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百年孤独》了。”江诉声又问,“你明天几点的车?”
“上午十点的,怎么了?”
“我们去送送你呗。”江诉声笑着指指自己和沈听澜,“你大爸和二爸怕你在半路走丢了。”
“我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生出你俩不孝子。”蒋淮扬嘀咕一句,“我就算迷路了,死外边,也不会让你俩去送我。”
“你可别真香了。”沈听澜笑了几声,也拿出了速写本,画起了窗户、窗台、以及那一棵虎耳草。
蒋淮扬嘴上逞强,但等到第二天的时候,还是认怂了喊江诉声和沈听澜去送他。他本来想硬气一点自己走,但一瞧北京的地铁线路图,好比被猫挠乱的毛线团,乱糟糟的没个头绪,立马放弃了自己去火车站的念头。
江诉声和沈听澜对这件事并没有感到意外,笑嘻嘻地和蒋淮扬一起出了门。十一黄金周赶着回家的人太多,地铁的每一节车厢都被塞得满满当当,只要门没关,巴掌大小的地方就能再站一个人。
拖着行李箱的蒋淮扬被挤到边角,摸了把自己的微胖的小肚子:“我应该天天来挤地铁,这比什么运动都好使,挤挤就瘦了。”
“你如果天天从画室跑出来挤地铁,速写可能要被罚到八十岁。”江诉声笑了蒋淮扬一句,转头去看沈听澜。车厢里人多拥挤,他顺势牵住沈听澜的手,小声说,“我拉着你就不怕走丢了。”
沈听澜笑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你是,”江诉声附在他耳边,“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可爱的小朋友。”
江诉声的这句话仿佛有温度一般,烫得沈听澜耳朵微微红了。沈听澜忙掐了他掌心一下,嘴里嫌弃:“嘶,你肉麻不肉麻?”
“不肉麻就不叫情话了。”江诉声顿了顿,“你是不是害臊了?”
“去你的吧!”沈听澜呛他一句便低下了头。
“你们说什么呢?嘀嘀咕咕还挺热闹。”蒋淮扬和他们之间隔了几个人,只好仰起脑袋说,“我不知道在哪儿换乘,你俩别光聊天,把我给忘了!”
“哎呦您放心,保准给您送到准地方儿。”江诉声一只手掏出手机看线路图,“还有两站就到。”
他们换乘了两次,赶在十一点前送蒋淮扬到了北京南站。反正也出来了,江诉声和沈听澜有心逛一会儿再回画室去。他们简单吃了顿午饭,准备去故宫瞧一瞧。
今年国庆节故宫有一场大型活动,是历代青绿山水画的特展,那幅传世的《千里江山图》也在其中。
所谓的青绿山水,多以青金石、绿松石这种天然的贵重矿物做为颜料,色泽富丽,可历经千百年不变其貌。
而今距离上一次《千里江山图》对外展出,已有三十余年。
江诉声与沈听澜担心看画展的人多,中午饭也不敢吃太仔细,在东华门后的小巷子里买了两块煎饼揣着,匆匆忙忙跑进故宫。
路上的人基本都在狂奔,仿佛感觉不到累。他们中有学生模样的少年,有带着单反相机的中年人,就连老人也是健步如飞。画展门口早排成了蜿蜒的长队,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影子挤在不平整的石砖上,连成了一整片。
沈听澜和江诉声暂时排在队伍后面,他们前头不知是哪来的旅游团,有位导游带队。她大概是怕旅游团里有人等的烦了,介绍起《千里江山图》的相关知识。江诉声到不远处的小商店买水,沈听澜自己闲得无聊,赶紧竖起耳朵听了几句。
“《千里江山图》的作者名叫王希孟,史书没有关于他的任何记载。根据蔡京在画卷后的题跋,‘政和三年闰四月一日赐。希孟年十八岁,昔在画学为生徒。’才推测出这幅千古名作出自一位十八岁的天才少年......
“不过可惜,据传王希孟在画完《千里江山图》三年后便去世了......我国著名的画家陈丹青先生曾经说过,‘在《千里江山图》中,我分明看见一位美少年,他不可能老,他正好十八岁。长几岁、小几岁,不会有《千里江山图》。他好像知道,自己过几年就死了。’”
“澜哥。”江诉声拿了两瓶冰镇可乐回来,他递给沈听澜一瓶,“我刚刚喊了你两声,你都没搭理我。”
沈听澜拧开可乐喝了口:“我白嫖人家导游的解说来着,没注意。”
“都说啥了?”
“我就听了两句,没听完,关于王希孟的。”
“美术史论课不都讲过吗?你要是想听,我给你讲。”江诉声说,“北宋那个有名的大艺术家宋徽宗,在宫里办了个画画班,他自己当校长。然后咱们王希孟就考入这画画班,相当于今天考上了央美。
“他一开始画的不好,幸亏宋徽宗有两把刷子,看出此子将来必成大器,身为校长的他亲自教王希孟画画,不出一年,大有长进。
“在赵校长的指导下,王希孟用了半年的时间画出这幅《千里江山图》,这画后来被校长赏给了蔡京。宋徽宗是当皇帝三流,搞艺术一流。蔡京跟他一样,当宰相唯唯诺诺,谈艺术重拳出击,一眼就看出这画不简单,高兴之余,在画卷末记下了这段事情。
“王希孟在画完这幅画之后,就被安排去当仓库管理员。这相当于班主任叫你沈听澜天天做数学卷子,没几天就抑郁了,短短三年,重病去世。”
沈听澜忍不住说:“讲的挺好,就是比喻奇怪,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班主任天天叫我做数学?”
江诉声:“这不是方便你理解吗?”
沈听澜撇嘴:“我谢谢你。”
江诉声腆着脸笑:“不客气,不客气。”
看画展的队伍慢慢挪动着,差不多下午四点半的时候,江诉声和沈听澜才挤进展厅。
《千里江山图》整卷打开,装在特制的玻璃展柜里。一旁就是维持治安的工作人员,催促着聚在柜前的游客往前走,不许停留,平均算下来,每个人的欣赏时间还不到五分钟。
因为古画脆弱,每一次展出都会造成一定的损害,所以每一次都弥足珍贵。沈听澜不知道下次再见到这幅画会是什么年月,微微睁大了眼睛,想观察更多的细节。
除却色泽鲜丽的大青绿山水,画中还有凉亭草舍、渔村野渡、长桥水榭、农人飞鸟。沈听澜低头看着那些疏密有致的水纹,想象了一下十八岁的王希孟趴在画卷旁边,一笔一笔将它们从江水此岸画到彼岸的场景,忽觉可爱,不禁笑了一声。
盈尺之间,江山千里,满卷温柔。青金石和绿松石调成的美丽颜色,似乎在说他也曾笔下多情,爱这方世界。
外面排队的队伍半天挪不了多远,里头赏画的队伍顷刻便到了头。
等到他们离开展馆,沈听澜突然感慨一句:“王希孟画这幅画的时候十八岁,死的时候二十一岁。我们排了快五个小时的队,只看了几分钟,但好像把他的一生都看完了。”
“我感觉王希孟好像就是为这幅画而生的,他将它完成后也就走了。天生我材必有用,我一直相信这句话。”江诉声说,“有时候我就在想,我来到这个世界,一定是来完成某些事情的。”
“你要完成什么事情?”
“可多了,每个年纪都不一样。”江诉声说,“我五岁的时候,是不想去幼儿园。等上了小学,是不想上小学。初中是不想上初中......”
“那我知道了。”沈听澜打断他,“你这都是些狗屁的愿望,高中是不想上高中,大学是不想上大学。”
“不对。”江诉声纠正沈听澜的说法,“等我上高中,有一天看见施工队拆迁危楼,瞬间开窍了。我来这世间,不能白来一趟。我呀,要让那些老楼里的居民住我设计的房子,大家都舒舒服服的。”
他顿了顿,又问沈听澜:“澜哥,你有什么阶段性的人生目标吗?”
第57章 周公
现阶段的人生目标?
“当然是......”沈听澜本来想回答江诉声学好画画,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学画画,无非是为了赚钱和与江诉声在一起,对它谈不上多么的喜爱。落在纸上的每一笔,都是对老师授课内容的模仿。
他重复着固定的素描排线、固定的调色方法、固定的笔触,如同死记硬背的公式一样,把所有的灵气框在薄薄的画纸上。这样画出来的画仅仅是好看,就像是彩绘的木偶人,仅仅是副空壳子。
沈听澜沉默片刻:“我现阶段的人生目标,先试着喜欢上美术这门课吧。”
江诉声好奇问:“我没听明白。”
“天生我材必有用,我也相信这句话。每个人的诞生都是千万分之一的奇迹,我到这世间来,肯定不是没有意义的。现在既然选了学画画,那就要好好学。”沈听澜侧头看着江诉声,他眼睛里流转着夕阳的光,“兴趣爱好是最好的老师,我如果不喜欢画画,画出来肯定一团糟糕。”
江诉声嘴角上扬,低头拿手机看了眼时间:“走吧,咱们该回去画画啦,今儿的作业还没做。”
“嗯。”沈听澜轻轻应了声,跟在江诉声后面,两人一起离开故宫。
傍晚六点时,他们带着从附近菜市场上买的肉包子回到了画室。放假期间,画室里也没多少人,江诉声拿着钥匙打开教室的门,搬了把小凳子摆在他和沈听澜的位置之间,用来放包子。
“想画什么?”江诉声嘴里叼着只包子,含糊不清地问沈听澜。
“画色彩吧,咱们从十渡照的火车还没画,山可不能白爬了。”
“好,你先画风景,我画会儿你。”
沈听澜也学江诉声叼起一只包子:“啧,把我画好看点。”
江诉声咬口包子,调侃道:“有句话说的好,情人眼里出西施。我看你呀,越看越像潘安。”
“行。”沈听澜瞅着江诉声笑了声,抬手将纸铺好。他坐在画架前,从手机里找出在十渡蝙蝠山附近拍的那一张火车照片。他没有向往常一样忙着起稿,而是默默看着照片,回忆当时登山的情景。
他记得那群登山时嘻嘻哈哈的老爷爷,也记得穿山而过的火车,还记得江诉声送给自己一朵黄色的小野花。这种花零零散散地开在山坡间,纤细的茎被风吹得轻轻摇晃,像极了自己被撩动的心。
他喜欢那天温暖的阳光与洁白的云,更喜欢送自己花的少年。
沈听澜这样想着,选了根铅笔起草稿和构图。随后又拿调色盘仔细调好了颜色,一笔一笔将它们铺在纸上。
江诉声在旁边观察着沈听澜,也不说话,只是用一根铅笔轻轻勾勒着沈听澜的样子。一张简单的速写最慢只需要半个小时,江诉声又画得快,不到二十分钟就完成了。但他没有停下来,换好一张新纸后,继续画了起来。
他爱沈听澜的每一个样子,怎么画也画不腻。
大概三个小时之后,沈听澜完成了这一幅风景色彩,和照片不一样的是,他在左下角画了朵黄色的小野花。
江诉声注意到了那朵小野花,想到了什么,笑着说:“沈老师的画充满了美感,生动得可以和天体运行相媲美。我值得庆幸此刻还活着,只因为我的生命中能见到这样美丽的画面。二十分钟,心律不齐中。”
“我的妈,”沈听澜闻言直接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臊得脸都泛起了红,嫌弃地瞥了江诉声,“你快闭嘴吧,尬死了。”
江诉声又说:“真的,你这张画的好,我见了就高兴。”
“你高兴什么?”沈听澜问他。
“这构图,这造型,这调色比你之前的那些都要好......”江诉声说着,突然伸手指了下画中的那朵小黄花,“更主要的是,你心里有我。”
沈听澜被他看穿了心思,猝不及防,潜意识选择避开江诉声的视线。他稍微测过头,嘟哝一句:“心里有你怎么了?难道你心里没我吗?”
“嘿呀,那自然有的。”江诉声本来想告诉沈听澜“你永远住在我心里”,可又怕沈听澜嫌这话肉麻,又咽回去,邀功一样将自己画的那些速写递过去,“你瞧,全都是你。”
沈听澜随便翻了两页,看到了不同神态的自己,张张都画的细致。他心中满足,把速写板还给江诉声后拿出自己的来:“我也画你。”
江诉声嘿嘿地笑:“好,画帅一点。”
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一直到晚上十二点,沈听澜觉得困了方才撂下笔歇息一会儿。因为他们玩了一个白天,今日刘老师留的作业还差幅素描头像,他已经赶出来一半,手感正好,不太想留到明天画,用还算干净的手腕揉了揉发酸的眼睛,重新提起了点儿精神。
江诉声了解沈听澜在想什么,对他说:“要不咱们找个鬼片来提神吧,看害怕就画画,画困了就继续看。”
“嗯。”沈听澜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同意了江诉声的要求。
江诉声的手上粘了不少铅灰,他小心地把两根手指伸入上衣兜里,慢慢地夹出手机,放到与沈听澜之间的小椅子上。
他们随便挑了个名叫《校园之碟仙》的国产网络大电影。江诉声和沈听澜本来是想从鬼片里找找刺激,没成想开头先来了一段校园狗血爱情。
男四号与女主在学校食堂谈诗词歌赋与人生理想,男主在旁边眼神愤恨,无能狂怒,掰断了根无辜的筷子。
十分钟不到,沈听澜就彻底睡了过去。
本来江诉声还不困,可这电影仿佛具有催眠魔力,就令他上下眼皮打架,不受控制地往一处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