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贺定西这么说,肖可然虽然有些惊讶,但也不会强求。她在电话那头爽朗地笑道:“不来别后悔,那就这样,挂了。”
宁玦和肖可然的关系说起来也很亲近,按理来说邀请宁玦一起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贺定西早就知道宁玦对肖可然有些不同寻常的小心思,他向来都是一个大大方方的人,但这次他却不愿意给宁玦创造和肖可然相处的机会。
客厅里的麻将声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贺定西不想再深究自己的想法,他收起手机,推门走了出去。
“你们怎么不玩儿了…”
贺定西刚走出书房,迎头对上了沙发上坐着的那位不速之客,他的脸上瞬间就落了霜。
贺定西是个笑面虎,典型的外热内冷,喜怒不形于色。宁玦鲜少见他把对一个人的厌恶如此直白地写在脸上。
来人也看见了贺定西,他不慌不忙地站起身,一步三摇地来到贺定西面前,勾起嘴角笑道:“新年好啊,定西。”
贺定西低头嗤笑了一声,抬起眼来直视贺安北的眼睛:“原来您还健在啊。”
“是啊,让你失望了。”贺安北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仔细打量了一番贺定西,那目光如淬了冰一般怨毒:“听说我们家的大明星回来,就算我趴在阴沟里,也要爬回来看一看我最亲爱的弟弟…”
“安北!”贺钧一声断喝,打断了贺安北的混账话。
贺安北转过头来看向贺钧,无辜地说道:“爸,别着急,我就是和定西开个玩笑。”
宁玦站在贺以柔身边,此时他也感到有些惊讶。没想到贺定西还有一个哥哥,这位哥哥看上隐隐还有些反社会人格。
贺安北只比贺定西长两岁,两人的身量差不多,长相也有六分相似。大概是因为过分消瘦的缘故,贺安北的两颊深陷,眼球微凸,皮肤是一种长期处于亚健康的暗黄色,使他整个人看上去十分阴鹜。
像是常年生长在背光处的苔藓,潮湿又黏腻。
贺定西可容不得贺安北在家里撒野,他毫不客气地对贺安北说道:“现在你家也回了,人也看到了,是不是可以走了?”
“别急,正事还没办呢。”贺安北吊起眉梢扫了贺定西一眼,脸上又露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定西啊,平时你不在家,我一个人要照顾二老,花销自然大些。你看,我前段时间还带爸爸妈妈去新西兰玩儿了一圈…”
赵荣荣也急了,她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疾言厉色地道:“安北,少说两句!”
贺安北立即高举双手,嬉皮笑脸地比了个投降的手势。
贺定西可没功夫看贺安北做戏,他看也不看贺安北一眼,问:“要什么,直说。”
贺安北作了大半天的妖,终于等到了贺定西这句话,于是干脆地说道:“我要钱。”
“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贺定西闻言,总算屈尊施舍给贺安北一个眼神。只是那眼神轻蔑地仿佛在看地上的一滩烂泥,菩萨都能给这样的眼神搓起火来。
贺定西问贺安北:“当年你自己说过什么,需不需要我再提醒你?”
贺安北的成长经历和一路顺风顺水的贺定西不同,他十七岁辍学开始混社会,几年间他当过打手,开过公司,拉过皮条,蹲过两年大牢,可以说是五毒具全。
贺定西从小开始拍戏,这么多年多少有了些积蓄,只能一次又一次出面给他兜底。老贺一家体面了大半辈子,偏出了贺安北这么一个填不上的无底洞,没出几年就将一家人拉入了十分窘迫的境地。
五年前贺安北刑满出狱,贺定西为了让他有一个正经营生,不但用自己的片酬给他投资了一个影视发行公司,还给他拉了不少资源。谁知贺安北和一个无所事事的富二代去了趟澳门,回来就迷上了赌博,公司很快就破产了不说,还欠下了八位数的赌债,被债主追着砍了四条街。
贺安北最后还是如过去一样回家找贺定西收拾烂摊子,这回兄弟俩爆发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次争吵。
——行啊,当上大明星就是不一样了。你以为我稀罕和你当一家子?你放心,给了我这笔钱,我和你们姓贺的从此再也没有一丝瓜葛!
贺定西当然不愿意再给贺安北擦这个屁股,谁知贺安北竟丧心病狂地把贺以柔骗去给黑/社/会抵债。好在贺定西赶在最后关头凑够了这笔钱,这才将贺以柔全须全尾地带了回来。
听到贺定西提起这件事,贺安北的脸上有零星的心虚闪过。但这种情绪没有维持太久,他很快又恬不知耻地笑了起来。
他不以为意地笑道:“你不愿给钱就不给,翻这些老黄历做什么?”
说着,他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贺以柔:“听说我们以柔妹妹也要当明星赚大钱了?几年不见,以柔妹妹出落得这么漂亮了。”
贺以柔看着贺安北这张脸,就想起了自己险些被他卖去海外拍三/级/片的经历,不由地吓得瑟缩了起来。
贺定西的家务事宁玦不便插手,但他还是往前迈出一步,不动声色地让贺以柔站在自己身后。
这一幕自然也落在贺安北眼里,他笑容狎昵地靠近宁玦,嘴里不三不四地说道:“哟,这里还有一位小帅哥,是以柔的男朋友吗?哎,小帅哥,和我们以柔处对象没有点表示可不行,我看不如…”
贺安北的下流话还没说完,就被贺定西从背后一脚踢翻在地。这些年贺安北的身体早就被黄赌毒掏了个空,轻易就被贺定西踢出了数米。
“安北!”
贺安北再怎么混帐,到底是自己的儿子,赵荣荣见贺安北摔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连忙上前去搀扶。
贺安北可不领这个情,他一把推开赵荣荣的手,挣扎着站起身。他偏过头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紧接着像疯了一般扑向贺定西!
“哗啦”一声脆响,麻将桌被撞翻在地,花花绿绿的麻将瞬间散落满地。
贺安北将贺定西按倒在地,毫不留情地朝他的腹部狠狠揍了一拳,脸上的笑意再也维持不住。
他的双目赤红,像是瞬间撕下了所有伪装,眼神偏执又疯狂:“贺定西!别忘了你偷的是谁的人生!你这一辈子都欠我的!”
贺定西不躲不闪地生受了这一拳,紧接着曲肘挥向贺安北的脸。趁贺安北被他一胳膊肘打懵了的时候,反身将他按在地上。
贺定西抹了把嘴角,道:“是吗?那我不介意再多欠你一点。”
贺安北瘦得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怎么会是贺定西的对手。眼下他被贺定西单方面压制着,嘴里只能不甘心地胡乱叫嚣:“贺定西,我M,我要让你付出代价!”
贺定西冷笑了一声, 伸手拍了拍贺安北的脸,在他耳边道:“我等着呢。”
第30章
眼看兄弟俩要再次动起手来,不远处“啪”地一声响,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音,一叠厚厚的人民币稳稳地拍在了贺安北耳边。
贺定西的拳头硬生生地卡在半道上,贺安北嘴里那些不干不净的话也被堵回了嗓子眼。
“定西,放开你哥。”赵荣荣不知何时走到了兄弟俩身后,她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眉眼间满是疲惫,再也不见之前过分活泼的模样。
赵荣荣垂眼看着地上的贺安北,眼里是许久不见的偏执。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道:“安北,拿着钱,马上走。”
“早这样多好,让我白费这么些力气。”贺安北推开贺定西,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他俯身将钱捡起来,走到赵荣荣面前,歪着脑袋粗略地点了点。
这个数字虽然不能令他满意,但聊胜于无。他当着赵荣荣的面点起一根烟,猛地吸了一大口,含含糊糊地说道:“今天先这样,走了。”
贺定西站在原地看着赵荣荣,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想起了最困难的那几年,赵荣荣生了一场大病。贺钧是知识分子,收入十分有限。好在贺定西在外面没日没夜地接戏,除去填补他哥的部分,还能攒下点钱。
贺定西把这些钱交给赵荣荣治病,转眼间,这笔救命钱就进了贺安北的兜里。
钱没了,但病还是要治的,年轻的贺定西只能继续不分昼夜地工作,好片烂片一起演,只要给的价钱够高。
贺安北像是猜到了贺定西在想些什么,他掏出一沓红艳艳的纸币在贺定西眼前晃了晃,不无挑衅地说道:“定西,这是妈给我的,你管不着。”
说着他轻佻地朝贺定西吐了一口烟圈,慢慢悠悠地走出了家门。
宁玦总算看明白了,贺安北不是只有今天才能拿到钱。他这个时候回来闹这么一出,不过是为了恶心贺定西。
贺安北走后,有好长一段时间客厅里都没有人说话。就在贺以柔准备说些什么活跃一下气氛的时候,贺定西突然开口道:“妈,这些年你们是不是一直都背着我给他钱。”
赵荣荣呆愣在原地,没有说话。贺钧往前迈了一步,似乎想解释些什么:“定西…”
“行了,我知道了。”贺定西有些疲惫地挥了挥手,转身上了楼。
* * *
宁玦顺着台阶,上到了三楼。
三楼是贺定西家的阁楼,如今被赵荣荣当作储物室使用,里面堆满了各种放着没用丢了又可惜的东西。
“你来了。”贺定西见宁玦推门进来,抬头招呼了他一声:“要玩这个吗?”
贺定西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台老式的游戏机,自己一个人坐在地上玩得正起劲。这台游戏机虽然年代久远,但看得出还很新,并没有玩过几次。
因为贺安北来家里闹了这么一出,贺定西决定明天就回S市。他原想整理一些过去收藏的唱片回去,没想到在一堆鸡零狗碎的东西里掏出了这台游戏机。
贺定西记得这台机器,是他生日的时候同组的一位阿姨送给他的。但他小时候忙于在各个剧组中奔波,并没有真正玩过几次。
宁玦抬腿迈过几叠旧课本,来到了贺定西身边坐下。他偏头望向屏幕问:“在玩什么?”
贺定西从杂物中翻出另一只手柄塞到宁玦手里:“来试试。”
那是一款十几年前时兴的赛车游戏,当年风靡一时。宁玦小时候除了上学,每天的业余活动就是练车,也没什么机会玩这些东西。
于是两个没有童年的人,就一起挤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兴致勃勃地玩起了老旧的电子游戏。
贺定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几个回合过后,他突然说道:“大过年的让你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真是不好意思。”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还挺好奇,你怎么有个这么混帐的哥。”宁玦灵巧地一通操作,屏幕上的卡丁车完美地过了一个连续转弯:“听说他还差点卖了贺以柔?”
贺定西的车已经落后了宁玦快一个圈,但他还是不慌不忙地追赶着。贺定西面无表情地加了一把氮气弹,在赛道上开得歪歪扭扭的卡丁车一下子蹿了出去。
贺定西道:“其实一开始霍导看上的是贺安北。”
贺安北和贺定西兄弟俩小时候长得粉雕玉琢,像一对年画上的娃娃,十分讨喜。
贺钧在高校任教,手上有一些门路,再加上赵荣荣自小就有演艺圈的梦,但是自己生不逢时,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兄弟俩身上。所以贺安北和贺定西在拍摄影视剧前,就开始拍摄各种广告。
霍强强给电影选角的时候,第一眼看中的确实是哥哥贺安北。
其实宁玦这几天在贺定西家里感受到的温馨氛围不过是近几年才有的,赵荣荣年轻的时候是一位十分强势的母亲,她的好胜心强,控制欲也旺盛,性格与现在可以说是天差地别。也许是一场大病让赵荣荣看透了许多,又也许是贺定西取得的成绩让她很满意,总之赵荣荣的性格在晚年逐渐平和了起来。
电影试镜的那天,贺安北不巧发起了高烧,但赵荣荣还是将他带去了片场。当时同场试镜的还有其他十多个孩子,赵荣荣不想失去这个机会,于是也带上了贺定西。
后来的故事宁玦知道了,不知是因为贺安北身体不适表现欠佳,还是贺定西更入霍强强的眼,总之最后被导演选上的是贺定西。
“贺安北一直认为妈妈是因为偏爱我,才带我去参加试镜,我现在拥有的一切原本都是他的。”贺定西一边玩着游戏,一边平静地说道:“他觉得是我抢走了他的人生,他才会沦落到今天这样的境地。”
贺定西的第一部 电影上映后,名气日渐高涨,贺安北却越发无人问津。遇上试镜的机会,赵荣荣也会优先推荐贺定西,毕竟他出演过霍强强的电影,身价早已今非昔比。
在那之后贺安北又在广告童模圈里沉浮了几年,随着贺定西正式进入演艺圈,赵荣荣已经无暇顾及贺安北,于是便让他返回了校园。
贺安北自小在片场辗转,没有好好读过几天书,文化基础自然是惨不忍睹。再加上在学校里认识了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就混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宁玦听完贺定西的话,问道:“连你自己也这么认为吗?你认为自己对他有亏欠?”
贺定西一愣,半晌之后才开口说道:“我没有…”
我没有吗?贺定西说不下去了,他突然想起了霍强强常对他说的那几句车轱辘话。他像是一个得到了不义之财的人,面对满屋子的金山银山,却不敢大肆挥霍。
年轻的贺定西靠着那点片酬根本无法填补贺安北这个黑洞。再加上赵荣荣重病,对贺定西来说更是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