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同意。”陈父语气严厉地说了这么一句,让本就有些尬场的气氛瞬间骤降最低。
所有人都停下筷子。
陈母犹豫片刻,也跟着说了句,“我觉得你们年纪还小,没有过感情经历,对同……可能就是个新鲜劲,过两年说不定感情就淡了,把这段相处当成一段难忘的回忆也是很不错的。毕竟老祖宗那边传下来的,正统还是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男人和男人……终究是不对的。”
陈熠安急了,张嘴就要争辩,却被梁怀拦了下来。
梁怀拿纸巾擦嘴,抿了口水茶水,然后姿势端坐,“伯父伯母,我知道今天虽然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但二位肯定对我的家庭生活经历都多有了解了,我还是觉得我应该郑重地自我介绍一番,在此我不会有任何的隐瞒,伯父伯母有想要了解的,也可以问我。”
陈熠安眼巴巴地看着梁怀,当真把自己从小的学习经历、家庭状况、如今情况统统细数了一遍。
梁怀的语气非常诚恳,“我相信伯父伯母最关心的应该是我对陈熠安的态度,举个庸俗可能不恰当的比如,如果一个人有一百万但他只愿意给爱人的人一百块,和一个人有一百块而他愿意给爱的人一百块,是不一样的,我愿意做后者。”
陈母没有说话。
“我始终认为原生家庭不幸福,对人生的影响是很大的,无论是性格,还是人生轨迹,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只是我希望安安能找个单纯简单的人过一生,他这辈子有他哥给他兜底我是放心的,但就算是这样,婚姻这种大事也不能马虎,所以你也别怪我这个做爸爸的说话直接,我只是希望孩子好。”陈父的面色严肃。
陈熠安心里很难受,他自己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个,也不觉得梁怀有什么缺陷,对梁怀从来只有心疼,也不愿意提梁怀那些家里的事。可爸爸现在这样说,无异于狠狠地戳着梁怀的心窝。
现在真的是两难。
同时他也很意外,从他记事起就开始在家里捣乱,爸爸对他更多的是一个严父的形象,很少会这样不遗余力地维护他,至少在他面前是这样。
梁怀的表情并没有太多变化,他其实料到过陈家家长会在意这个,正常的父母多少都会对这个心有芥蒂。
“我怎么会怪您。”梁怀平视着陈父,“但您有没有想过,正式因为我的原生家庭不幸福,所以我会比幸福的人更加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
陈宗元的睫毛颤了颤。
陈父蹙眉,“珍惜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是另一回事,那种家庭对你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我不想拿我儿子去赌。”
陈熠安闻言又看回爸爸。
梁怀垂眸片刻,随即在桌下牵起陈熠安的手,轻声道:“伯父伯母的担忧,我都理解,但我知道,我对陈熠安,绝对不是什么新鲜劲,至少我是。”
陈熠安把板凳往他那挪,“我也是!”
梁怀挠了下他的掌心,示意他别急。
“其实我一开始见陈熠安,并不怎么喜欢他。不是因为他做事时常咋咋呼呼的,也不是因为第一次见面他就自来熟地拽我衣服,过后说赔罪要请吃饭,更不是因为他军训偷懒,或者是在宿舍用违禁物品,这是每一个年轻人包括我在内都可能会犯的小毛病,都太正常不过。
“我不喜欢的,是因为看第一眼就会明白,他是和我不同类型的人,尤其是生长的圈子。他从眼睛里,还有行为里,都洋溢着被人宠溺长大的意味,让我想要逃避,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尤其会意识到,我曾经有过不幸的过去。我羡慕他,并更加想要远离他。”
陈熠安愣了下,他说的这些,自己从来没有想过,不知道为什么,有一股想要抱住梁怀的冲动。
梁怀许是回想起以前的事情,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但他又是个奇怪的人,我曾故意做些事情让他讨厌我,可他偏偏反其道而行,偏偏还要靠近,还要大张旗鼓地宣布喜欢我,要追到我。”
梁怀回想起他们刚遇到的那些时光,似就在昨天。“他越是这样,我越是想要逃离,可在半途中我才发现,我是害怕被他吸引,才想着避而远之,他身上有我没有的东西,那是我一直在追求的想要获得的东西。就是这样,连我自己也坚信不疑,他就是我乏味人生里最有意义的那道光点,我会穷极一生去靠近。”
梁怀的目光落到陈熠安身上,“这个光点有时候会发烫,还曾经把我灼伤过,但那又怎样,他对我的吸引,永远致命。”
第73章
一时间, 陈父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
陈母面色虽然有些许的动容,但还是说道:“你对安安的心意,我很感动, 可你对他的这种情感,完全可以用友谊替代, 不一定非得是爱情啊, 我还是觉得, 你们选择的方式不对,你们为什么不能做对方的知心朋友, 一定得是那样……我知道你们现在的年轻人思想特别开放,什么事都喜欢跟风赶时髦, 但这种事情做不得儿戏, 男人和男人, 这光说出口,我都觉得别扭。”
陈熠安垂着头。
为什么喜欢一个人会是别扭的事,想不通, 感情本来就是无限的可能啊, 不该有固定选项。
梁怀默了一瞬,方才道:“伯母,从生物学的角度来看,确实男性和女性的结合更利于人类的延续, 可却也没有任何一项研究表明, 男人和男人不可以在一起, 女人和女人不可以在一起,如若在一起会造成生理上有如何消极影响。我们应该尊重每一种性向表达,并且我们恋爱,婚姻, 其目的也并不是为了延续人类,而是重在我们自己的情感舒适,我们每个人都只有一辈子,不应该等到老了再去遗憾,年轻的时候没能和谁走完这一生。”
“孩子,你知道一辈子有多长吗?我是过完大半辈子了,我切身感觉到,这世事无常,感情更是瞬息万变,谁都不能保证以后的事。我们安安缺心眼,还认死理,以后你如果变心了,或者厌倦了和男人如何,他恐怕会很难接受,到时候会很难收场。”陈父语重心长地道。
梁怀的语气变得郑重,“您的担忧我明白的,伯父。对我和陈熠安的未来,我也是有计划的,首先,我觉得陈熠安在大学尾声的时候需要准备去意大利读研的事。”
陈熠安大惊,打断他,“我还没想好……”
梁怀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我会在国内工作一年,等他毕业了一起去意大利读研进修。”
继而看向他,“你的专业,确实在国外学习一段时间更好,我陪你一起去,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我会尊重你的意见。”
陈熠安这才点头。
梁怀继续道:“读研结束后,我还是倾向于回国内发展,如果陈熠安想要读博就另说。然后我会在接管我母亲公司之余,继续电影制片事业,以期振兴我们国家的电影产业。我们的家,看陈熠安想要大的别墅还是小的公寓,我们可以养些小宠物,如果他想要孩子的话,我也接受领养。我会尤其注意身体健康与保险及养老服务,如果可以,我希望到了我们耄耋之年,我能走在陈熠安的后面。”
陈熠安闻言眼眶有些发红,看向陈父陈母,“我们为什么要为今后的事苦恼,现在的我们过得好么,过得开心么,这难道不是最重要的?爸,妈,我就想和梁怀在一起,我已经成年了,将来无论是痛苦还是快乐,我都愿意自己分享与承担。”
陈父陈母皆是沉默。
这时候,陈宗元拿手轻轻叩响杯子,“没错,我觉得安安已经成年了,很多事情不应该再我们帮他做决定。他们还小,我们也不需要急于去撮合或者是拆散什么,时间会检验真心。”
不知道到这段话,陈父听进去了没有。
他无言地看了一会儿梁怀,最后招手唤来佣人,开了瓶柜子里的洋酒。
佣人极有眼色地给梁怀满上。
陈父端起自己的酒杯,杯头朝梁怀点了下。
而梁怀面前的酒杯却被陈熠安给抢走,“他不能喝酒!酒量极差,喝了能给你倒背八荣八耻,还能编成rap给你洗脑。”
陈父盯了会梁怀,然后放下酒杯,“喝不了就算了。”
“可以喝。”梁怀拿过陈熠安手里的酒杯,眉眼都不眨一下地一饮而尽。
陈熠安拦都拦不住,眼睛瞪得老大,心呼完了完了,真的完了。
这餐饭估计彻底不会好了。
酒刚咽下去,还没有被身体吸收,梁怀看上去一切正常,还能笑着安慰陈熠安要他别担心。
这一杯刚下肚,那边陈宗元就举起酒杯,“来,梁怀,也和我喝一杯,之前在你们寝室,有些话说得直接,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陈宗元无视陈熠安递过去的制止的眼神,一直举着酒杯。
梁怀面色无改,让佣人给自己倒上,跟喝可乐似的,喝了个精光。
陈熠安的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了,曾经夜里被喝醉了的“三好学生”梁怀支配的恐惧涌上心头。
陈宗元今天不知道怎么的,铁定要把梁怀灌醉的样子,又把酒杯满上。
梁怀作势欲再拿起酒杯,陈熠安从位置上起身,把陈宗元拽到小花园的角落里,“哥!你怎么回事?你不是说永远站在我这一边的么?你怎么那样灌学长?!”
“不是说什么酒后吐真言么,我就想看看他喝醉以后说的话是不是还那么好听。”陈宗元摸摸下巴。
陈熠安:……哥果然是和我吃一锅饭的,当初想法都和我一样。
“你会后悔的,哥,他酒后真的吐地真言,而且都是真得不能再真的那种,世上没有比他更根正苗红的好青年了。”陈熠安吐槽道。
陈宗元没太听明白。
陈熠安嘟囔了句:“哥你今晚都不帮学长说话的,你看他多可怜……”
陈宗元把双手搭在陈熠安的肩膀上,“安安。”
“怎么了。”陈熠安觉得他的语气有些认真,一瞬间自己的状态也跟着认真起来。
陈宗元说:“未来无论如何,无论我是不是成家了,无论你和谁在一起,我这里永远是你坚实的依靠。我是不想帮他说话,他抢走了我的安安,我很不开心,没揍他都是好的。”
陈熠安被他逗笑了,“我知道的,哥。”
陈宗元给他嘱咐了很多,却没像其他长辈那样,说什么“丈夫也还是他人啊,凡事要留个心眼别把自己全部托付出去了,不然最后有得苦吃。”之类的,而是语重心长地道:
“你要对梁怀好,他才会对你好,感情都是双向的。”
就像他从小有一万个理由不喜欢陈熠安,但他能感受到陈熠安对自己的真心,所以他也才会不遗余力地接纳并且宠爱这个弟弟。
陈熠安忽然瞥到身边葡萄藤上,有几根用石头划过的痕迹,兴奋道:“这不是我们小时候量过的身高么。”
陈宗元看了眼,眼底也浮起回忆的暖意,“是啊,那时候你才到我腰上那么点,现在只比我差半个脑袋了。”
就在这时,身后两个修剪花枝的佣人的谈话,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佣人们背对着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这花园里有其他的人——
“你说小少爷找了个男人,对大少爷是不是最有好处?”
“当然了,不然大少爷为什么那样用心撮合小少爷和那男人在一起?要知道他和小少爷只有一半血缘关系,怎么可能真和表面一样那么亲。”
“小少爷要是真找了个男人,将来没后,这整个陈家的家产注定都是大少爷的份啊,这等好事,啧。”
……
陈熠安怒从中来,同时忐忑地看向陈宗元,后者果然面色有些发青。
自陈熠安出生以来,所有人几乎就没停止过嚼舌根,似乎特别期待他和陈宗元将来因为家产的事闹得你死我活一样。
“看我怎么收拾他们!”陈熠安捏紧拳头,想要冲出去教训他们,忽地听到一声——
“住嘴。”
他和陈宗元皆是一愣,随后望向声音来源。
陈母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小花园,从她那个角度,应也是把俩佣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此时因为生气,脖子都带着绯红,“谁准你们在背后议论这些事了?你们叫什么名字,给我把管家叫来!”
俩佣人吓得脸都白了,连连道歉赔不是。
陈宗元的下颚线不由自主地开始紧绷。
陈母的音量加大, “我告诉你们,安安是我的孩子,宗元也是我的孩子,陈家永远都不会分家,你们期望的事情恐怕要落空了。”
陈宗元怔了怔。
陈熠安也非常意外,记忆里妈妈小时候是不太喜欢哥哥的,后来对哥哥的情感表现得也一直很淡。
似想到什么,陈母补充道:“如果安安认定了要和今天来的男孩在一起,那么那个男孩也会是陈家的人,还不容你们在背后谈论这些是非,你们现在立刻收拾东西走人吧。”
俩佣人大惊,给自己求情,而陈母这次气得不轻,充耳不闻。她没有耐心地对着空旷的花园喊着:
“安安,你在哪里?快过来。”
陈熠安看了眼仍有些发呆的陈宗元,然后“嗳”了一声,跑过去,“我在,怎么了?”
陈母朝他招手,“梁怀喝了好多酒,现在情况有些……古怪,你快去看看。”
陈熠安瞬觉头大,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苦着一张脸,往餐厅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