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
听流砂这样说,萧瑟不觉微微一颤。
七年的时间......那个人的身上都一直带着这样可怕的剧毒么......?
"天水碧的解法一共有两个。"见萧瑟微微变了颜色,流砂墨玉般的瞳孔微微闪动,"第一个,是以下药人的心口的活血为药引,同时服下曼珠沙华,这是唯一能彻底解除天水碧毒性的方法;而另一个方法,就是不断地服食相同分量的天水碧......直到死亡。"
果然是曼珠沙华......
刹那间,萧瑟心念电转。
关于曼珠沙华的解毒作用,他只是曾经听父亲略微提及过一点,直到今日听了流砂的话,他才知道,还要以下药人的心血作为药引。
那么,如果四年前的灭门惨案真的和白蝶身上的毒有关,白蝶后来没有服下曼珠沙华的原因,难道是因为无法得到药引?
"下药人是谁?"
他豁然抬起头来,冷声问道。
"......真是一个没有礼貌的小孩。"见到萧瑟如此咄咄逼人的架势,流砂有些讽刺地笑了,然而却依旧淡淡地,回答萧瑟提出的问题,"听越少爷说,下药人是你们的教主龙焕。至于原因,似乎是为了救白蝶的命。"
"......你知道,天水碧虽是毒药,但有时也是救命的圣药。"
十七 风过雨
清晨时分,下了一夜的雨住了,空气中带着清新的蔷薇花香。
白蝶伸手推开窗子,对着窗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许久未曾像昨夜那样睡上一场好觉,这段时间天水碧发作得厉害,加上他又是劳心劳力,实在是疲惫得紧了,直到近几日才渐渐地放松下来,能够安心地休息片刻。
身上的伤口在慢慢地愈合,体内天水碧的毒性也渐渐地被压制住了,自从回到了龙焕的身边,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也只有在那个人身边的时候,他才不用考虑太多的事情,因为,仅仅只需一个眼神,他们便能明白领会对方的意思,相互扶持着,携手面对全天下的风雨。
......也只有在那个男人的身旁,他才感到安心。
白蝶有些失落地笑了笑,不知是自嘲还是什么--正当他沉思之时,窗外忽然起了肃杀的气息,微风拂过白蝶的衣袖,竟激得他袖中的护花铃清凌凌地响了起来。
白蝶被突如其来的气息弄得怔了一下,抬眼望向窗外青碧的竹林,那里,一条幽清雅致的小径曲曲折折地通往竹林深处,沿路的幽篁翠竹中,一层一层的剑气弥漫开来。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白蝶握住袖中的护花铃,轻轻笑了起来。
......龙焕,龙焕。
只有那个男人的剑法,才会轻易地激起护花铃的回应--破月剑与护花铃,曾在一起并肩作战了那么长时间,其间的默契,并非其他任何事物可及的啊......
他回身从木楼上走了下来,沿着后院那条清幽的小径往深处走去,小径上,若有若无的微风已经停止了,然而,那满径的竹叶竟然无风自动,在淡淡的晨曦里青翠欲滴。
手中的护花铃发出幽然莹润的光泽,随着白蝶的走近,竟起了细微的骚动。
白蝶纤长的手指控制住手中的兵器,不使它惊扰了正在林中专心练剑的人--那里,竹林深处一块开阔的土地上,年轻的教主御剑如风,破月剑在他的手下绽放出清影万千,那种美丽和凌厉,令人为之目炫神移。
"好!"
白衣公子终究没能忍住,低低喝了一声彩--然而就在这一瞬间,龙焕的长剑已经风一般地刺到!
.........
"......怎么不说是你。"
剑尖,停在离白衣公子咽喉半寸的地方,年轻的教主微微皱了眉,敛去剑上的杀气。
"打扰你练剑......真是抱歉。"
白衣公子微微笑了笑,望着自己的教主收剑,目光中却闪现着淡淡的愉悦。长久以来,能够在龙焕练剑的时候接近他身边的只有他,白蝶熟悉他剑法中的每一个细节,也深知他绝对不会失手误伤了他。
"......我不是每次都能把分寸拿捏得刚刚好。"闻言,龙焕的眼色却凝了凝,些微的后怕在心头蔓延开来。明知没用,他却仍旧例行地警告白蝶。
那个白衣的美人,总喜欢在自己练剑的时候接近自己,收敛了身上所有的气息,安静得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然而,刀剑无情,龙焕却一直害怕自己会误伤了他,尽管白蝶的武功修为很高,可是每次面对龙焕的剑时,他竟然不闪不避。
"呵......我相信焕的剑法。"白蝶依旧只是笑了笑,心知龙焕的用意,一丝暖意掠过心头。
然而,这样愉悦的心情却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在见到龙焕持剑的手时,白蝶的脸色微微一变。
......那只持剑的手,并不是他惯常用的左手。
"左手的伤还没好么?"
两人沿着竹林缓缓地走,浅淡的晨曦把白蝶的脸色映得几近透明,那白衣公子轻声问自己的教主。
"再调养一段日子便会没事的。"
龙焕只是淡淡地说。
他不愿白蝶知道得太多,其实,关于他左手手肘上的伤,怕是永远也无法痊愈了。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两人都是极安静的人,在一起的话不多,偶尔的几句也只是平淡如水。白蝶默不作声地随着龙焕往前走,心知龙焕没有对他说真话,然而,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却使他不再追问--他从不过问龙焕不想说的事情,何况,在内心深处,他害怕听到那个不祥的答案。
然而龙焕,你知道吗,他们都很羡慕我,说我是唯一一个能够与你并肩的人......可是,你的心门,却从来没有对我敞开过。
竹林很深,也静得很,白蝶的心里担着事,与龙焕并肩走到了小径尽头。在那里,一潭清碧的池水幽寂如梦,池水旁边,有不知名的花朵因昨夜的风雨落了满地。
"想不到石穆这里还有这样的好地方。"
开口的是龙焕,仿佛是察觉到了白蝶此刻的异样,向来不爱说话的他首先打破了沉默。闻言,白蝶却没有接口,与龙焕一同望着漂浮在水面上的素白花瓣,许久。
"......才下了一夜的雨,这便残了许多。"
半晌,白蝶才低低地叹了一声,见惯了江湖风雨的眼眸中,竟也流露出些许的怜惜来。
龙焕有时并不理解白蝶,就像现在的他无法明白,为什么在经历了那么多鲜血和屠戮之后,一个人还能对这些纤弱的花草流露出如此怜惜的目光。他望着白蝶俯身拾起水中的残瓣,忽然说道:"即使不是这场风雨,这些花也迟早都会死去。"
闻言,白衣的公子笑了笑,他的心中一直记挂着龙焕的伤势,笑容中不觉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是啊。迟早都是要死。可是多一日的寿命,便是多一日的璀璨--龙焕,花期苦短,直须珍惜,人生也是一样。"
"可是你无法守住它们。"默默地看着他片刻,年轻的教主只是冷冷地说,"一个人在他的一生中能够守住的东西实在不多,每个人都有他无法守住的东西。"
每个人都有他无法守住的东西。
这一句话如一把犀利的刀刃,在白蝶丝毫没有防备的时候刺入心中。白衣公子临水捞花的手微微顿住,一瞬间,这几年来的前尘过往风一般地掠过心中......
忽然间,便自嘲地笑了。
是啊......每个人都有他无法守住的东西。
十八 他朝两忘烟水里
他把颈中的水晶挂坠解下来,放在掌心反覆良久。
他至今仍清晰地记得那一天他送他挂坠的情景,那个高傲的孩子说,浅璃,做我的新娘,......
可是,这一切,终究到了该了结的时候了......
白蝶把水晶挂坠收入袖中,推开房门走了出去。自从那日与龙焕从竹林中回来之后,他便在心中隐隐有了一个决定--那个英俊冷漠的男子为他付出了那么多,甚至是赖以持剑的左臂为代价换取了他的归来,那么,他也该为他牺牲点什么了。
他从楼上缓缓地走下去,神色沉静,在打开院落大门的时候,他听见有人在叫他--
"白公子,这么早,你要上哪去?"
问话的是江南分坛的坛主石穆,他的身后跟着一名金眸的孩子,也正用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望着他。
"随便出去走走而已。"他回头淡淡地答,向他们略一点头,并未多做停留,而是径直走了出去。
"......你觉不觉得,今天的白公子看起来有些不对劲?"
望着白蝶走出去,石穆转头对身边的萧瑟说。今天的白蝶依然温和有礼,可是却并不如往日那样给人亲切的感觉--
相反,一直隐藏在那白衣公子身上的冷漠和疏离味道,却愈加浓重了......
萧瑟微微抿唇,没有说话。他望着那一袭白衣消逝在迷朦的晨曦中,漂亮的双眉微微拧了起来。......白蝶,昨天夜里一宿没睡吗?脸色苍白得如此厉害......
"白公子......真的是一个迷一样的人物啊。"得不到萧瑟的回答,温厚的男子喃喃自语。听说,白公子是好人家出身,也难怪举止总是温文有礼,却又让人难以捉摸呢......
他望着白蝶离去的方向叹了口气,才一回头,却见到教中另外一位高不可攀的人物站在眼前--
"龙教主!"
他低声喊了出来,赶忙行礼。然而,龙焕却像是没有听到似的,眼睛望着白蝶离去的方向,亦是久久。
白蝶,你是要去见"那个人"吗......
在岚雪山庄门口碰到白蝶,对流砂而言是个意外。
清晨,天还没有大亮,流砂出门采集药草的时候,看见一名白衣公子站在山庄门前,正和门口的侍卫说着些什么。
流砂走过去,那人竟是白蝶,见他出来微微一怔,神色间却是淡淡。
"白公子。"流砂叫他,"有事吗?"
自从那一夜龙焕把白蝶救走之后,慕容越曾派人疯狂地搜寻过,可是,这纤细的公子却似凭空消失了一般,任慕容越怎么搜寻,也见不到踪影。
流砂一直以为白蝶已经随着龙焕离开江南,然而,此时他却出现在他面前,不禁让流砂感到些微的诧异。
"......流砂先生。"白蝶淡然微笑。流砂一直觉得他的微笑是一种面具般的表情,与龙焕的冷漠一样,所差别的不过是表现方式不同。
"流砂先生,"白蝶又轻轻地说,"我这里有一样东西,请你替我转交给越。"
"哦?"流砂微微挑眉。
却见白蝶从袖中拿出一枚紫水晶的挂坠,那样玲珑剔透的颜色,在清晨的光线下愈加晶莹。
在白蝶拿出挂坠的一瞬间,流砂的脸色有瞬息的改变,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公子,却没有伸手去接他递过来的东西。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片刻的失神之后,连流砂这样的人也忍不住诘问出声--那枚坠子,与越少爷身边的是一对,如今,他却把它还了回来......
白蝶没有说话,望着自己掌心中的东西,极轻极轻地笑了一下。
"流砂先生,请你替我把它交给慕容少爷。"
他又低声重复了一遍,把坠子放到流砂手中,头也不回地走了开去。
他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是,每个人的命里都有自己守不住的东西,......
而放弃,是为了守住更重要的东西。
慕容越不知是以什么样的表情接过流砂手中的东西的,望着那一枚晶莹欲滴,那双原本极稳的手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流砂只觉得眼前人影一晃而过,他那高傲的少主人已经发疯一般地跑了出去......
"浅璃!浅璃--!!"
岚雪山庄外的大街上,所有的行人都诧异地回头,看着那威慑整个江湖的越少爷失魂落魄地奔跑着,嘴里呼唤着一个陌生的名字......
......然而,那纤细优雅的白衣公子早已不知所踪,徒留江南如烟如雾的晨曦,迷乱了失意人的眼......
十九 飘零
起程的日子定在一天后。
在江南耽得久了,须得早日回到雪漠山总部去。
萧瑟心知白蝶身上的毒极其厉害,又亲眼见过他发作,担心如此仓促的行程会令白蝶承受不住,然而,向龙焕请求拖延几日时,龙焕的语气却丝毫没有商榷余地。
萧瑟咬紧下唇从龙焕房中退出来,内心深处对他的憎恨又莫名加深几分,然而,一想到方才在龙焕房中偶遇白蝶的情景,一种更为复杂的感情却涌上心头。
"我不要紧的,萧瑟。"那白衣公子微微笑着说,然而眼神却是淡漠的,仿佛在冷冷地警告萧瑟,不要把那天他毒发的情形说出来。
萧瑟深深地望他,其实,说是凝望,亦只不过是短短的一瞬。因为在那一瞬之间,白蝶的目光已经垂了下去,低下头,继续批注着案头的什么公文。
月翎教的事务千头万绪,全靠这白衣公子替龙焕分担。
萧瑟一言不发地看着白蝶与他的教主,那年轻英俊的男子坐在白蝶身边,他们的身体挨得并不近,可是手却无意识地碰在一起。龙焕看白蝶的眼光是异样的,其中隐藏着一些说不清的意味,可萧瑟明白那是什么。
--唯一让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龙焕如此珍惜白蝶,却偏偏不肯多逗留几天,让白蝶好好休养?!
要知道,自岚雪山庄一役后,那公子的消瘦是显而易见的......
"可恶!"
萧瑟咬牙喊了出来,一拳打在走廊边的墙壁上。
昏暗的烛火被他的掌风震得摇曳起来,明明灭灭的光影中,一名男子缓缓走出。
"萧公子?"
石穆有些讶然。很少见这孩子发脾气的,即使在龙教主处罚他的时候,这孩子也只是拼命忍着,固守着所有的尊严与骄傲。
可是,今天到底是谁,竟然让他生如此大的气?
"......"
听到有人走近,萧瑟抬起头来,那双漂亮的金眸冷冷地望了石穆一眼,一言不发地走了开去。
"现在的孩子,真是......"
望着萧瑟走开,石穆摇着头微微苦笑了。他的眼睛顺着萧瑟的来路望去,走廊尽头龙焕的房间里,柔和的烛光在窗前映出两个人的身影......
"那孩子对你很好。"
走廊尽头的房间里,龙焕忽然对自己身边的白蝶说。他修长的手指有些漫不经心地翻动着手中的公文,语气却冷漠到了极点。
闻言,白蝶只是微微笑了笑。两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对于方才门外发生了什么事自然是一清二楚。
"小孩子不懂事罢了。"他淡然答道,又垂下眼去看文件,然而,萧瑟的举动却让他的内心翻涌不已,一个孩子尚且能为他做到如此,而龙焕却......
果然,自己在他心中是算不得什么的......
"白蝶......"龙焕看着眼前的美人,白蝶的消瘦令他心疼,他踌躇片刻,说道,"白蝶,如果你觉得勉强的话,我们可以暂缓一些时日再走。"
"不必了。"白蝶依旧是淡淡地,微微咬了唇,答。
为什么?龙焕为什么要对他说这句话?方才萧瑟那样请求他他都没有同意,事到如今,又何必让他已渐渐死去的心再起涟漪?
龙焕没有说话了,房间内,只留下烛火燃烧时发出的微不可闻的声音。
两人一同批阅着公文,这些送往总部的公文名类繁多,其中有一些是一刻也耽误不起的,龙焕不在总部的日子,通常交由白蝶处理,如若像现今这样,两人都不在,雪漠山留守的弟子们便会送一些重要的过来,交由两人过目。
然而,此时的龙焕却完全没有心思批阅公文,莫名的烦躁由心底淡淡升起,许久,他终于对白蝶说道--
"今年的海上花没有收足数目,雪漠再往北走就是碧落海,碧落海终年天寒地冻,回去得早的话,还能赶上打捞海上花的最后时节......我们必须早点回去。"
这几句话,算是解释,也算是歉意。
海上花是制作天水碧的原料,没有足够的海上花,就制作不出足够的天水碧,其后果是相当可怕的。然而,最让龙焕感到歉然的却不是这一点,打捞海上花只是一个借口,他之所以不顾白蝶的身体一意要回到雪漠山,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深知那白衣公子与岚雪山庄的少主人交情深厚,这使他不敢让白蝶在江南多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