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泽文,你扫墓什么时候回来?
ZZW:可能下午吧,也许会晚一点。
宋玉:哦,那我等你回来哦。
墓都不扫跑到这里来看画展!周泽文!你到底在想什么?
赵容爽快步走到大堂,挤到离赵一真最近的位置。
“大伯!”
他朝着赵一真大喊一声,这引得众人侧目。赵一真听到这一声,也挺住画笔,回头看他。
“小爽?”
“是!我是小爽!”
赵一真把赵容爽带到了美术馆顶层的贵宾接待室。
“小爽,你都长这么大了。”
赵一真原本也是英俊潇洒的,但这么多年,在各地奔波游走,脸上竟也多出不少皱纹来。
“大伯,你知道我会来找你?”
“不知道啊,但是这么多年你一直不联系我,我也没有办法联系你,就想了这么个馊主意。”
“号码被我弄丢了……”
“哦,弄丢了?难怪你这小子不给我打电话,我还担心你是把我给忘了——还好,还记得大伯,要不然我这一肚子苦水可就没人去说了。”
赵一真笑着,眼角唇边的皱纹就更加明显起来——这使人疑心,赵一真真的只比赵千实年长了一岁吗?
赵一真笑起来很慈祥,这让赵容爽想到他的外公。
“大伯,你要跟我说什么苦水?”
赵容爽眉目之间前所未有的清澈,那是小辈见了长辈,询问时茫然不知所措的神情。
赵一真摸摸赵容爽的头,说:“我从没结婚生子,对你就像对自己的儿子一样。小爽,你知道吗,你和你妈妈长得真像——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像!但牙齿不像!牙齿像你爸爸!”
赵一真看着眼前这个小毛孩哈哈地笑,赵容爽不依了,语气里有些怨怼,说:“我可不像他!我一点都不像他!”
赵一真以为赵容爽说的“他”是“她”,也就误会了赵容爽的意思。
他皱着眉,说:“你还怪你妈妈吗?这不怪她的。”
“不是,是他!那个人!他让人觉得恶心——虽然这不是一个儿子对父亲该有的评判,但我真的不愿意当他的儿子!”
赵容爽这么说着,赵一真也就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
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悲伤,告诉赵容爽说:“小爽,有些事情你该知道的——我们赵家没有好男人……”所以,这是环境使然,也不怪赵千实。
“我知道。”
赵一真看着眼前已经有成年男人模样的小子,心中难免痛惜,这孩子,都已经这么大了。
赵容爽说:“我知道我们赵家过去没有好男人。从曾祖父那辈起,曾祖父是靠承包鱼塘起的家,但他好赌,没多久就把钱输光了,还欠了债。不过曾祖母很厉害,她比曾祖父还要大几岁,曾祖父怕她,她也聪明,没几年又把鱼塘产业做大了,还做了许多投资事业。”
“那一辈就生了爷爷这一个儿子,但爷爷从小就疏于管教,学了我曾祖父的所有缺点,还三心二意拈花惹草,甚至吸过一阵子大麻。不过奶奶手段泼辣,她够狠,虽然奶奶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但嫁到赵家之后,也是帮赵家上了一层楼,我们赵家的根基,是在奶奶手下打牢的。”
“奶奶是生了你和赵千实。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不太清楚,但看样子应该是个好人,至于赵千实,他确实是个人渣。很可惜我妈妈没有曾祖母和奶奶那样的手段,她管不住自己的丈夫,更保护不了自己的孩子——我讲了这么多,该轮到你了。大伯,你可以告诉我一些以前的事情吗?”
但赵一真没有说什么前尘往事,只是惊讶地问他:“你怎么知道这么多?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有阵子身体不太好,跟着奶奶住的时候,她告诉我的。”
赵一真听到“身体不好”这样的字眼,心中立马紧张起来,他拉住赵容爽细细打量,担心地问:“是得了什么病?什么时候的事了?现在根治了没有?”
“不过就是些小打小闹的病,现在肯定根治了。”
赵容爽笑得不知是无奈还是嘲讽,这不怪赵一真大惊小怪——他们赵家的男人可没有不得病的,曾祖父是肺癌死的,爷爷是胃癌死的,赵千实目前没有查出癌症,但心脏病却是有的。至于赵一真,赵容爽听说他从小身子就弱,也是药罐子里泡大的。
他突然想到一个词来形容——不得善终。
“嗯,没事就好……”赵一真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颈部青筋可见,脸上也涨得通红。
赵容爽赶紧去给他倒一杯水,边帮他顺气,边问他:“大伯!你怎么了?”
“没事。”赵一真抖着手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水,说:“就是前段时间肺不舒服,就去医院做了个检查,原来是得了肺癌。”
赵一真还笑!他还笑!
“你……你怎么还笑……”
一阵又一阵的酸涩感来袭,赵容爽咬着牙,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没事,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拿了药吃,现在也不疼。现在医疗技术都好了——我还记得你曾爷爷当时,可是疼得连地都下不了。”
“光吃药怎么好得起来!你要去住院啊!”
赵容爽噌地站起来,赵一真摆摆手,说:“小爽,你坐下。”
“我没有选错地方,我还担心你不在Y市,那我办这个画展不就没有意义了嘛!”
“毕竟你当初把这里说得那么好,我肯定是要来的。”赵容爽听赵一真的话,又重新坐下。
赵一真轻笑一声,从包里拿出一张卡来,他把卡送到赵容爽面前,“这是我这么多年以来的一点积蓄,我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也不会做投资,没想到这么多年竟然还攒到了这么多钱。你拿着吧,我把你当自己的儿子一样看待的。”
赵容爽才不要这些钱!他有些愤恨,这跟临死前交代遗言有什么区别!
“大伯,你说你把我当亲生儿子一样看待,那你怎么这么多年不闻不问?你这样跟我妈有什么区别?”
赵一真被他问住了,他好像真的不能说是把赵容爽当自己亲生儿子一样看待的……
赵一真叹一口气,说:“对不起啊小爽,是大伯没考虑到你的感受,但是你妈妈,你不该恨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回忆杀,看看容哥是不是特别惨……
☆、纷纷纷纷
“你告诉我过去的事吧,我想知道——他总说是妈妈出轨在先,所以没有脸面再回来才选择净身出户,其实我并不相信。”
“过去的事啊……”赵一真深深地吸一口气,“我怎么讲呢?他们过去明明是相爱过的呀……”
“相爱”吗……
赵容爽皱眉,这个词怎么会用在这里呢?
“大伯,如果你知道什么,一定要告诉我,我不想自己一辈子都蒙在鼓里嫌错了人。”
他心里十分忐忑,真相如此诱人,但又常常伤人。
他听着赵一真缓缓和他讲述当年的事迹,时而瞪大了眼睛看赵一真,时而垂眸向下掩饰情绪。
“说起来,你爸爸确实是有些荒唐。他和你妈妈啊,因为一场赌局才在一起……”
“那时候我读高二,你爸爸读高一。后来我们学校转来了一个高一的女同学,那个人就是你妈妈。”
“她是走到哪里都万众瞩目的——你还记得你妈妈的样子吗?你把她的照片撕掉之后我还带你画了一幅她的肖像画,画你可没撕掉吧?”
“没有,我一直都带在身边呢……本来那些照片也不是我真心要撕的……”
“唉——”赵一真这位大画家的眼里突然变得浑浊不堪,也不怪他,毕竟人老了,连泪水都是浑浊的。
“小爽,这么多年你一定受了不少委屈……”
“大伯,你说什么呢!”赵容爽耸耸肩,笑道:“你可是知道我从小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种!再怎么样,也不会让自己受了委屈!”
但赵一真并不相信赵容爽的鬼话,那时候他亲眼看见赵容爽坐在大厅的地上,含泪把那些照片一张张撕碎,撕不动了就拿牙齿咬,咬不动了就拿剪刀剪……
他那时候才是个屁大点的小孩儿,就装得那么好,嘴里说的全是违心话。
他说:“这女人真可恶!他怎么配当妈妈!我的爸爸才是全世界最好的爸爸!”
当别的孩子还在唱“世上只有妈妈好”的时候,他不唱,他唱的是“世上只有爸爸好”。如果非得唱妈妈不可,那他就只会唱“世上只有妈妈坏”!
可是,这小屁孩费尽心思讨好的爸爸,又是做了多少畜生不如的事呢?
如果不是赵一真亲耳听到他一个人偷偷地唱“薇薇姑娘”,他就真信了这小子恨极了他母亲了!
这首童谣别人不会唱,幼儿园里也不会教——那还是他母亲随口唱出来哄他们姐弟俩睡觉的。
赵一真过去常常听她唱,她温柔地唱啊,她唱“在一个遥远静谧的小山庄,有一个乖巧美丽的小姑娘。她大大的眼睛像葡萄,还有红红的嘴巴像樱桃……别人问她叫什么,她说她是妈妈的薇薇姑娘……”
那时候,赵容爽还总拿薇薇姑娘和赵容清比,没少为此和赵容清吵架。
可是时间一晃啊,赵一真现在连歌词都记不全了。
赵一真擦了擦眼泪,干笑着,“唉,你知道的,人年纪大了,眼睛就总是会出眼泪。”
“我们刚刚讲到哪里了?”
“学校转来了一个女同学。”
“哦,那个女同学就是你妈妈啊!”赵一真回想起那个时候,脸上温柔地笑着,“她是个走到哪里都万众瞩目的,那时候我们学校有很多人追啊——有一次,我和你爸爸还有其他几个同学一起在操场上,刚好你妈妈也在。”
“那时候就有人说了,他就说你爸爸‘喂!赵千实!你不是总吹牛说自己是个万人迷吗?’那个人指着你妈妈,又说‘你要是能把那女的追来当女朋友,我们就信了你了!’但事实上,你爸爸当时已经有女朋友了。”
“可他还是要追你妈妈——你爸爸就是这样!幼稚到可笑!他从来不考虑自己的行为会给别人带来多大的伤害!”
“大伯!”赵容爽很紧张,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但他又无法问出口,只支支吾吾道:“你是不是……当时,你……”
但赵一真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坦然道:“是啊,我当时喜欢一个女孩……”
赵容爽猛然瞪大了眼睛,局促地看着赵一真。
赵一真笑着,浑浊的眼泪掉下来,他颤抖地说:“你爸爸可真不是个东西!他明明有女朋友了……”
“小爽,你知道那女孩有多好吗?”赵一真伸出一根手指头来,颤巍巍地放在眼前,“你妈妈第一好,她第二好——可是,她死了啊!还不到十八岁,死了……”
“别人眼里的宝贝,怎么到了你爸爸眼里就那么一文不值呢?对她是这样,对你妈妈也是这样!”
“小爽,你千万不要学你爸爸,他就是个疯子!疯子!”
疯子,在骂别人是个疯子。
但他说得对,赵千实就是一个疯子!
要不然,怎么会丢弃妻子到如此无情?要不然,怎么会众叛亲离到如此狼狈?
赵容爽早就知道的:爸爸不是好爸爸,但是妈妈真的是好妈妈吗?
“他跟别人打赌啊,如果他在一个月之内追到了你妈妈,就让他们和自己的女朋友分手……”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感情当游戏!
“因为他追到了你妈妈,他就会和他的现女友分手。”
“如果他输了呢?”
“输了?”赵一真长舒一口气,他靠在椅子上,缓缓道:“输了就安分守己一辈子,专情一人,不再动那些花花肠子。”
“小爽,你知道吗?我过去,真希望他能赢啊……他赢了,我就可以,我……”赵一真又剧烈地咳起来,这一次,他直接咳到整个身子都匍匐在了地上,他拿拳头用力地锤在地板上,一下又一下,赵容爽拉都拉不住。
他肺部传来清晰的“呼噜”声,嘴里一边咳,一边说:“我也是畜生!我也是畜生!我悔啊!我真后悔帮你爸爸圆那些谎!我鬼迷心窍……帮他追你妈妈!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
“大伯!你先起来!不要这样!你的病经不起你这样折腾!”
赵容爽最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赵一真扶回到椅子上坐好。他看着赵一真颓丧的神情,对那些事情也害怕到失了兴趣,他扶住赵一真,劝解道:“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现在应该好好养病,留个联系方式吧,我以后会常来看你。”
但赵一真摆摆手,他指着桌面上的那张卡,“把这个拿走,你以后有用。”
赵容爽是喜欢钱,但现在他那双眼睛却不敢看那张卡,他觉得耳朵有些发烫,牙关咬得紧紧的。最终,他拿过笔筒里的一支笔,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如果你想见我了,就打这个号码。”
盖上笔盖,赵容爽转身离开,赵一真在后面喊:“小爽!就算你现在不要,以后我的遗产也还是会留给你!”
赵容爽停住脚步,拳头在身侧握紧,嘴巴张张合合许久,愣是没吐出一个字来,终于,他沙哑着喉咙,说:“不会的,就算真的有那一天,也在三十年、四十年以后……”
赵容爽来见赵一真,早就做好了面对过去的准备,但他怎么也没想到,那段过去,竟然是这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