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文殊!”
“少爷!”
一进的负雪小院里,处处狼藉,屋顶上几个侍卫迟钝地持刀追去。就在丘雯雯和引泉泣声叫喊中,台阶下侍卫长一声大叫横空而出。
“啊!”不知何时,侍卫长已执地上的刀,朝白衣人砍去!
白茫茫的雪上顿时溅出一道长而刺眼的血!
白衣人大腿鲜血淋漓,脱力地往下摔,和丘文殊相拥着在雪地里打滚,染出一路血。
“弟兄们!上!”侍卫长冲过去。
屋顶上的几个侍卫也相继跳下来,往丘文殊、白衣人这边而去。
事出突然,丘文殊滚得晕头转向,视线里尽是翻转的白色。突然一只冰冷的手贴上他的脸侧,丘文殊还来不及反应,便听到咚的一声闷响,白衣人的身体翻了回来。他们撞到墙了,可他并没有感到一丝疼痛,丘文殊顿生被保护的错觉。
恍惚间,侍卫长已追至眼前。
白衣人迅速起身,右腿还淙淙留着血,他已旋身跳起,左手顺势掰住了墙顶。在侍卫长再次挥刀砍下的前一瞬,白衣人身子一划而过,扬长而去。
丘文殊看得目瞪口呆,侍卫长也愣在当场。
引泉和丘雯雯奔了过来。
雪地里弥漫着血腥味,丘文殊身上也沾了不少血,他撑手坐起,手心顿时冻得发红。引泉红着鼻子将他扶起,丘雯雯紧张兮兮地将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哽咽着问:
“文殊,文殊你没事吧?”
一旁都是侍卫,丘文殊没有说话,只摇了摇头。
丘雯雯情绪外露,难得失礼地攥紧丘文殊的手,哭道:“吓死姐姐了。”
丘文殊的手才碰了雪,冷得很,丘雯雯抹了泪,当机立断要送丘文殊去湖山书院。现在反倒是有大夫官兵驻守的湖山书院最安全了。
一行人匆匆往湖山书院而去,至湖山山脚处又再次遇刺。幸亏丘雯雯有提前派小厮上山,将冯府遇刺一事告知冯士卿。冯士卿在书院听到打斗叫嚷,立刻领兵下山,将他们救了回来。
这一来二去,日落西山,天色已晚,又下了雪,地上的血很快被淹没得一干二净。
众人上了书院,山长为他们腾出夫子歇息用的落霞院,受伤的侍卫被安置在西厢房,有几位大夫为他们疗伤。
而丘文殊、丘雯雯、冯士卿等人则在东厢房稍作歇息,大夫来为丘文殊查看伤腿。
片刻后,大夫起身道:“丘公子福泽深厚,并无大碍,相信很快便能健步如飞,请大人和夫人放心。”
丘雯雯这才松了一口气,冯士卿亲自将大夫送出门。
山长命人送来一些饱腹的点心,众人分食。丘雯雯受惊过度,食不下咽,冯士卿在一旁宽慰。
房内并无外人,丘文殊嘴唇微翕,还没说出话来,丘雯雯便已摆手制止他,道:“刺客之事,待我明日再同你解释。”
“不,不是这事儿。”舟车劳累,丘文殊已一脸倦色,撑手坐起身时,却一副随时下床的架势,“侍卫,们,身上,有伤。身子,虚弱,易被疫病,所侵。”
冯士卿身为知府,晓得这其中的厉害关系,立即起身:“若疫病传染开来,那可就麻烦了!”
丘雯雯立场和冯士卿不同,这些侍卫忠心耿耿,将他们姐弟护送到此地。若是他们感染疫病,有个三长两短,她难以心安。丘雯雯着急道:“得赶紧派人将他们送出去!”
“现在外头下着雪,月色也甚为暗淡,路都看不清,要如何送出去?”冯士卿背手踱步,面上并不轻松。“现下是不是疫病尚无定论,那学生迟迟不肯配合诊脉…”
“我,可以,说服,她。”
冯士卿和丘雯雯面面相觑,一个假装不是结巴的结巴,有信心说服万般不肯配合的病人?
天下着鹅毛大雪,回廊上高悬的灯笼摇摇摆摆,仅能照亮方寸之地。丘文殊身披鹤氅坐在简易轿椅上,面上淡然,背脊挺直,双手笼袖。大夫和引泉一前一后擎着一盏大灯笼小心引路。
“丘公子,到了。”
轿子落下,引泉上前给丘文殊递上拐杖,将他扶下来,引到宿舍门前。引泉小声道:“少爷,姑奶奶临行前再三吩咐了,您可只能留在门外…”
“嗯。”丘文殊淡淡应了声,将着急神色藏匿在茫茫夜色中。
丘文殊深呼一口气,举起手,轻叩门。
“谁?”房内传来元琛警惕性十足的质问。
“丘文殊。”
“丘兄?”元琛声音里顿时带着一丝困惑,“你怎会在这里?”
丘文殊简明扼要:“为你,而来。”
房内不知为何静了一静。
外头天寒地冻,冷风源源不断卷来鹅毛大雪,丘文殊的乌发上都沾了不少。引泉心疼自家少爷,一边为他拂去身上的雪花,一边道:“元公子,小的这就从夹缝中为您送***丝线,请您搭在手腕上,方便大夫为您诊断。”
“哼。”房内传来一声冷笑,元琛道,“从夹缝中?我大大方方开了门,让你进来可好?”
口齿伶俐的引泉竟也语塞。
丘文殊径直取过引泉手里的灯笼和一小团丝线,低声吩咐:“下去。”
引泉告罪一声,讪讪走回廊下,和大夫呆一块。
大夫叹气道:“没有用的,还是尽快找到他的书童吧。”
而丘文殊立在宿舍门前,擎着的灯笼垂得低,只照亮了素袍衣摆下的黑皂靴。寒天雪地里,他脸都冻僵了,嗓音依旧清冷,他同元琛说道:“开门。”
不管是不是气话,元琛愿意让人进去,对他来说都是好事。他只需要进去递一根丝线即可,旁的劝解全然不用。
房内又静了一静,元琛问:“丘兄,你不怕我传染给你?”
“嗯。”丘文殊含糊地应一声,举起灯笼吹熄火苗,又弯腰将灯笼搁在门前。
回廊离这儿有段距离,引泉带着困惑的叫喊传来:“少爷?”
回应引泉的是咿呀的推门声,丘文殊右腿毫不犹豫地跨过门槛,左腿和拐杖则有些困难地挪了进来,再将门关上。
“丘——丘文殊!”
“少爷!”
“少爷!快出来!”
丘文殊恍若未闻。
丘文殊环视一周,房内点着一盏小油灯,搁在案桌上。左侧床上,罗帐后有个朦胧的人影。
视线昏暗,丘文殊嗅觉变得敏锐,房里除了油灯的味道,还有些许莫名的…血腥味。
“丘文殊…”床上的元琛又喊了他一声,声音里似乎藏了一丝紧张。
第十七章
丘文殊沉默地扫视周遭,屋内逼仄,除了元琛所在的床,其他地方几乎一览无余。血腥味是从哪里传来的?
丘文殊往前踏出一步,元琛便急声阻止了他。
“你快出去!”元琛语气中沾满了紧张与着急,说话时,罗帐微微拂动,“我不想传染给你。”
听见元琛为自己着想的话语,如同在寒冬里饮下一杯热茶,丘文殊全身都暖乎乎的,更不能再放任元琛讳疾忌医下去了。
丘文殊拐杖敲地,往前再迈一步。
“停停停!”元琛急声喊停,有点儿虚弱地说道,“就按,就按引泉说的,你从门缝里给我递丝线…”
元琛怎如此容易便接受诊脉了?
她不是很抗拒,并坚持要等到自个儿的书童来了,才肯接受问诊吗?
不过,他对她而言,是未来的天,是不同与常人的。所以见到他来了,她便愿意接受悬丝诊脉,也没什么不对劲吧?丘文殊皱眉深思着。
这时,门外的引泉也连声应好,泣声道:“少爷您快快出来吧,姑奶奶知道了,定要剥了我的皮!”
丘文殊被闹得厉害,只得旋身开门,在引泉的牵引下,出了屋子。引泉心有余悸地合上门,又从丘文殊手里取过丝线,绕出一截,小心地蹭进门缝。
“元公子,劳烦您来取下线。”
“嗯。”
寒风呼啸而过,丘文殊拄拐站在一旁,大夫从回廊里跑来,接过引泉手中的丝线,一切都顺利得很。
大夫诊脉诊了很长时间,奇道:“单从脉象来看,元公子只是有些气血不足,没有大碍啊…”
丘文殊和引泉两人面面相觑,不是说元琛浑身长满红廯,疑似得了疫病吗?
“我没病?那我身上这些红疹子…”元琛一副不可置信的口吻。
丘文殊微微蹙眉,只觉哪里不对劲。
大夫问:“元公子,你身上的红疹可有退散征兆?”
“黑灯瞎火的,我自己也看不清。”
丘文殊正欲往前一步,被引泉牢牢挡下,引泉谄笑道:“既然如此,那便静候一夜,待明日一早,元公子看清楚了,我们再做打算,如何?”
“嗯。”元琛打了个哈欠,道,“夜也深了。”
这次问诊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结束了。
大伙儿一同回了落霞苑,大夫向冯士卿禀明情况,丘文殊、引泉回了东厢房,被丘雯雯一通教训。
可说着说着,丘雯雯像是发现了什么,突然中断训话。
“姐姐?”丘文殊疑惑地看向丘雯雯。
丘雯雯尴尬咳一声,如坐针毡,吩咐引泉:“把意蓝喊过来。”
引泉也是一头雾水,应声而去时,方才诊脉的线团从袖中掉落。线团是米色的,线缠得乱糟糟的,但其中隐隐有斑斑血迹。丘文殊眼皮一跳,俯身拾起,隔着衣料搓着血。
这是谁的血?
元琛的?
他把自己挠伤了?
还是说——
“哗啦!”
丘文殊寻声仰起头,看见丘雯雯尴尬地站起来,回身看了一眼后移了的方凳,又忙不迭坐下。
“姐姐?”丘文殊将线团藏进袖中,关心地问道,“你,不,舒服?”
“嗯…是有些不舒服…等意蓝来了就好了。”
意蓝一个丫环能做什么?
丘文殊立即起身,道:“我去叫,大夫——”
“不用不用!”丘雯雯抿抿嘴,没好气地说道。“你好生坐着,让意蓝来就好了。”
身子不舒服,不找大夫,找贴身丫环?丘文殊真是百思不得其解,这元琛是这样,怎么姐姐也是这样?
丘文殊旋身就要迈步,丘雯雯急声喊停。
“别去别去!”丘雯雯连声拒绝,脸上泛起红晕。“这事要意蓝来办。”
丘文殊隐隐觉得不对劲,自家姐姐和元琛的行为举止怎这般像?
“是,何事?”
“跟你说不清的。”丘雯雯一副不欲多谈的样子。
就在这时,意蓝来了,朝二人行礼。
丘雯雯朝意蓝招招手,意蓝上前,两人附耳密语,尔后意蓝匆匆而去。
丘文殊像看天书一般看着她们。
“咳咳。”丘雯雯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同丘文殊说道,“喔对了,你姐夫有事要与你商议,现下在正房等你…”
丘文殊知道她在骗自己,但仍听从了她的话,行礼告退,让引泉扶着出去了。
丘文殊本就行动不便,现在更是慢吞吞地走着。不一会儿后,意蓝抱着一件披风匆匆而来。又过了片刻,丘雯雯和意蓝相继从东厢房里走出,丘雯雯快步回了正房,而意蓝则抱着方凳走向耳房。
丘文殊朝引泉使了个眼色,后者悄悄跟上意蓝,又白着脸回来,到丘文殊耳边附语:“凳子上有血…”
血?!怎么又是血?!
等等——出血不找大夫,找贴身丫环,找贴身书童…
丘文殊脑袋轰隆一声,霎时间将一切都想通了!
——女子阴类,冲为血海,任主胞胎,二脉流通,经血渐盈,应时而下,天真气降,故曰天癸。常以三旬一见,以像月盈则亏,不失其期,故名曰月信。
怪不得元琛不肯让他踏入房门一步!
怪不得元琛要见自己的书童!
怪不得房里都是血腥味!
怪不得大夫说元琛气血不足!
怪不得线团上有血!
因为!元琛和姐姐一样,都来月信了!
丘文殊恍然大悟,满脸涨得通红。
.
而与此同时,元琛陷在床上,满头大汗,脸上毫无血色。
他的贴身书童跪坐在床边,正为他包扎大腿上的伤口。
“殿下,奴才该死,奴才不该让您去冒险的…”继福不住地自责,“这冯府藏龙卧虎,奴才还不知规劝殿下——”
“好了,你不必自责。”元琛没好气地说道,“一个没有重兵守卫的家宅,没有龙也没有虎…谁也料不到我会受伤…”
“可,能刺伤殿下的人武艺定然不凡…”
元琛将脸埋进软被里。刺伤他的侍卫只有三脚猫功夫,但他又不能同继福坦诚,自己会被这么个人刺伤的真正缘由。
房间里气氛沉闷下来,窗外的雪花飘进来,夹带不少寒意。
继福到底是从小伺候元琛的人,很快便明白刺伤之事元琛不欲多谈。
伤口包扎好了,继福小心为元琛盖上被子,转移话题道:“殿下这次潜入冯府,可有什么收获?”
第十八章
雪夜,房内点上数盏烛台,照亮这一片逼仄。元琛趴伏在床上,手臂交叠撑起脸,脸上只剩零星几颗红疹子,虽丝毫无损他的丰神俊朗,但他睫毛微垂,在眼底投去深深的阴影,让人感觉他心头郁郁。
不过元琛语气淡淡,很是平静:“丘文殊,是个结巴。”
继福一听,却惊得张大了嘴:“丘文殊,竟,竟然是个结巴?!”
怪不得丘文殊要通过贿赂,换来应试资格!原来他本来就没资格参加科举应试!
继福收起脸上的讶异,兴奋起来,跪在床前,同元琛道:“殿下,这是可以大做文章的丘氏辛秘啊。”
“嗯。”元琛语气依旧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