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这么快?”老太太有些好奇,从转身从窗台取了两只柿子,朝江诉声走去,“你能不能画一张我?”
说着,她把手里的两只大红柿子塞给江诉声。柿子被阳光晒得热乎乎,是令人摸着舒服的温度。
江诉声没想要人家的柿子:“奶奶,我画画不要报酬。”
“给你就拿着,我也不能白要你的画。”
“那您这边座。”江诉声收下老太太的柿子,撂在铅笔盒上头。画速写要求模特短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不动,江诉声怕老太太累着,站起来让出小马扎叫她坐下。
江诉声向后退了几步,重新换上一张新纸,几笔勾出了她的体态。
大概是干坐着无聊,她同他说起话来:“同学,你是哪儿的人?”
“滨海,来北京学画画,到十渡写生。”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来写生。”她笑得慈祥,“每年都有学画画的学生到我家门前...你们都很喜欢我家的房子和柿子树。”
江诉声也笑:“您这树和屋子特别漂亮,都是宝贝。别家都是砖混水泥的平顶房,千篇一律的,没什么味道。”
老太太好奇地望着他:“我这有什么味道?”
江诉声想了想:“岁月吧,一看您这屋子就有故事。”
她说:“这屋子比我岁数还大,是我老头子的祖屋,住了好几代人,现在就剩我一个了。前些天村里下了通知,要大力开发旅游景点,也不知道会不会开发到我这里来。”
江诉声嘴巴快,不识趣地问了句:“您家里人呢?”
“家里人么?”她面露思索,“老头子早变成了坟堆堆,儿子儿媳都在外地工作,逢年过节才会回来看看。”
“外地?”
“对,他们在海淀那边儿。”
江诉声问:“海淀不也是北京吗?”
老太太年纪大了,难免犯糊涂,她狐疑道:“可我怎么觉得海淀距离我很远?我儿子很久才看我一次。”她未等江诉声反应,又说,“你看我院子里的柿子树,还是我儿子出生那年,我家老头儿种下的。他说柿子红火,图个日子红红火火的好彩头。
“当年这棵树小得很,就两根筷子粗细。你瞧呀,现在它都这么粗了,长得比屋子都高。”
她轻描淡写地讲述自己的过去,江诉声安静听着,没再插一句话。他笔下的画也进入到尾声,画中是位长衫长裤的老婆婆,她模样和蔼,表情定格成一张笑脸。
第49章 老头
江诉声将画交给老婆婆,和她告别后收拾好东西离开。他揣着两只大红的柿子,找到不远处的沈听澜。
沈听澜正立在小路边画玉米,手里拿着一根削得很尖的铅笔勾它的未长开的穗子。他察觉到走过来的江诉声,转过头,一眼看见那两只大红色的柿子,笑了起来:“你从哪里找的柿子?”
“一位老婆婆送的,她家里有棵很漂亮的柿子树。”江诉声把东西放在地上,用纸巾擦去柿子皮上的尘土,小心地撕开个小口。
橙红色的汁水一下流出来,江诉声怕滴到身上,忙伸长了手。他凑过去尝,赶紧递给沈听澜:“可甜了!”
沈听澜低头咬了下江诉声手里的柿子,入口毫无酸味,甜中带一点点的涩。
“好吃。”沈听澜又咬了一口,目光从江诉声身上重新移回了那几棵玉米,描摹它们长而宽叶子的纹络,以及后面塌掉一半的土墙。
江诉声支开小马扎,坐在了沈听澜的旁边。他把速写板放在腿上,一边吸着柿子,一边去画沈听澜。
“你知道有首诗叫《断章》吗?”江诉声摇头晃脑地说,“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澜澜呀,你就是我窗台上的白月光,装饰了我的梦。”
沈听澜微微笑着:“你这情话越来越土了。”
江诉声扬起脸看他:“那你喜欢听吗?”
“喜欢。”
“那不就得了?”
他画画的速度比沈听澜快,完成后,将速写板举高,欣赏片刻自己的作品,大觉满意。然后故意在画里的沈听澜脸上添了数条皱纹和长胡子,稍微改动五官,唤他:“澜澜,澜澜,你看我画的你!”
沈听澜寻声看去,只见自己老了七八十岁,也不恼,而是笑:“画挺得好。等会我在这张纸的旁边画一个你,画一个江老头坐在沈老头的旁边。”
“求之不得。”江诉声待沈听澜画完土墙和玉米,把自己的速写板交给他,在马扎上摆个自认帅气的姿势,“哎,画帅一点。”
“知道啦。”沈听澜观察江诉声的动作,画出一个江老头来。这幅速写他们不打算当成作业上交,大部分的学生作业,在老师看过后就会被抱入杂物堆,积上尘土,最后以低廉的价格出售给废品站。
白头偕老的画面,怎么能够变成废品站里面的碎纸屑呢?它应该被好好地收藏。
画到一半,沈听澜突然想到个问题,对江诉声说:“万一,我说万一。我死在你前面,你会怎么办?”
“多吃饭,把自己吃得白白胖胖。”
“你这是什么道理?”
“说白了我们都是碳基生物,构成生命的分子又不会消失。死后身体一部分变成土,一部分变成花,一部分变成云烟雨露,我们会在这个世界重逢,永远不会分开。为了早些找到你,我可不得要吃胖点,增加增加自己的成分。”
“那我把你画胖些。”
“不好,帅哥瘦点好看,配你。”
“行。”沈听澜擦去画成的江老头五官,“给你手动美颜好吧?”
“好。”江诉声又说,“我们以后买房子,要买一楼,最好带个小院子。我要栽棵柿子树,讨个日子红火的好彩头。”
“不是,江先生,我问问您个人资产多少,打算在哪里买房?”
“算上花呗和借呗,勉勉强强个人资产有个三四万块了。”江诉声认真思考,“要不我们在滨海买房吧,我喜欢它。”
沈听澜道:“滨海的售楼部不让用花呗和借呗,狗东白条也不行。”
“瞧你这话说的,全国哪儿都用不了。”
“你这不挺明白的吗?”沈听澜又说,“明白是一回事,没钱又是另一回事。”
“你干嘛呀,给爷们儿留点面子。”江诉声笑,“算了,不要滨海也行。其实那里都一样,有一屋,两人,三餐,四季,就足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码字女工还在外地,六日休息,出差两周,这一周的安排还好,能更就更,不请假了。
第50章 田野
沈听澜和江诉声带着东西朝村子东边走,东边是一片空旷的田野。向远眺望,雨后天空澄净,蝉鸣声中,遥遥可见山峦绵绵。
他们坐在一棵大槐树的树荫里,并排支开画架。因为拎着水赶路不方便,只好备足瓶装矿泉水,倒入小桶里,再将水粉笔放进去。
沈听澜起好草稿,开始在调色盘上调天空、田垄、远山的颜色。然后用柔软的笔刷,一点点把这些颜色铺在纸上。
“我感觉自己正在玩我的世界。”他说,“我的世界是用一个个方块拼,画画是用一笔笔的颜料拼,都挺有意思的。”
“是吧,画画可有意思了。如果不用交速写作业,这该是多么快乐的一件事。”江诉声画着青青的田,“我跟你讲,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可喜欢跟着我爸去写生了,他画画,我就在旁边玩。
“我忘了那年是和他去哪里,也有这样的一片田。当时是春天,风还挺好,一群小孩在地里头放风筝。
“我也想放风筝,但我爸忙着画画,没空搭理我。我不认识那群小孩,他们玩也不带着我。我就捡了个塑料袋子,随便系了根绳,扯着它跑。风大的时候它就会飘起来,可好玩了。”
“这不是巧了吗?”沈听澜对他说,“我小时候也放过塑料袋子,在我姥姥的家属大院里。没人和我玩,我就和自己玩。我那会儿还特意找根细棉线绑它,希望它可以飞高一点。”
“啧啧啧,”江诉声颇为遗憾道,“居然没人和你玩,瞎了他们的狗眼。让我来,我天天跟你玩。咱们玩过家家,我当爸爸,你当儿子。”
“呵。”沈听澜翻个白眼,“我小时候脾气可刁,你八成会被我打。”
“没关系,我小时候脾气也刁。”江诉声笑嘻嘻地说,“咱们要是早几年遇上没准会打一架,嘿——,这不就是现在电视剧常见的套路吗?我,道明寺。你,杉菜。一拳一拳打出感情来。”
“神他妈衫菜跟道明寺一拳拳打出感情。”
“无所谓,反正是欢喜冤家的套路就对了。”江诉声又突发奇想,“你说我在旁边立块大石头,写一行‘沈大师与江大师怀念童年处’,以后等你我扬名立万,这里会不会变成旅游景点?来瞻仰我们中外友人一直排队排到村口去。”
沈听澜抬起头,眯着眼睛望了下太阳:“这天还亮着,你就开始困了?”
“这人总得有梦想不是?梦想梦想,敢梦敢想。”
“你是真的敢梦敢想,我只想买北京二环的房子,你倒好,都成为世界大师了。”沈听澜描摹出近处的小草,“说真的,我如果早些认识你就好了。起码可以一起放只塑料袋子。”
“好兄弟,别玩塑料袋子了,等有空一起放风筝。放大个的,一个不够放俩。”江诉声画完这幅画,收起笔等它自然晾干,“其实吧,现在也不算晚。我今年十八岁了,正正好好的年纪。再早几年,那会儿我是个楞头,不懂爱情。再晚几年,没准我就把自己吃胖了,你会不喜欢我了。”
沈听澜才要开口,江诉声又打断道,“不对。再晚几年,你因为我的内在而喜欢我,也很有可能。”
沈听澜瞅江诉声几眼,没说话,一撇嘴。
江诉声瞧见沈听澜这个表情,提高声音:“你为嘛撇嘴?”
沈听澜道:“你好赖话都说完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撇嘴。”
第51章 拉钩
傍晚,浅灰色的云层再一次挡住了太阳。初秋的雨似乎对这一片山情有独钟似得,雨水从天空坠落,在不远处的小河砸出一圈一圈的涟漪。
江诉声把房间里的窗户打开了一些,让风吹进来。之前他们六个人被分到了顶楼阳台的小屋子,这由杂物间改造的地方摆六张床已是拥挤,再加上画画用到的工具和一些行李,实在是太挤,便向老师提出了要更换房间。
下周就是国庆节,这个时间段,十渡周边的旅店都比较紧张。这家“农家乐”也不例外,楼下空房间不多。在老师的安排下,赵晗同另外两人住到楼下,顶楼阳台只留了沈听澜、江诉声和蒋淮扬他们三个。
电视机开着,沈听澜随便播个台。这是个少儿节目,里头重播着《成龙历险记》。本来他们晚上还有些速写要画,忙着赶作业,没心思看,就是听个响声。可旁边的江诉声对这动画片产生了兴趣,边画速写,边学里面的人物说话:
“我叫黑虎阿福,你准备受死吧!”
“乌鸦坐飞机!”
“龙卷风摧毁停车场!”
“......”
沈听澜被烦的不行,想换个台。但遥控器却江诉声先一步抢在手上,只好拿着速写板要去电视机前换台。江诉声看他站起来,玩笑一句:“怎么,你要和我共跳一支弗朗明戈舞步吗?”
“跳屁!”沈听澜用速写板子轻敲江诉声的脑袋,他坐在电视柜边上,弯腰去摸电视机下的小按钮,换了个播相声的电视台听。
演的是一出单口《刘罗锅别传》。
江诉声仔细听了片刻:“哎,等回滨海了,咱们几个一起去听相声吧,有些小场子说得也可好了,还便宜。我小时候,这些搞民间艺术的还没住在高楼大厦里头。那会儿我住街里,邻居就是说相声的。”
“我七八岁的时候,还偷了我爸一百块钱,跑到附近的馆子里头听相声,一听听一下午,可享受了。后来我爸满大街找我找不着,以为我被拍花子的拐了,差点就报了警了。”
“后来你爸打你没?”蒋淮扬问。
“你这不是废话吗?你应该问我爸打得我疼不疼。我回家的时候我妈还讲,拍花子如果真的拐我,我得吃穷他家的饭,不到一天就得把我这尊大佛送回家来。”江诉声又说,“等联考完,咱们一起去听相声。人民公园西岸,进去买一碟瓜子,泡一壶茶,再上盘水果,我请客,花钱买快乐。”
“行,江老板大气。”沈听澜看了一眼窗外,隔着雨,手里的铅笔勾出两座山的轮廓。他想象着那天的场景,一间不是太大的茶馆,几排桌椅,瓜果满盘,宾客落座。台上两支话筒,一声醒木,絮絮地说出段令人愉快的故事。
外面的雨只下了一阵,乌云就和夕阳一起落了山。明天如果天气好,他们还要去附近的村子里写生。爬山是一件体力活,需要好好休息。他们不到十点就洗漱完,躺到床上。
蒋淮扬入睡很快,沈听澜和江诉声都是夜猫子,这会让他们早睡,反而不习惯了。江诉声像摊煎饼一样来回翻身,他知道沈听澜也没有睡,小声喊他:“澜澜,你睡得着吗?”
“睡不着呗。”
江诉声抬眼望向窗外,灵机一动:“要不我们俩去天台上看星星吧。”
“看星星?”
“嗯。”江诉声指下窗外的天空,“外头星星有可多了,要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