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光点头。
等宋颂走回电脑前准备关机,杨光才说:“不用关,我一会要打游戏。”
宋颂从善如流地只关掉浏览器,拿好自己的东西离开杨光家。
杨光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又去冰箱拿了罐啤酒坐到电脑前。他扯开拉环灌了口酒,神使鬼差地点开浏览器,看了眼上头的浏览记录。
看到那一连串网址后,杨光顿住了。
他冲个澡的功夫,宋颂怎么看了这么多网页?宋颂在校外学过计算机?至少,这打字速度就是练过的。
宋颂这个“好学生”在杨光心里变得越发扑朔迷离起来。
……
宋颂不晓得杨光还会去看历史记录,IE3实在太简陋了,简陋到他单纯只用来搜索想知道的消息,压根没兴趣探索浏览器的各种原始功能。
他走出杨光所在的小区,看了看站牌,坐上公交在省城里转悠了一圈,对1997年的省城有了基本的概念。
他在售票员频频侧目之下,挑在省城图书馆站下了车,买了本白底红线的信纸去图书馆的期刊阅览室蹭桌子写方案。
省城的资源永远是省里最好的,图书馆又大又宽敞,期刊和报纸也订得齐全,凭证件可以进去借阅,不过没有借书证不能往外带。
宋颂刚高考完,下意识就掏出张准考证当身份证明,守着期刊阅览室的老大爷看了眼准考证,又看了看脸嫩的宋颂,摆摆手放他进去。
宋颂取了几份报纸和期刊一一看完,心中有了数,坐到靠窗的位置刷刷刷地奋笔疾书,还停下来去找自己想要的期刊查资料。
没办法,不说他现在没电脑可用,就算有网上也很难把消息找全,目前连即时通讯软件都还没面世,他还是老老实实读报看期刊比较实在。
纸媒虽然有滞后性,用作参考也足够了。
他只是怕步子迈太大扯到蛋,又不是真要从上头学方法找思路。
宋颂在图书馆蹭到闭馆,背着书包、揣着五十块钱巨款往外走。
等到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宋颂才想起自己晚饭没吃,只好先找了个路边摊填饱肚子。
自从大批工人下岗,国家开始大力鼓励个体经济发展,别处有没有发展起来宋颂不知道,至少省城这边的路边摊开得如火如荼。
宋颂这人很能随遇而安,他吃得了山珍海味,也吃得了清菜小粥,路边摊的炒饭味道一般。
好在鸡蛋挺新鲜,米饭挺有嚼劲,总体来说还挺好吃的。
好看的人到哪都占便宜,宋颂帮他妈卖水果都会被人多给几毛,出来吃饭同样也让老板娘热络地和他多聊了几句。
听说宋颂刚考完高考,热情的老板娘还特地给他煎了个蛋,说是送他的,不要钱。
宋颂欣然道谢。
吃饭问题解决了,宋颂一派从容地在街上走着。
他身上穿着校服,看起来青涩得很,可通身气势不像个没找到落脚点的外地人,倒像是在巡视自己领地的领主。
宋颂走出行政区,又绕过闹市区,终于看到一条招牌花花绿绿的街道。
已经是夜里十点,这边的风却依然燥热,仿佛夜晚才刚刚开始。
自从九十年代初搞了几轮打黑行动,小乡镇可能还有点地方黑势力,大城市的黑暗面却都被压得死死的,基本没法再出现在太阳底下。
不过人是不可能凭空消失的,不管是领头的人还是底下的人,能侥幸逃过打黑行动的都悄无声息地“转行”了。
宋颂一身深蓝色的校服,又臃肿又青涩,瞧着并不合身,和周围那些个霓虹闪烁的“娱乐场所”更是格格不入。
他丝毫不觉自己浑身上下都贴着“迷路小羔羊”的标签,反而在发廊外站着的高挑女郎咬着烟上前搭讪时含笑喊了声“姐姐好”。
他眉眼长得好,仿佛天生带着笑,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心,不由自主地想和他亲近。
高挑女郎挑眉,难得好心地劝说:“小弟弟,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宋颂说:“我去找个人,找完我就走。”说完他又由衷夸了一句,“姐姐你今天的口红真好看。我刚才在国贸大厦看到模特大赛的宣传,这个比赛很适合姐姐,姐姐可以去试试,万一能拿到冠军呢?”
高挑女郎笑了,带着笑的声音飘散在弥漫着酒色之气的夜风里:“小弟弟真会说话,以后可别太花心,不然你女朋友会伤心的。”
宋颂也笑了,没多说,挥别高挑女郎往前走。
他是来找人的。
他回到这一年,不能只做几张不及格的卷子。
钱的事不急,赚钱还不容易?
他要先把发小洪飞的事解决。
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洪飞坐牢。
有的东西,正路走不通,他不介意走旁门左道。
反正他从来都不是好人。
作者有话要说:
颂颂:我抽烟,喝酒,逛娱乐场所,但我是好男孩!
颂颂:乖巧.jpg
第5章
宋颂信步闲庭般走到“娱乐一条街”深处,来到一处金碧辉煌的歌舞厅外。
歌舞厅门口站着两个彪形大汉,手臂上纹着纹身,看着就很不好惹,不过走近一看,可以看到他们左臂纹身写着“繁荣”,右臂纹身写着“富强”,特别正能量。
瞧见宋颂那身校服,其中一个叼着烟的彪形大汉冷眼睨他:“未成年?”
“我找项哥。”宋颂微微地笑着,从容得不像个高中生。实际上他要是不复读,也确实算不得高中生了,再加上他多了二十年的阅历,看起来自然与同龄人不一样。
听宋颂这么一说,两个彪形大汉迟疑了,难道项哥有这么个弟弟?以前他们怎么没见过?他们对视一眼,让宋颂报上名字,他们分一个人进去问问。
宋颂不急不躁地报了名字,耐心地等在夜风中,听着周围隐隐约约飘来的歌声。
劣质的音响,烂俗的歌词,粗哑的嗓门,廉价的酒精,构成了许多人寂寞又喧嚣的夜生活。
原本这些东西已经离宋颂很遥远,这一刻忽然又来到了他眼前。
宋颂正出着神,那进去报信的彪形大汉出来了,对宋颂说道:“项哥让你上楼去,左转上楼梯,找最大的那个包厢就是了。”
宋颂朝他们笑了笑,熟门熟路地上了楼。
这个地方宋颂以前来过,前世为了找人帮忙给洪飞减刑,他什么办法都想了,最后走投无路想起他们前两年曾帮过一个看起来不像好人的家伙。
事实上他们也没帮什么大忙,就是对方的车抛锚了,洪飞正好会修,他也在旁边搭了把手,对方就问了他们姓名,还说以后有麻烦可以来找他。
项哥本名项仇,一听就是很有故事的人。
宋颂对项哥的故事没兴趣,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求到这么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身上。后来宋颂跟着项哥混了几年,等项哥的正经生意稳定下来,他就出去单飞了。
这些事曾经被顾家翻旧账,说他交好的不是杀人犯就是家里不干净的。
但宋颂不在乎。
这些经历是他人生的一部分,虽然很多事他都不太想去回想,可谁帮了他、谁害了他,他心里都有数,他不会因为旁人说上两句就和自己的朋友断交。
这世上有几个人是干干净净的?
洪飞是杀人了,可他推开家门看到有人正在强奸他妈,他难道不该冲上去?那人手里有点权利,就卡着洪飞的参赛资格,三番两次勒索之后变本加厉地想要一逞兽欲,根本就是人渣一个。
宋颂觉得吧,这人该死。
要是他有后来的人脉甚至能直接给洪飞争取个无罪释放。
所以宋颂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因为洪飞坐过牢、是个“杀人犯”就和洪飞绝交。
别人怎么看,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宋颂敲开了包厢门。
项哥坐在那里抽烟,见宋颂来了,摁熄手里的烟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宋颂坐下说话。他今年二十七八岁,分明长得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身上却带着一股子叫人不敢靠近的摄人气势,一看就不是正派人。
这是他的地头。
据说他是他爸某个情人的儿子,早年被他妈送出国去养大成人。后来他爸被人搞下去了,他的哥哥们窝里斗全斗没了,他才优哉游哉地回来摘桃子,连个竞争对手都没有。
项哥手腕高超,经他一整顿,底下那些个作奸犯科的事少了很多,这不,守门的见他是个未成年还会拦下来盘问,换了别的地儿可不会这么遵纪守法。
宋颂知道项哥一直在琢磨怎么彻底“上岸”。
省会这种地方对治安方面只会收得越来越紧,上岸才是正确选择。
项哥底下的人也都不是十来岁的小年轻了,早没了打打杀杀的劲头,再不收收心转做正当行业,婚不结了?孩子不要了?人到中年,江湖义气就不重要了,还是想老婆孩子热炕头。
“项哥。”宋颂笑着喊道。
项哥打量着宋颂。
他对这个小孩有印象,因为这个小孩长得着实漂亮,没错,漂亮。在他这地头,不管是来找刺激的还是来找活干的,都不乏帅哥美女,可长成宋颂这样的还真是少见。
更难得的是,宋颂这种漂亮不是软绵绵的,而是暗藏着几分坚韧,叫人越看越喜欢。
“我记得你。”项哥笑着招呼人给宋颂倒杯果汁,随口问道,“你们遇到麻烦了?”普通学生一般不敢来这种地方,宋颂在这个点过来,估计就是有事求他。
“还没。”宋颂答道。
项哥挑眉。
他觉得这小孩越发有趣了。
宋颂说:“我想请您帮我对付一个人。”他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说“明天早上我想吃豆浆油条”一样,说出的话却让人眉头直跳,“就是让他身败名裂、牢底坐穿的那种。”
项哥客观评价:“小小年纪,倒是挺狠。”一般的小麻烦他帮了也就帮了,算是还个人情。这事儿一听就不好办,项哥往椅背上一靠,摇晃着杯里的酒说道,“你能拿出什么东西让我帮你做这种事?”
宋颂不紧不慢地打开自己的背包,拿出自己写出来的三份策划案。
这是他在省图书馆那边写的,前世他参与过项哥许多产业的管理和转型,自己后来也没少投资各种产业,这种策划案别说三份,就算项哥要一百份他都能拿出来。
不过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他不能一上来就表现得对项哥的所有产业了若指掌,所以他只写了三个比较大众化、看起来谁都能做的转型思路。
项哥见宋颂有备而来,兴趣更浓,重新掏出根烟叼嘴里,也没问宋颂要不要抽,径自翻看起宋颂写的三份策划案来。
为了贴合高中生的身份,也为了方便项哥看懂,宋颂写得比较简单,内容也尽量简短,项哥很快看完了。
项哥深深地看了宋颂一眼,说道:“名字给我。”
宋颂把那人的名字报给项哥,接着又详细地给项哥讲了对方的工作单位、对方常去厮混的地方以及对方常干的腌臜事。
“这好办。”项哥咬着烟,说话却不受影响。他好奇地看着宋颂,“不过你就不怕我拿走了你这些方案却不帮你办事?”
宋颂笑道:“我相信项哥不是那样的人。”他眉眼有着难言的笃定与自信,“何况我十八岁就能想出这样的方案,以后想法只会多不会少,难道项哥是那种目光短浅、只做一锤子买卖的人?”
“小孩子不要随随便便对人用激将法。”项哥谆谆教诲。他收起三份策划案,问宋颂,“这么晚了,回家还是住酒店?”
宋颂十分坦然地说:“家不在省城,还没找好住的地方。”
项哥叫人带宋颂去找个酒店开个好房间,重点强调要干净,这小孩还没成年,别搞那么多杂七杂八的玩意。
宋颂也没拒绝。
在他心里项哥始终是可靠的老朋友,虽然这一世的情况和前世不太一样,不过他相信项哥的人品不会因为他重活一世就突然变坏。而且就算项哥不帮他忙,他也没损失,不就几个商业策划吗?他脑子里最不缺的就是这玩意。
要不是他有着没人能比的变现能力,顾家也不可能捏着鼻子忍他那么多年。
宋颂跟着彪形大汉到了酒店,舒舒服服地冲了澡,舒舒服服地躺下进入梦乡。
这一次,洪飞应该不会再失手杀人了。
他终于可以安安心心睡个好觉。
……
首都,顾家。
相比宋颂的好眠,顾临深再一次从噩梦里惊醒,他大汗淋漓地睁开眼,漆黑的瞳孔无意识地放大。
这是他做了无数次的噩梦,清晰到他每次醒来都感觉一种名叫绝望的情绪传遍四肢百骸。
他捂住自己的胸口,只觉心脏疼得厉害,却又明显能感觉到那不是生理性的疼痛。
他呢喃着喊出梦里喊了无数遍的名字:“……颂颂。”
顾临深不知道“颂颂”是谁,不知道他在哪里,只知道“颂颂”对他而言很重要,比生命还重要。
他宁愿死的是自己,也不希望“颂颂”承受任何痛苦。
……可是他在梦里什么都做不了。
他挨着颂颂朋友的打,听着颂颂朋友数落他给颂颂带来多少麻烦、他的家人对颂颂多不好,身上一点都感觉不到疼,只觉得心口好疼,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想要是他也死了,是不是就可以见到颂颂了?可颂颂的朋友却说他的命是颂颂的命换回来的,他得代替颂颂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