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岛深秋[现代耽美]——BY:秦三见

作者:秦三见  录入:10-21

  用着几千块的打火机,夹克袖口印着隐蔽的某大牌图标,嘴上却说自己负债累累是个无业游民。
  叶怀秋学会骗人了。
  只不过,他说谎的能力还是有些拙劣,被我一眼就给识破了。
  是真的把我当成了陌生人,还是说,觉得这么多年过去后,我不再值得成为他身边的人?
  不过还有一种可能,是我想多了,也或许他没骗我,一切都有合理的解释。
  叶怀秋的烟抽到了尽头,把烟头抵在潮湿的墙壁上用力碾了碾。
  他还是很瘦,手指纤细,好像我用力一握就能让他断了骨头。
  他把自己的烟头扔在我那个旁边,两个可怜虫,混在了脏兮兮的泥土里。
  “你呢?”叶怀秋转过来问我,“工作还不错?”
  我笑笑:“今天是我上班的最后一天。”
  一脸诧异。
  “部门被遣散,我和你一样,无业游民了。”
  我不知道叶怀秋究竟是个什么状态,但此刻的确不是我理想的重逢时机。
  我预料中的重逢应该是在最意气风发的时候,无风无浪,天气晴朗。我们也不该在这样突降的雨天、在这么一个空旷又肮脏的烂尾楼里碰面,应该是高级餐厅或者安静有情调的酒吧。
  事与愿违,这个词儿贯穿人类的一生。
  我琢磨着,就算我曾经勉强在叶怀秋的记忆里占有一席之地,但今天这短暂的重逢大概会亲手摧毁他心中关于我的幻想。
  “哥,再帮我们盯一会儿呗。”
  那帮学生什么时候安静下来的我压根儿没有注意到,自从发现站在这里的人是叶怀秋,这个世界好像一切都成了他的陪衬。
  虽然不想被打扰,毕竟难得有机会跟叶怀秋叙旧,但自觉聊天走入了死胡同,我还是点了头。
  我对叶怀秋说:“我去帮他们盯着相机。”
  叶怀秋微笑点头,我跟着学生走开。
  好像叶怀秋身边连温度都比别处稍微高了些,也或许是因为有一面墙挡了风,可我却还是十分主观地觉得那高出来的温度来自于他。
  我站在那里,盯着支架上的相机屏幕。
  学生们又开始了。
  这一次,我有注意听他们的台词,有注意看他们的表演。
  一些大学生,一个原创的剧本。
  讲一个可悲的故事。
  主角叫何某,姓何,名某,之所以起这个名字是因为父母生下他就给丢掉了,捡到他的是个拾荒老人,老人脑子不好,但对这孩子很好。老人心心念念给孩子起个名,但自己不识字,就找别人帮忙。老人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自己姓何却也不知道叫何什么,他拦了个路人给小孩儿起码,路人说:“就叫何某吧,反正也没人在乎他究竟叫啥。”
  何某是个被遗弃的孩子,跟着拾荒老人长大,活得又脏又臭,长到七八岁,老人在一个清晨再没醒过来。何某又被别人领走,到乡下帮人干活。干活混口饭,偶尔还能洗个澡,脏还是脏,但不臭了。这样到了十七八岁,他已经觉得自己会一辈子就这样,然后老死在这个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乡下。也挺好的,对他来说,这是归宿了。然而,有一天一群人开着车来了,平了村庄,大家四散而逃,何某也跟着逃。逃到哪儿呢?不知道,就是乱跑。稀里糊涂进了城,他发现自己又变成了脏又臭。晚上在一个看起来很干净的地方天为被地为铺,结果刚睡着就被带进了警察局。又是一番折腾啊,警察问他啥,他都不知道。后来过了好久,警察突然告诉他找到他亲生父母了,这不奇了怪了么,何某一直以为自己是垃圾堆里滋生出来的,跟别人不一样,没人生。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也有父母啊。
  这会儿这一场戏就是何某跟父母见面的场景,那对男女被迫而来,原本算盘打得劈啪作响——当年生了这一胎之后就再没能有个孩子,现在想要了,既然警察说找到了那就再领回来呗,正好养老了。
  结果,何某笨拙又木讷,大字不识一个,即便警察带着他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可已经陷入皮肉的臭味还是散不去。
  父母后悔了,又不认了。
  警察跟何某父母互相嚷嚷着什么,只有何某局外人一样站在一边,看戏似的看着他们,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
  这故事宿命感太强,对于何某来说,从他被抛弃的那一瞬间开始,一切于他而言就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看得出了神,甚至不知道叶怀秋是什么时候走到我身边的。
  他的手指在相机屏幕上轻轻一点,然后说:“你忘了继续录像。”
  二十分钟已过,还好他过来了,否则我就得跟那帮学生道歉了。
  表演还在继续,我们俩站在一起。
  叶怀秋说:“这个何某,你知道让我想起了谁吗?”
  “谁?”
  “默尔索。”
  叶怀秋点了烟,望向那帮沉浸戏剧之中的学生,他轻声说:“荒诞又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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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9.10.18 12:35 a.

  
  07
  叶怀秋有心事,我看得出来。
  现在的他不再是以前那个在面对我时透明晶莹的男孩,长大了,眼角瞥出来的一抹余光都带着故事。
  十几岁的时候我哪能想象得出他抽烟的样子呢。
  身后的天一道闪电,把整个阴森潮湿的烂尾楼都给劈亮了一瞬间,紧随其后的就是雷声,轰隆隆在天上炸开,声音之响,像是两团撞击的云势要拼个你死我活,打算在这天重新开出个干净无人的天地来。
  这种天气实属让人心烦,每个人都好像变成了黏糊糊的苔藓。
  叶怀秋的烟还没抽完,学生们这一段也结束了。
  我收下道谢,接过叶怀秋递来的烟跟打火机,跟着他走回了之前的角落。
  “这帮学生挺有意思的。”叶怀秋蹲下,说话的时候盯着外面看。
  两栋烂尾楼中间是一条修得还算平整的路,我就是沿着它走过来的,这会儿一辆车驶过,朝着看不到尽头的西边去。
  “蚂蚁。”
  我正在点烟,听见他的声音转过去看他。
  他蹲在那儿,侧着头,扬起来看我,发现一只蚂蚁而已,却好像发现了新大陆。
  他的天真其实也还在。
  我走过去,蹲在他旁边,几乎紧贴着他。
  一只黑色的小蚂蚁悠闲地从我们脚边走过,无视了我们这两个人类。
  叶怀秋身边很暖和,他像个红泥小火炉,把回忆那壶酒烫得更加香醇了。
  我们俩的腿轻轻靠到一起,他转过去打了个喷嚏,下意识用一只手扶住了我。
  “冷了?”我问他。
  是有些凉。
  我穿着深秋的厚风衣也还会觉得有些凉意,何况是他,身上就T恤和一件单薄的夹克。
  “嗯。”他揉了揉鼻子,抽了口烟,“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
  我的右腿和他的左腿紧紧贴在了一起,或许是幻觉,我甚至感觉到了他的温度。
  和少年时代不同的温度。
  我一个人生活,经常会买花,一周或者半个月一束,每次都只买同一种花。
  茉莉。
  我觉得叶怀秋像是茉莉花,白净的,轻盈的,香的。
  回忆全部泛黄,唯独他这个人,怎么都不会褪色,不管过了多少年都还是原本的样子,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他在我的世界里当了十几年的茉莉,现在的话,更像是昙花。
  月下美人,握不住的话转瞬即逝。
  昙花一现,只为韦陀。
  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算是他的韦陀。
  我盯着叶怀秋的手,看得心像绷紧了的弦。
  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手指轻轻地点着,像是在自己腿上弹琴。
  少年时代的触感都在这一刻卷土重来,要是我现在握他的手,感觉还会一样吗?
  那时候已经彻底入夏,几乎天天三十几度,那会儿我跟人打球伤了脚,天天拄着拐杖去上学。
  每天早晨叶怀秋都在校门口等着我,然后帮我拿书包,陪着我这个瘸子慢慢悠悠往教室走。
  体育课,我不能打球了,就和他坐在树荫底下看别人玩。
  有一次我们嫌热,绕到教学楼后面的小花园,背光也背人。
  坐在水泥台阶上,身后是教学楼,面前是花坛,整个世界都是阴凉的,还有微凉的风吹过。
  拐杖在我左手边,叶怀秋在我右手边。
  我们用他的MP3听歌,还没我半个巴掌大的小机器却能容纳一二百首歌。
  两个人,一人一只耳机,黑色的耳机线被风吹得荡来荡去。
  那时候我是个很少听歌的人,所有听来的要么是学校广播站放的,要么是叶怀秋放给我的。
  我从来不记歌名,也不知道那些唱歌人的名字,只是听,叶怀秋给我什么我就听什么。
  那天的歌是首粤语歌,歌词我一句都听不清,只记得唱歌的人声音好听,只记得这首歌旋律迷人。
  然后,还记得的就是在这首歌唱到一半时,叶怀秋轻轻地靠在了我肩膀上。
  轻得像夏天的蜻蜓落在树叶上。
  他似乎小心翼翼,不敢彻底把自己交付给我。
  当时的我大概愣住了,我记不清楚,只记得后来我牵了他的手。
  自始至终我们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后来我走进自己的回忆里,看见两个穿着校服的男生躲在教学楼后面的小花园,他们坐在水泥台阶上互相倚靠,手偷偷地握在一起。
  耳机线荡啊荡,在我的世界里荡了那么多年。
  在那之前,在那之后,我们也从来没有明确对彼此表达过任何渴求的情绪,没有说过“喜欢”,没有说过“在一起”。
  但是,那个依靠和那次牵手似乎象征着什么,在那天之后我们之间确实变得不太一样了。
  至于那首歌,被我遗忘了很久,直到叶怀秋走了,我联系不到他了,在翘课的一个晚上,我坐在网吧的电脑前,听了不知道多少首粤语歌,终于找到了它。
  王菲的。
  《暧昧》。
  那天晚上我坐在网吧里,对照着歌词反复地听。
  反反复复,直到再也不敢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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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9.10.18 12:35 a.

  
  08
  我试图用“猜火车”的方式来消磨这难捱的时间——去计数一个小时之内有多少列火车经过以及下一趟是客车还是货车。
  照理说不应该难捱,我梦寐以求的重逢终于来了,应该分分秒秒都当宝贝似的珍藏。
  可问题是,我总抑制不住靠近他的渴望,这在他来说,是一种冒犯。
  我盯着他的手,满脑子都是当年那个被风吹得荡来荡去的耳机线。
  现在不一样了,我们再也穿不上那身校服,再也进不去那个校园,再也没法一起戴同一幅耳机听同一首歌。
  很多故事都只会发生在特定的时间,很多人也只会出现在特定的时间。
  叶怀秋说:“我以为大暴雨都是转眼就下完。”
  “那是阵雨吧。”我把视线从他手上收回来,不能再看,再看下去或许真的会忍不住去握他的手。
  他低着头笑,不知道在笑什么,过了会儿他说:“蚂蚁不见了。”
  那只小蚂蚁不知道走向了哪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哥,你们吃点?”
  我们俩正沉默,让我们帮忙录像的学生拿着面包跟火腿肠过来了。
  那个男生说:“这雨好像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停,吃点儿东西垫垫肚子吧。”
  十二点多了,还真有点儿饿。
  叶怀秋似乎不太好意思,但我没跟他客气,站起来,道了谢,从他手里接过了给我们的面包和香肠。
  有个女孩子过来,又给我们拿了两个折叠的小凳子,我笑着说:“你们设备还挺齐全。”
  这小凳子是真的小,我都怕一屁股给它坐塌了。
  叶怀秋把凳子支好,我们背对着一堵墙,面朝着外面广阔到看不到尽头的荒地,这个角落,听得到学生们嬉笑的声音,但彼此看不到对方,就像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两个世界。
  这倒也好,虽然我说不清究竟为什么觉得这样挺好。
  有了凳子,坐着虽然也没那么舒服,但至少不用忍受腿麻。
  我们俩躲在这个角落避风避雨,也暂时避开了三十出头还一事无成的颓废现实。
  至少此刻不用想那些,下个星期一醒来我究竟要做什么,暂时都不重要。
  叶怀秋说:“这面包还挺香的。”
  我想起以前上学,叶怀秋总是在下午第三节课之后开始嘀咕自己饿了,知道他有这个习惯后,我总是在书包里放些小零食——很能填饱肚子的小零食,比如饼干、香肠,甚至是小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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