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在没有颂颂的世界里活了很久很久。
顾临深抬手摸上自己的脸颊,摸到一手温热的液体。他有些茫然,不太理解这种锥心刺骨的痛从何而起,只能魔怔一般继续喊着那个仿佛铭刻在骨子里的名字:“……颂颂。”
他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锻炼身体,好好学会所有大家都会的事情。
……可是,他的颂颂在哪里?
第6章
宋颂睡了个好觉,第二天早早醒来,出去觅食。
刚出门,昨天送他过来的彪形大汉又过来了,说项哥找他过去一起吃早餐。
宋颂没拒绝,跟着彪形大汉出了门。
项仇虽然在国外生活过十几年,不过那段日子显然过得不怎么样,他的口味也没被西化,早上喝的是粥,吃的是油条,接地气得很。
宋颂也没嫌弃,跟回到自己家一样坐下开吃,弄得项仇都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两个人都吃完了,项仇才问:“还要在省城待几天?”
“就这两天吧。”宋颂说道,“我家里还有挺多事,得回去帮忙。”
“我听说你家有水果货源。”项仇说,“你回去和你家里商量一下,往后别到处散卖了,拿到水果就送来我们这边。别看我这规模不大,每天消耗的果盘可不少。”
宋颂听了,马上知道就一晚的功夫,项仇已经把他家底细摸得差不多了。
蛇有蛇道鼠有鼠道,项仇他们做事自己有自己的一套规则,宋颂也没在意,爽快地一口应了下来:“水果生意是我妈他们在做,我问问他们的意见。”
“你说的那个人,他岳父有点关系。”项仇说,“我们不好直接下手,所以得迂回着来,可能要等一段时间才能看到结果。你不急吧?”
“不急。”宋颂浅笑。
他是想马上把对方弄进监狱去,可项仇已经是他能找到的最快的捷径了。
难得能重活一世,宋颂是不会为这种人渣赔上自己的,慢慢来也行,他不着急。
项仇喜欢宋颂这份从容镇静,难得多说了两句:“这种人太多了,你弄下去一个还会有第二个。那种地方大多都是这德行,你朋友想出头很难,玩玩就得了,别抱太大希望。”
洪飞是踢球的,从小踢到大的那种,可惜越往上踢路越难走,这两年连上场机会都少,只能给人当陪练。
小孩子踢球是为了开心为了赢,长大了,就不能那么单纯了。
可惜他们那时候还小,眼里的世界非黑即白,所以没能提前习惯属于大人的世界、没能提前学会成人社会的规则,只觉得痛苦又愤怒,挣扎得遍体鳞伤、鲜血淋漓。
“我知道。”宋颂眼底仍是带着笑,“我这朋友从小没个定性,难得他能喜欢一样东西这么多年,我希望他能玩得开心点。”
项仇没再多说,给宋颂扔了串钥匙,让他想去哪自己骑车去。
当然,是骑自行车。
小乡镇里头骑着摩托车呼啸而过的小年轻很多,省城可不一样,省城的摩托车也是要驾驶证的,没成年不给开,被拦下会把你车给拖走。
宋颂已经很多年没碰过自行车,感觉挺新鲜,别过项仇后在上手试了试。
虽然生疏,但能上路。
宋颂骑着自行车在省城溜达起来,不时停下来观摩一下沿街店铺有特色的装修和营销手法。
他溜达了一圈,又去省图书馆泡了一天。
可能是宋颂阅读量大,还整天伏案疾书,守着期刊阅览室的老大爷忍不住频频看向他。
宋颂除了出去吃饭之外,剩下的时间都花在快速阅读期刊报纸上。
到了闭馆时间,宋颂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
他照例要和老大爷道别,正起身整理着书籍的老大爷却毫无征兆地倒地不起。
宋颂心头猛跳,想到了他爷爷发病那天的情况。他手脚泛凉,冲上前查看老大爷的情况。
等发现老大爷有突发心梗的征兆,宋颂顾不得那么多,立刻给老大爷做起了心肺复苏。
这时其他员工注意到期刊阅览室这边没有关灯,过来看看情况,见宋颂在给老大爷急救,忙问道:“怎么回事?”
“打120!”宋颂累得满头大汗,却不敢停下来,只喘着气喊了一声。
他不知道自己的急救有没有效,还是得尽快让专业的医生过来。
一切仿佛又回到那一天,他听说爷爷突发心梗,赶回去后却只看到冷冰冰的尸体,妹妹在旁边哭得肝肠寸断,声音嘶哑地骂他:“你不如别回来了!”
其他人手忙脚乱地忙碌起来,有的去打电话,有的去通知老大爷家里人。
宋颂的急救手法学得不错,救护车和老大爷家里人还没到,老人就在宋颂的按压下转醒。
老大爷见宋颂满头汗水,眼里满是焦急与伤怀,再没有白天里那沉静专注的模样,反过来安慰宋颂:“孩子,别着急,我没事,”他艰难地朝宋颂示意,“我口袋里有药,你给我拿,吃了药就好了。”
宋颂见老大爷呼吸顺畅,一颗心总算放回原处,忙按照老大爷的指示给他拿药。
这时救护车也赶过来了,医生急匆匆进来,查看完老大爷的情况后松了口气,还夸了宋颂一句:“急救做得不错,把握住了‘黄金一分钟’。”
遇到心脏骤停的情况,要是能在一分钟内进行心肺复苏,成功率高达90%,这就是医生所说的“黄金一分钟”。
反过来说,要是超过十分钟,人救回来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所以家里有老人的、家人有心脏病史的,最好能学一学基本的急救手法,毕竟这黄金一分钟往往只有最为亲近的亲友才能把握。
宋颂勉强笑了笑,退到一边让医生方便把老大爷送去救护车那边。
这时老大爷的家属也赶过来了,他们住在附近,从衣着上看家境显然很不错。
来的几个人都先去关心老大爷的情况,等知道是宋颂做的急救,为首的中年人转过来向宋颂道谢。
宋颂的情绪已经平复过来,只是心情难免有些低落。
他哑声说:“不用谢,应该的。我也有爷爷。”
“不管怎么说都得谢谢你。”中年人诚挚地道完谢,心里挂念着他父亲的情况,塞给宋颂一张名片,说回头一定登门道谢,又急匆匆地跟着救护车上医院去了。
宋颂看了眼被对方塞进手里的名片,眉头动了动。
谈兴国。
能进省图书馆又清闲又体面的单位,果然都不是一般人。这名字他认识,不是市一中史上最年轻的校长又是谁?
宋颂记得从97年这一届高考起,市一中在这位谈校长的带领下成功甩开了市二中一大截,不管是录取率还是重本率都遥遥领先。
再过几年,这位年纪轻轻的谈校长还受邀主编了一套高考辅导书,荣升为全国高中生最痛恨的人(之一)。
宋颂原本并不打算借这件事攀关系,认出上头的名字后又把名片认真收了起来。
他还得复读来着,回头得去把谈校长那套高考辅导书提前骗过来,认认真真抱佛脚!
今天他也去教辅区那边转了转,发现这年头的教辅资料良莠不齐,后世那些五花八门的练习册根本见不到,想搞题海战术都不知从何搞起。
市区的学生还好点,好歹还能花钱买到点题,许多乡镇学校题目还是靠老师手抄或者自印的,能用个投影仪放题都是高新科技了。
这种情况下想突击提分,着实有点困难!
宋颂离开正式闭馆的省图书馆,骑车去找项仇给他定的那家酒店。
等沁凉的夜风迎面吹来,他的心绪才算真正宁定下来。
宋颂在酒店门口找到打公共电话的地方,拨了房东的电话。
“是颂颂啊。”房东阿姨一向喜欢宋颂这个乖孩子,听到宋颂的声音就笑了,“找你妈是不是?我去喊你妈过来。对了,今天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了,你第一个出的考场,考得肯定很不错吧?”
宋颂一阵沉默。
他想起来了,当时他不太想面对自己把知识点忘光光的事实,第一科压根没找人对答案,到了可以交卷的点就径直交卷离开考场。
当时有电视台的记者过来采访,宋颂前世没少在财经频道、财经杂志露脸,这点地方台小采访他根本没放在心上,应对得非常镇定。
当时他是怎么说来着?他秉承着输人不输阵的态度开始对着镜头扯淡——
“还行吧,我感觉不是很难。”
“时间怎么会不够?我还检查了三遍。”
“作文挺简单的,我有好几种思路,刚才都不知选哪个好。”
到中午吃饭时宋颂才知道今年的语文是地狱难度,考完后整个考场哀鸿遍野,很多人心态直接崩了。
他牛皮吹大了!
值得庆幸的是,1997年的网络还不发达,地方台的新闻播完就播完了,一般没人会拿出来鞭尸,也就熟人看到了会聊上两句。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面对房东阿姨热络的询问,宋颂只能含糊其辞地说:“反正会做的都填上了。”
房东阿姨帮宋颂去把宋妈叫了过来,宋颂给家里报了平安,说起明天回去的事。
宋妈马上说:“我正好批发了一批新鲜水果要拉去省城卖,明天你再好好玩一天,傍晚我去接你。”
宋颂和宋妈说好明天傍晚六点在省图书馆见。
宋妈虽然只念了五年级就辍学,对读书却有很深的执念,要不然她也不会下定决心和丈夫一起做生意供两个孩子念高中。
村里念完小学就辍学的人不要太多,高中已经能算是高学历了。
可宋妈不要和他们比,宋妈希望自家两个孩子能彻底走出去,以后和城里的孩子比,甚至比城里的孩子更有出息。
听到宋颂说在省图书馆等,宋妈很高兴。
他们县城的图书馆形同虚设,没什么书不说,管理还很乱,一周七天,闭关六天,还不确定哪天会开,根本借不了书。
宋妈说道:“好,我们就在那里等!我听说在省图书馆办个借书证每个月能借很多书,明天我给你和妹妹办一个,以后每个月载你们去借书。”
宋妈说完才想到宋颂已经高考了,又感慨起来:“等你去念大学,学校里就有图书馆,想看什么书就看什么书。”
宋颂知道宋妈对他们的期望,沉默半晌才说:“我会考个好大学的。”
宋颂挂了电话,从口袋里掏出谈兴国的名片看了眼,又把它收了回去。
希望那位老大爷平平安安。
要是人没了,他可没脸凑上去。
宋颂思绪万千,手指动了动,想抽烟。他在电话亭外站了一会,天空飘起了雨。
夏天的雨总是来去匆匆,毫无征兆。
宋颂从电话亭往回跑酒店,又撞上那位口红色号很好看的高挑女郎。
宋颂微微一笑,毫无心理障碍地继续装嫩:“姐姐好。”
高挑女郎看了眼宋颂,见他一身独属于少年人的清爽,不由想起昨天宋颂从容走进“娱乐一条街”的模样。
事实上在宋颂离开的时候,她透过橱窗看到了,也认出送他离开的是项哥的手下。
“你真的觉得我可以去参加那个模特大赛吗?”高挑女郎开口问。
“为什么不可以?”宋颂站在雨幕前,发尾微湿,微微垂下,半遮住他好看的眉。宋颂的声音清凌凌的,仿佛也被雨水洗刷过一般,干净而澄亮,“输了不亏,赢了算赚。”
如果是他的话,无论跌进多深的泥潭,他都要扑腾几下才甘心。
第7章
到底只是点头之交,宋颂也没多说,转身进了酒店。
高挑女郎有个英文名,叫lucy,据说这是行规,出来得起个英文名才显洋气,她就把小学英语课上起的给报了上去。
省城许多见不得光的角落,最多的就是lucy和Lily,没谁记得她们的本名。
高挑女郎的本名叫范娟,一听就很土气,她刚来到省城时也满身土气。
当年她爸妈出意外死了,她跟着奶奶住,奶奶重男轻女,对她非打即骂,说她是赔钱货,连饭都不给她吃饱。她十三四岁,奶奶就要给她找对象,说不能继续白养着她。
她不想嫁。
当时赶上改开的“进城热”,她把心一横跟着其他人到城里打工。
没想到她被骗了,领她进城的人没给她找家政保洁之类的工作,而是把她哄成了“娱乐一条街”一家“正规”发廊里的lucy。
最初范娟只是认认真真学手艺,后来老板娘手把手教她穿衣打扮,教她化妆做发型,教她怎么把握男人的心,对她说只要能嫁到省城,不愁吃不愁穿,有过不完的好日子。
就这么过了大半年,她再没有一开始的土气,倒像朵将要盛开的玫瑰,随时等着人采撷。
老板娘给她介绍了一个男人,对方温文尔雅,斯文有礼。
年纪虽然略大点,但无伤大雅,三四十岁的男人也算正当壮年。
唯一的缺点是对方做那种事是喜欢拍照。可能是他妻子满足不了对方这种艺术追求,所以他退而求其次出来找个肯牺牲的。
起初范娟并不知道对方有家室,只当他是个大龄单身汉或者丧妻未娶。等她发现对方有妻有儿时已经来不及了,对方给了她两个信封,一个信封里面是厚厚一叠钱,一个信封里面是厚厚一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