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
梁怀忙走过去,用气音答道:“爷爷,是我,带同学回来住一晚。”
陈熠安闻言怔了下,没想到梁怀竟然把他带到自己家了,连忙慌乱地道了声:“爷爷好。”
梁爷爷应了声,作势就要开灯,却被梁怀制止了,“您别开灯,别把奶奶吵醒了。”实际上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身上的血迹,免得老人家担忧。
梁爷爷让他好好招呼同学,然后也没多说什么,就回了房。
梁怀给陈熠安拿了双新的拖鞋,把他带进了卧室。
“我家有点小,你勉强睡一夜吧。”
他去衣柜拿了自己的一套睡衣,“你先去洗澡。”
陈熠安现在就仿佛是任他摆动的木偶,拿着衣服跟着他就出了卧室门。
梁怀把洗手间的灯打开,陈熠安却不进去。
梁怀问:“怎么了?”
陈熠安犹豫了片刻,走了进去,关上门,没有锁上。
他在里面站了一会儿,没有立即开始洗澡。
过了十分钟,洗手间的门被敲响,梁怀问:“我可以进来吗?”
陈熠安立马拉开门,看着他。
梁怀没想到他竟然还没开始洗,而且开门这么快的速度,把手里的碘伏药瓶递给他,“伤口,擦一下,免得感染。等下洗澡也小心,不要让伤口沾水。”
他指着陈熠安的胸口。
后者这才发现,他的衣领不仅是被那流氓大叔撕裂了,胸口的皮肤也被抓破了皮,有好几条指甲痕。
陈熠安点了点头,接过药瓶,却并没有关门。
梁怀疑惑:“嗯?”
陈熠安小声道:“你可不可以进来,我……不敢一个人洗,我不敢闭眼睛。”
梁怀眸色深邃了稍许,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走了进去。
“你转过去。”陈熠安说。
梁怀又看了他一眼,转过去背对着他,然后听到窸窸窣窣地脱衣服声,还有药瓶被打开的声音。
面门思过的梁怀扯了扯衣领,洗手间里怎么这么热。
当视觉看不见的时候,听觉就会放大。
他又听到拧水龙头的声音,激烈的水流从花洒中流下的声音,有人呼吸的声音。
他闭了会儿眼睛,没想到才过去短短几分钟,竟然这样难熬。
梁怀不得不拿出手机,假装刷朋友圈般,缓解那份由心底弥漫的尴尬。
奇怪,他明明在学校还和陈熠安一起洗过澡,现在究竟有什么好尴尬的。
陈熠安对着水冲了很久的双手,用沐浴露洗了很多很多遍,两只手搓得通红,他还是机械地洗了一遍又一遍,那变态碰自己手的触感一直徘徊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低声骂了一句。
梁怀没有催促他,一直在玩手机,似乎压根没有注意他。
良久,梁怀温和的声音传来,“我和你讲个故事吧。”
陈熠安洗手的动作一顿,没有说话。
“从前,有一条无恶不作的蛇,经常伺机在草丛里,咬路过的其它的小动物。这天,他玩性大发,咬了三只小动物,分别是小猴、乌龟、兔子。
小猴疼得要命,哭着去找妈妈,从今往后再也不敢路过那条草丛,为了绕过草丛,每次都要走很远很远的路。
乌龟也疼得要命,但他意识到了自己有可以报复回去的武器,就是它的龟壳,他发誓要让自己强壮一些,下次一定要崩坏蛇的牙齿,拼个鱼死网破。
而兔子疼得两眼泪汪汪的,但它忍住了,它没有逃避,也没有说要复仇,它说了句终于有人疼我了,乐观地揭过了被咬的事,还是照常快乐地生活。
蛇被它吓到了,这兔子看着最为柔弱,但内心这样的无坚不摧,于是它就灰溜溜地逃走了。”
他见陈熠安没有反应,立马又轻启嘴唇:
“嗯……一件事,既然已经发生了,其实可以两面去看,它或许能成为你成长路上的一段特殊经历,会让你更加强大也说不定。”
淋浴的声音停止。
陈熠安拿干毛巾擦拭掉身上的水,穿上梁怀的衣服,十分宽松。
“学长,有没有人说过,你非常不会安慰人。”
梁怀转过头看他。
陈熠安的发梢有些微微打湿,两颊因为刚洗过热水澡有些红润,皮肤非常细腻。
“这明明是个爱情故事的走向,被你生生硬凹成了鸡汤。”陈熠安瞥了他一眼,然后拉开门,走出了浴室。
梁怀:……
他泄气般地垂下了肩,跟在陈熠安后面,一起回了卧室。
“衣柜里还有干毛巾,你再把头发擦一下。”梁怀拿了换洗的衣服,“困了你可以先睡。”
他放下手机,然后独自去了洗手间。
陈熠安走向衣柜,路过桌子,无意间瞥到了梁怀的手机屏幕,他忘了锁屏。
手机上显示的是百度搜索的界面:
【小朋友突然不说话了该怎么哄?】
某小朋友的心,倏地加速跳动了下。
第25章
梁怀洗完澡后,端了杯热牛奶进来。
发现陈熠安靠在衣柜上,眼眸看向地板,似有心事。
陈熠安接过牛奶,双手捧着,身体有些酸痛,尤其是头,但又不好意思躺上床,因为这里是梁怀从小长大的空间,很是私密,床这个位置又极为敏感。
梁怀把空调温度开得高了一些,从床下拉了一个瑜伽垫子,上面铺了个被子。
陈熠安立刻没骨头般,盘腿坐了上去。
却被梁怀扯住手臂,拉到床上,“你睡这。”
陈熠安忙摆手,“你还缝了针的,流了那么多血,还是你睡床上吧。”
梁怀还是把他摁坐到床上,“医生说你的头虽然没事,估计有些轻微脑震荡,但还是要注意休息,今晚你侧着脑袋睡,如果还是很不舒服的话,我明天陪你去趟医院。”
撩开陈熠安后脑勺的头发,轻触了下,陈熠安痛得吸了一口凉气。
刚才和变态打架的时候不小心磕到地上了,现在肿起了一个包。
督促他把牛奶喝完,梁怀关了灯。
陈熠安躺在床上,梁怀躺在地板上。
梁怀翻了个身,面对着床,忽地发现陈熠安也侧着身,两个眼睛瞪得像铜铃般看着他。
他沉吟了片刻,语气轻松地说道:
“我给你说个好玩的事吧。”
陈熠安煽动了下睫毛,还不待他回答,梁怀就把手枕到脑勺后面,语露回忆之感:“记得那还是我高一刚入校不久的时候,侯果家里有事回老家去了,哦,侯果就是老是和我在一起的那个学长,而我另外两个室友本来就是常年不回宿舍的,所以那天夜里是我一个人在寝室睡的。”
梁怀的尾音拖长,“我还记得那天下着暴雨,但天还是没有解凉,于是我就把阳台门窗都关掉,早早就睡了,结果半夜一两点的时候,我突然被阳台外的敲门声给惊醒的,就那种很剧烈的敲门声,把我的门窗拍得砰砰直响。
还伴随着细微的哭泣男声,那一下子我是真的吓到了,我关阳台窗户的时候,阳台明明是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室友也都不在,我在完全黑暗的寝室里,一动都不敢动,不过,过了差不多五分钟的样子吧,就突然的什么声音都没了。
我在床上又躺了五分钟,然后才敢下床,把灯打开,一手拿着侯果的山药脆片,一手拿着侯果的大型保温杯,接着我迅速拉开阳台门,结果阳台上什么人也没有,当场吓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陈熠安:……
梁怀的语调变得越发神秘,“然后第二天我把这事和侯果说了,他闲着没事和街舞社的人说了,这事传到后来,整个学校都知道了,还有其它男同学说,他们那天晚上也遇到了和我一样的情况。”
陈熠安:…………
“你知道后面这事的真相是什么吗?”梁怀干笑起来:
“是我隔壁宿舍的一哥们,半夜在阳台打电话,结果室友没注意他在,就锁了阳台门,然后把他关在了外面。他室友那天恰巧感冒吃了药,宿舍也是封闭开着空调,暴雨又很吵,所以室友还戴了耳塞,任这打电话的哥们怎么敲门,都敲不醒他,这哥们最后绝望了,就翻过来想从我寝室出去,结果连着翻了好几个寝室,都没人敢给他开门,我们听到的哭声,其实是他被急哭的。那时候都半夜三点了,认识的朋友基本都睡了,最后他在阳台和水水洼洼凑合一夜,第二天室友开阳台门晒衣服才发现他,哈哈。”
笑了两声,身边人没有回应,他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两声。
“学长……”陈熠安瑟瑟发抖,“你知不知道,你一点幽默细胞也没有。”
梁怀的笑容默默回收。
陈熠安瘪瘪嘴,“本来就怕,还要讲什么恐怖故事。”
梁怀揉了揉额角:
“咳……睡吧。”
又过去了五分钟,陈熠安伸出手指,扯了扯梁怀的短袖边,“学长……”
梁怀立马睁眼,“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陈熠安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个,就是吧,你能不能上来和我一起睡?”
梁怀无声地望向他。
“都怪你啊,让我更怕了。”陈熠安裹紧小被子,“我总觉得床下有人……”
梁怀无言以对:……不然呢,不然我是鬼?
陈熠安把鼻子都埋到被子里了,只敢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
怕闷死他了,梁怀叹了口气,爬上了床。
床是一米三宽的,两个大高个男生睡在上面,还有些挤。
梁怀只能侧着睡,面对面呼吸会触碰到,他又只好背对着陈熠安睡。
没过一会儿,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轻轻触碰,就是包了纱布的那块儿。
“疼么……”身后的人问他。
梁怀要转头,却被陈熠安用手掌抵住,“别回头。”
“学长,谢谢你。”他特别小声地说了句。
陈熠安从小没经历过什么太大的风浪,一直被家人保护得很好,世事虽险恶,但陈家一直为他避风,一直是他的港。
读书一直不用他操心,陈家总是把最优秀的资源亲手送到他面前。
经济也不用他费神,他从前买东西,从来不看价格,再贵的东西也不可能超过他哥给的卡的额度。
而人身安全是最有保障的事,陈家甚至避免他出席集团宴会,公众那里也打点过从不泄露半张关于他的照片。
可当他真正独自离家,踏上小半个社会的时候,他才发现,老师再也不会因为他家的背景而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钱花的时候只能拿出课余的时间去打拼,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就会和厄运迎面相撞。
可正因为这样,仔细钻研一道课题后才让他有了从未有过的成就感,认真工作后第一次拿到工资才让他有了从未有过的满足感。
现在,整个床单被套都充斥着梁怀身上惯有的洗衣液的味道,给了陈熠安无尽的安全感,还有劫后重生的,小小的幸福感。
今夜,他一点儿也想不起来那些是是非非,他就是想坦诚一点。
“学长,你小时候有没有抓过阄。”
梁怀说没有,“我爷爷不信这些。”
“真好。”陈熠安由衷地羡慕,“我小时候抓过,哥哥也抓过。”
-
2003年,10月,陈家公馆。
坐在中间太师椅上的中年妇人,怀里抱着个玩布偶的小人儿,白白净净的脸蛋,粉嫩嫩的小嘴巴,来一个人就冲人家笑笑,逗得满屋子的亲朋好友都忍不住过来捏捏他的脸——
“小少爷可真好看,遗传了陈先生陈太太的优点。”
“你看这眼珠子都敞亮啊,今后啊肯定聪明。”
……
“母亲,我可以抱抱弟弟?”十岁的陈宗元小心翼翼地窜到陈太太的身边,满脸喜欢地看着一岁大的小熠安。
小熠安望着他,笑得格外甜,向陈宗元伸出了一根食指。
陈宗元也向他伸出手,然后轻轻握住,小熠安乐出了声。
陈先生的目光看了过来,陈太太立马对陈宗元挽起唇角,“可以的,弟弟看上去特别喜欢你呢。”
陈太太刚刚把小熠安送到陈宗元怀里,就给身边的佣人了个眼神,让他们盯着点。
陈宗元双手紧紧抱着软软糯糯的小熠安,嘴里念着:“弟弟,弟弟,你什么时候才会叫哥哥呢……”
管家大步走来,毕恭毕敬地道:“老爷太太,抓阄物品都准备好了,您看什么时候开始合适?”
“就现在吧。”陈先生拍了拍陈宗元的脑袋,后者立马会意,带着小熠安来到宴会中央长桌旁,把他放到桌上。
一时间,宴厅里所有客人都围到了桌子边。
小熠安不乐意,想要哥哥继续抱,但陈太太走了过来,挠了挠他的脖子,“宝宝,前面这些东西,你想抓什么,就去抓抓看。”
小熠安没什么兴趣,他不想抓,就想要哥哥抱。
但陈太太用拨浪鼓吸引他的注意力,引导他慢慢往那些物品爬,忽地,目光被最右边金灿灿的金条给吸引了,好亮好闪,他笔直笔直地就爬了过去,一把就抓在手里。
宴会厅里的大人们齐齐兴奋了,挨个给陈先生道喜:
“陈家后继有人啊!!恭喜恭喜!”
“小少爷一看今后就是光宗耀祖的福相,陈太太您生了个好儿子啊。”
一些和陈太太交好的富家太太凑了过来,轻声说道:“你们家那个大的,以前抓阄就抓了个吃的,好像是什么桂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