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维持平衡不摔着、又要自己披荆斩棘找路,也是难得要死要死,各种烦躁。
偏偏背着的小瘸子还不老实。
“哎。”
“干什么?”
“其实,抽烟、自残真的都不好,以后别这样了。”
“……”
“你手上的疤,比我想象中还深好多啊。”
“靠!你管好你自己,还有闲工夫管我呢!你脚是不是不瘸了?是不是能自己走?信不信我不管你把你丢山上喂狼?”
祁衍:“你看我就说一句,你看你反应那么大。你这叫暴躁。”
卓紫微:“闭嘴!闭嘴!闭嘴!”
……
世界安静了。
可这竟然并不是什么好事。
护腕一拿下来,仿佛释放了什么封印。与之相关的不好回忆,蜂拥而至。
卓紫微一步一步的负重下行,喘息之间,无法控制思绪。
……他觉得自己很可笑。
反观祁衍,祁衍简直强者无敌。
刚看完关亲妈的精神病院、又摔折了腿肿的像猪蹄,还能忍住不掉眼泪,还能反过来关心他的死活。
反观他,心情像是淋透雨的街边垃圾。
手腕的自残伤痕,这些年除了家人,好像就只有祁衍眼尖发现。
他藏的好,寝室剩下几个人并未察觉,以前的朋友,他也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他自残的事情。
没法说。
不是怕丢脸,而是他家书香门第、父母关系和睦,从小吃饱穿暖,书和玩具随买。
不像肖明超从小缺少父母陪伴,不像韩飞家穷,更没有祁衍这种满是家暴、出轨、发疯跳楼的狗血事。
所以,有什么脸说呢?
这种无忧无虑的高配人生,所有的负面情绪都仿佛是他自己神经病、自己矫情。
卓紫微低下头,想起上一次和父母的不欢而散。
就在不久前,他回家拿衣服,争执的原因已经记不清了,反正是件小事,但最后双方都在歇斯底里地吼。
他妈哭着问他:“不就是平常的聊天吗!随便问问你而已,你哪来那么大的脾气?”
“到底爸妈做错了什么,你怎么成天对我们就这么差,总是拉着个爱答不理、要死不活的态度是我们欠你吗?”
卓紫微仔细想想,确实。
好像确实只是普通的聊天,好像不过是他爸妈多叨叨了几句而已,多用了几句“你一定要xxx”“不要xxx”的句式,他就炸了。
小题大做,喜怒无常,惹爸妈伤心。
可是,可是呢……
是什么让他变成这样的呢?
他以前也天真活泼过,回家兴致勃勃地跟爸妈分享一天的生活。
可爸妈并不爱听。
总是敷衍,三句转移到“学习”上。更难过的是,那些在他天真的成长中遇到的挫折、疑惑和不解,那些他相信父母才告诉他们的小秘密,总是随随便便的,就成了亲戚聚会上肆意的笑话和谈资。
他羞愧极了,央求父母不要说,可是他们毫不在乎他的央求,说得更起劲。
更为甚者,翻旧账还总拿着这些对付他,嘲讽他当年犯了多么愚蠢的错误。
久而久之,他学会了再也不跟他们分享任何秘密。
如今他住校,可能是距离产生美吧。每次回家,爸妈都很努力地想要找他聊天。
卓紫微有时候他们可怜兮兮,也觉得难过。
可是积重难返,他真的不想再跟他们说什么。
说来可笑。
在他家,毁掉温情的,还真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
没有出轨,没有家暴,就是日常琐屑。
以至于,他就连挑爸他妈的毛病,也从来挑不出什么大的。
无非也就是每一个夏夜他睡着后,他们一定要进入他房间强行帮他关掉空调,“怕你冻着”,让他无数个清早被燥醒。
无非也就是不断私自翻他衣柜、房间、笔记,干涉交友、干涉一切言行举止、干涉方方面面的私生活,以及叨叨不停。
无非也就是强加在身上过度的“爱”和“关注”,和那背后死不承认的控制欲与不尊重。
久而久之,他们的儿子,成了一只ptsd的兔子。
父母每次推开门,哪怕只是想普通聊天、哪怕只是送水果,那只兔子都会心慌得耳朵都瞬间竖起来,拼命想躲、想逃。
可这种事情,他要跟别人怎么说?
没当过那只兔子的人,会说什么呢?
他们只会不理解,爸妈关心你还不好吗?帮你收拾你还嫌弃了?管你还不是为了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我要是有你这样的生活……
甚至,这种劝说听过太多。
多到他自己都怀疑,或许一切本来就是都是他自己的错。
是他自己心理太脆弱。
是他自己矫情想太多。
也许让他跟祁衍换一换,让他被不讲理的家长狠狠多打几顿,这些吃饱了撑出来的毛病就都没有了。
他不知道。
也许吧……
想着想着,居然莫名其妙要哭了。
可他还背着祁衍,眼睛的水雾又没法擦。
更不想被笑话,忍得简直窒息。
好久好久,终于到了山下,已经快要累趴下。可是山下离营地还很远,又没车。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他竟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程晟!
一向不出汗的俊朗少年跑过来,有些疲惫憔悴,额角也渗出了薄汗。
他找了他们很久,终于找到了,伸手接过祁衍。
“我来背。”
……
祁衍不幸,还真的骨折了。
医院一通手术。辅导老师也来了,又是联系家长,又是跑上跑下。
“这家长也是,一点也不担心小孩到底怎么样了!就一个劲说工作忙来不,说反正孩子哥哥在,还让我多多照顾?我只是他们夏令营的老师而已啊!”
“真是太不负责任了。工作就这么重要?哪有这样当爹的。”
医生:“也不能这么说,人家家长肯定也有自己的无奈呀。”
辅导老师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窗外沙沙雨声。
郊区医院人少,病房里是昏黄的灯光。
卓紫微陪老师交完费,回来就看到少年红着眼睛跟他哥撒娇。
“疼……”
他下午那么难受,都没有一句软话。
现在却像是走丢的孩子找回了家,小雏鸟一样要抱抱。
“……”
卓紫微去走廊尽头,抽了支烟。
他知道。祁衍的人生比他黑暗比他难,这点毋庸置疑。
但至少,他身边还有一个人,可以给他拥抱。
会搂着他,一直哄一直哄。
卓紫微抽完,回头看到程晟。
程晟垂眸:“谢谢你,一路把小衍背下山。”
“医生说急救措施很到位,术后不难恢复,真的多谢。”
嘴上说着多谢。眼睛里,却是有些复杂的情绪。
卓紫微能理解吧。
毕竟,在这个人的视角里,是他一整个下午把人家的心头肉骗跑了,还害小宝贝受了伤。
程晟:“你们下午,为什么翘课跑要去山上?”
死亡问题。
卓紫微掐灭了烟。
他还记得祁衍说过的,不能在他哥哥面前吸烟。
编不出答案,于是干脆不答了,却被程晟拦住。
俊朗的少年眉头紧皱。灰色的眸子里,出现了按捺不住的晦涩。
卓紫微:“放心,你不用那么大敌意,我又没有要跟你抢。”
“虽然,我‘也’喜欢男孩子。”
程晟的灰眸里闪过一道冰冷。
下一秒,卓紫微就被他推了。
那一下很重,后脑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程晟压上来,周身冷冷的气焰,一字一顿:“你胡说什么?!”
卓紫微意外又了然,眼里倒映着这人满是冷意的样子。
祁衍说过,我哥那个人啊,看着温柔老实但其实……他以为祁衍是开玩笑。
但他错了。
好可怕好可怕。
他在口袋里掏了掏。
掏出几张拍立得照片,塞进程晟白衬衫的口袋里。
程晟:“你干什么!”
“没,这些照片送你了。”
“自己回家好好看下,你一天天的,都在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人家。”
“你!”
程晟咬着牙,伸手抵着他的脖子:“你……闭嘴!要是敢在他面前胡说,我弄死你!”
卓紫微:“哈……”
哈哈哈,真的好笑。
真的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他陪了祁衍一下午,哥哥快要醋疯了。
可这样下去怎么行呢?
这样下去,不加掩饰的感情,早晚人尽皆知。
“你放心,我什么也不会说。”
“但哥哥你自己,也清醒点吧?”
“收起你的占有欲,明明知道不可能的,他不会喜欢你,被他知道你就完了!”
“……”
程晟咬牙,难过得要死。像是被浇灭的碳火,灰眸里面的光亮一点点泯灭。
卓紫微叹了口气。
他以前,就只是觉得他俩很可爱,似乎有点小暧昧没眼看,但他只当是自己想多了。
可原来,程晟真的喜欢他。
那么喜欢,一点点妒忌就快失去理智。
但这也太悲惨了。
祁衍是个“正常”的男孩子啊。
同寝那么久,旁观者清。
他是会对他撒娇、抱他午睡,会心疼他照顾他,但他基本上没可能爱一个男生。
更何况。
那个女人生的,女生他也不要。
祁衍是善良通透很有爱,但同样的记性很好,不会犯迷糊。
都说飞蛾扑火。
结果有些人,连做飞蛾的资格都没有……
第44章
卓紫微拍的照片,每张只有巴掌大。
小小的,但是画面清晰。
比起普通的相片,拍立得相纸天然有一种特殊的复古的色泽。
那些和小天使在一起的时刻,就这样被封存在漂亮的纸张里,让人心生喜欢。
程晟认真收起那些照片。
跟一直悉心保存的与祁衍相关纸条、收据和票根一起,夹在一本书里,藏在书架的最上层。
他背着手,看着书架。
灰色的眸子里,闪着温暖的光。
……
祁衍瘸了,手术又花了些钱。
祁胜斌没来看他一眼,就只他打了两次电话,都是抱怨和挖苦。
“看,叫你不听话、天天顶撞你亲爹吧?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所以才让你倒霉,教育你要孝顺点。”
祁衍垂眸,毫不留情挂了电话。
都说人和谁生活得久了,就会渐渐变得像谁。
他爸最近,真的变得越来越阴阳怪气、斤斤计较,活越像一个男版孟鑫澜了。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祝他们天长地久吧。
至于女版孟鑫澜,祁衍不用想就知道,她此刻肯定在家幸灾乐祸。
他才不想看他们的嘴脸。
于是祁衍就没回家,直接从医院拿了一副拐杖,趁着开学前几天回到学校宿舍里,开始了“身残志坚”的生活。
新学期。
祁衍虽然瘸,但心情依旧积极健康。
他专注把讨厌的人抛之脑后,在校园里喜迎熟人。
一二三中这几个重点中学,从去年开始按规定不再招收初中部,但是一中在去年下半学期时,却进行了一个很骚的操作——
拆除了围墙的一半,直接和隔壁的六中合并了校园。
虽然官方强调了很多次,两校师资绝不公用,教学楼也各用各的。合并校园只是因为一中太小太逼仄,而六中又新又大,可以把体育馆、厕所和食堂资源共享。
然而,抵不住家长们的心照不宣——
骗鬼呢?校园合并以后,六中不就明摆着是新一代“重点初中”么?
官方不承认罢了。
赞助费已经高达五万,比当年的一中都贵。还有什么比这更说明问题?
夏莉里家有的是钱。
住的也是全市最贵的湖景小别墅,寸土寸金。新学期伊始,祁衍在校园里喜提公主裙的小青梅。
然而的另一个人,他倒是没想到。
虞清???
小傻子的爸妈,可真是不抛弃、不放弃。
哪怕白掏五万,也要尽所能让傻儿子接受罪好的教育,“别人家的爸妈”典范。
夏莉里虞清都在了,可惜少一个人。
“大南呢?”
夏莉里:“纪南祈他去七中了哎。”
“啊?”祁衍难掩失落,“他家不也有钱有势吗,怎么去七中?”
纪南祈是他小学时最好的哥们,当年他跳级时,还专门嘱托纪南祈帮他照顾虞清和夏莉里。
祁衍总觉得要他是来了,自己的人生会多添几分阳光灿烂。
夏莉里:“纪南祈他爸和七中校长是哥们,说那边能管得更严,所以送过去了。不过,也有可能是反正他成绩也没救,上哪都一样?”
祁衍小小声:“瞧你说的!他没戏,虞清难道就有戏?”
夏莉里扶额。
……
新学期,卓紫微作为祁衍室友,很快也认识了他的小青梅夏莉里,以及楼下的小傻子虞清。
他以前就听说过他俩。
“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眼前这两只,就是祁衍说过的家庭幸福的幸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