法……有时候又觉得这世界太小了,连个容身之处都不给我们。”
  这一条拍完,凌笳乐和沈戈小心翼翼地点着脚,从一堆摔坏的物品里走出来,听见副导演问王序:“这里要收拾出来吗?”
  王序今天看起来很不在状态,环视着这一屋的狼藉,许久后才说了一声:“……不用。”
  沈戈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临时改变主意,返身回到书架前,从没有掉落的书里抽出一本,拿到王序面前:“导演,为什么不让张松念这本书给江路听?”
  白先勇的《孽子》。
  沈戈翻开第一页,字正腔圆地念道:“三个月零十天以前,一个异常晴朗的下午,父亲将我逐出了家门。”他合上书,让书封上那极为骇人的两个字正对着王序。
  后面会有张松给江路念书的情节,沈戈问道:“导演,为什么不念这一本呢,我感觉很合适。”
  王序一直盯着书上那两个字,因而错过沈戈眼底那丝报复的快意。
  凌笳乐走过来问他们:“导演,刚才那条不行吗?”
  王序猛地将书推回沈戈怀里,“没有,今天拍得很好,收工。”
  沈戈回头冲凌笳乐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第93章 崩溃
  拍“冷战”戏的这段时间里,每次下戏后凌笳乐都很沉默,要靠沈戈和小李在一旁逗着说话,才肯渐渐地开口。
  今天却反常了,回宿舍的路上,凌笳乐主动问沈戈:“你刚才和导演说什么呢?” 他感觉出不对劲了。
  沈戈还沉浸在反击的雀跃里,极力克制着,努力不让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
  只是年轻人的争强好胜怎能按捺得住?一直被对手压制的拳手终于找到还手的机会,亢奋的喜悦急于找人倾吐,也有点邀功的意思,“笳乐,你赌输了,王序就是江路。”
  凌笳乐有些惊讶,他想了想,还是不太信,“江路不抽烟呀,而且江路是学美术的,咱们导演以前不是学文学的嘛,后来才学的编剧,还是你告诉我的呢。其实我拍到后面就觉得,可能这根本就不是导演自己的故事,甚至也不是他朋友的事,就是他编出来的故事而已……”
  越拍到后面,他就越希望这个故事没有真的发生过;尤其是和江路发生分歧以后,他就越不忍心看着两人的命运滑向那样的结局。
  因是在外面,沈戈只是笑着捏了捏他的肩膀,“傻瓜!他就是不想让人看出来才故意改的啊!”
  回到自己屋里,沈戈拉着凌笳乐的手细数王序的狡猾:
  “他改了好多地方呢……他本来是北京人,张松家肯定也在北京附近,但是他故意把拍摄地点搬到江南,生怕被人看出来。他把故事搬到南方小城,可其实到处都是破绽,那时候的小城市可不容易找到能吃上红菜汤的西餐厅;还有张松一开始抽万宝路,卖烟的商店叫云南商店,我专门查过,只有北京以前有个云南商店,可以买到外烟;而且,如果张松真的是靠给游客拍照为生的,除了北京,还能有哪个广场有那么多游客,让他赚那么多钱;还有……”
  凌笳乐目瞪口呆,“你都是什么时候想的这些啊……”
  沈戈以为他是在夸赞自己,不由更得意了:“还有,你还记得有一次,他把我们和摄影机关一屋,让我们自由发挥的那场戏吗?当时我拿了本书给你念——当时我拿的就是那本《孽子》,然后他就在提词板上说:‘换一本’,我当时……有点儿故意跟他对着干,没有立即换,把扉页的几句念完了,他就不高兴了。”
  他越说越兴奋,“笳乐,我看他是害怕那本书!我们知道后面的事,张松为了他成了彻头彻尾的孽子,他却——”
  凌笳乐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表现出惊讶和好奇,反而随着沈戈越说越多,他越显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沈戈不由停住嘴,问道:“怎么了?”
  凌笳乐满脸忧愁:“导演他……真的是江路吗?这些事真的都是他亲身经历过的?”
  “嗯……x九不离十吧。”
  凌笳乐抬手捂了下心口,欲言又止,被沈戈催促了好几遍才说道:“沈戈,导演不喜欢那本书,你为什么还要拿给他看啊?”
  沈戈微微敛起笑意,“我看他不顺眼。”
  凌笳乐闻言立刻皱起眉,忧虑地咬住嘴唇。
  沈戈忙为自己辩解:“我觉得他平时在片场太过分了,为了拍戏就……我让他也尝尝那种滋味……”
  他几次欲言又止,和王序的几次交锋都是瞒着凌笳乐的,好多事都不能让凌笳乐知道,这使他辩解起来十分吃力:“……他有时候说话太不客气了,乱骂人,还有游船那场戏,你还记得吗?……”
  他急切而费力地细数王序的罪状,凌笳乐则一直用牙齿碾着自己嘴唇。
  “你不赞同?”沈戈终于停住口,问道。
  凌笳乐垂下眼帘,轻声道:“沈戈,如果导演真的是江路,那他很可怜的。”
  “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
  凌笳乐心里很不舒服,这样咄咄逼人的沈戈让他感到十分陌生,“你别这么说……”
  沈戈有些愤懑地站起身:“为什么不能这么说?难道不是这么回事吗?他可怜又不是我们害的,他凭什么对我们这么恶劣?”
  沈戈看着凌笳乐不赞同的眼神,越说越气愤:“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拍戏就可以不顾演员的健康吗?当导演就可以不尊重人了?我看王序的霸道就是剧组这些人惯出来的,越没有人反抗他就越肆无忌惮!以前为什么老有人欺负你?你就是太好欺负才让他们蹬鼻子上脸!”
  凌笳乐紧紧抿着嘴。
  他脑子里的想法越多,心里就越乱,嘴里就越是说不出,尤其沈戈此时的样子,更让他沉默而抗拒,无声地表达着:“快别说了!”
  和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沈戈焦躁地原地踱了几步,想起他为了凌笳乐,几次三番地同王序在私底下起争执,甚至动起手。他想起他看透的那些真相,凌笳乐看不透,还没法说给他听,因为他承受不了,因为他不能被破坏入戏的状态!
  沈戈越想越愤懑,甚至还有几分委屈,他小心翼翼维护的、他尽心尽力保护的都是谁? 他是在替谁着想、替谁出气,凌笳乐怎么能不明白?
  他猛一转身,看见凌笳乐睁大的空茫的眼眸,里面盛满忧郁与小心,典型的“江路式”的沉默与胆怯。
  沈戈心口像被开了一枪,炽热与痛的瞬间觉出恐惧:他刚才在做什么?他这是被张松附体了吗,竟然冲着凌笳乐发脾气?这不是趁着凌笳乐被江路的低声下气所影响,借机欺负人嘛!
  他忙走回凌笳乐身前,小心地执起他的双手。
  凌笳乐被他握住两只手,立刻显出感激与庆幸。
  沈戈微微咧开嘴,痛惜而怜爱地摸摸他的脸,苦笑道:“怎么也不生气?”
  凌笳乐只是望着他轻笑,眼底忧郁且深情,有种无与伦比的隐忍之美。
  沈戈亦忧郁且深情地望着他。无法再否认了,不论他多抗拒凌笳乐变成江路,他其实一直都被凌笳乐脸上的这种“江路式”的悲情所打动。
  他说凌笳乐戏里戏外分不清,他何尝不是同样?
  沈戈放弃在王序这件事上继续讨论。
  也许他最终可以说服凌笳乐,但他不打算再让凌笳乐为更多的事忧心了。
  凌笳乐见他不再发火,才终于说道:“我们两个以前都不会演戏,你比我聪明、有天分,但要不是他选中你,你也没法入行,是吧?我就更别提了,拍了好几年戏都没开窍,要不是王导,我别说演戏了,可能一辈子连好片烂片都分不清……其实,我们是应该谢谢他的。他确实比一般导演脾气大,追求也更极端一点儿,但是……”
  他面带请求地看向沈戈,“沈戈,反正电影都快拍完了,他现在也没那么经常发火了,我们就再忍一忍 ……尤其你说他就是江路,那他拍这部戏,他比我们受罪……我们就忍一忍,不和他计较了,好不好?”
  沈戈没有办法当面拒绝凌笳乐的请求,只好点了点头。
  凌笳乐扭头看向窗外,眉宇间满是忧虑,“沈戈,我演的江路,我知道……你千万别再拿他的伤心事刺激他了,我真怕他崩溃……人不应该受那么多苦的。”
  然而凌笳乐的劝说还是迟了一些。
  王序等所有人离开后,独自站在这间一室一厅的小屋里,环视着满地的狼藉。
  电影最初的筹备期间,他为了选择心仪的拍摄地点,在网上翻找了无数照片,看到中意的就亲自过去探点儿,天南海北地跑了许多地方。
  当时梁制片就嫌他浪费时间,说他有这功夫不如多写个剧本、多拍个电影,还能赶上贺岁档,赚来的钱搭多少个摄影棚、用多少后期特效都够用了,被他一句“赚钱买药吃”怼回去。
  他天南海北地奔波,终于找到这么一个老技校,风风火火地翻修改建,时间金钱如流水地花出去,终于改造成如今的模样。
  那时候他铁了心要实景拍摄,顶着梁制片的反对和资金压力,一意孤行,此时却后悔了。
  这间一室一厅的房子里面的每一个家具、每一个家电、甚至每一个茶缸、每一只碗,都是他拿着一张张旧照片和道具负责人一件一件定下来的,床单的图案、碗沿的印花,每一个细节都要和照片里一样,都要和记忆里一样。
  道具组的负责人当时还问他从哪儿找出这么多旧照片,以前拍照成本那么高,只拍物、没拍人的照片很难找,能有这样一个参考,真省了不少事。
  他当时说:“朋友拍的。”
  他的这位“朋友”,相比起拍物,更喜欢拍人。他给王序在这间房子里拍过多少照片啊,看书的、睡觉的、听歌的、画画的……还有两人的合照,他给相机定好时间,然后跑到王序旁边,扶着他的肩膀,两人一起看向相机……
  他们拍照从来不说“茄子”,他说那种假笑拍出来土气死了,他们不用那种土气的办法,他们只要搂到一起,脸挨上脸,或者嘴对上嘴,笑容自然就来了。
  回想过往,他的人生竟然只快乐过两年。
  而这两年,都是在这样的两间房子里度过的。
  如今却连这个赝品也毁了。
  王序后悔又亲手造了这样一个“家”出来。他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家被毁了两次。
  他手里竟然还拿着那本书,他把书推回沈戈怀里,沈戈又塞回他手中。
  他随手翻开一页,那声音就回来了:“……见了面,什么都谈,可是大家都不提自己的身世,就是提起也隐瞒了一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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