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说的那个孩子,就是萧然。”
“这是什么意思?”沈凤仪直接气笑了,她讥诮道,“你不是现在要跟我说,你把他娶回来不是当老婆的,你是要领养宋萧然给你当儿子的?”
穆南城对沈凤仪的讥嘲不置可否,他不疾不徐地说道:
“我跟萧然都是男人,我娶他,他也娶我,萧然不能生孩子,我也不能生,今天您为了要抱孙子,做出这样的事,明天宋仕明为了孙子,我是不是也只能无视他这样设计萧然?宋家没有问我要过孩子,我们穆家哪里就高他们一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1 06:32:09~2020-07-12 05:13: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ongYeo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沈凤仪瞠目结舌,她那一瞬间只觉得荒唐无比。
寻常人的观念里都觉得同性夫夫也是分主内主外的,甚至传统的想法里会把被动的一方看作女性,穆南城和宋萧然一看就是穆南城才是主导的那个,沈凤仪自然也是这样想的,所以穆南城的说辞让沈凤仪脊背上的寒毛都炸了起来!
“你是疯了不成?”沈凤仪哆嗦着手指,“你……你简直……”
穆南城表情平静,继续娓娓说道:
“妈,您的儿子是一个喜欢同性的男人,即使没有萧然,我也不可能跟别的女人生孩子,是因为萧然来到我身边,才让我有了不至于孤老终生的可能。”
“这叫什么话?现在全世界那么多同性恋在结婚,除了要不起的,谁没有代孕要孩子?”沈凤仪完全不能理解穆南城对孩子的抗拒从何而来,“我也喜欢你们小夫夫两个恩恩爱爱的,但是这跟要孩子有什么冲突?你们要真觉得有孩子碍眼,影响你们过二人世界,就把孩子放在我这里带……”
沈凤仪忽然想到了什么,她警惕起来,
“南城,你跟萧然有没有进行婚前财产公证?他不准你要孩子,难不成是为了……”
“妈!”穆南城克制而冷静的脸庞终于被敲开一道裂缝,他下颌紧绷,“萧然从来不在乎钱,我那点东西在他眼里还不够他看!”
沈凤仪话出口后也知道不妥,不说宋家的孩子自带身家,就是萧然那个天真无邪的性子那都不是伪装得出来的,沈凤仪语调转缓:
“那你们到底为了什么不肯要孩子?”女人苦口婆心道,“南城,你爸爸只留了你这么一条血脉,要是穆家从你这里断了根,你让我死后怎么去见你爸爸,我怎么跟他交代?”
“孩子……”穆南城的嗓音里流泻出一丝隐忍,“孩子不是一个延续血脉和继承家族的工具,一个小孩子从出生到抚育长大,需要把他带到世间的人付出很多的责任!一个我没有感情的孩子我是不可能投注心力去抚养他的,那是害人害己!”
“什么叫害人害己?”沈凤仪高声说,“什么样的孩子生在我们这种家庭会不幸福?一出生就什么都有,这个世上有多少家庭能像我们穆家这样……”
“我们穆家这样?我们穆家是什么样?”
穆南城忽然沉沉笑了起来,他的笑声里混合的嘲讽和悲哀太明显,明显到沈凤仪都有些心惊肉跳,他将这句话反复咀嚼了好几遍,
“我们穆家这样啊……”
他忽而腔调一转,将话题引向了不相干的地方去:
“萧然很尊重他的母亲,贺妈妈在他的心中是无可替代的,他喊您一声‘妈’,这几天每晚都在房间里查资料,想要把他的机器人改造成可以做手术的机器人,前两天睡到半夜的时候还把我给推醒,说他在梦里想到了一个可操作的办法,我跟医生谈的那些关于机器人操刀做手术的建议,都是萧然教给我的。”
穆南城眼瞳几近压成一线,漆黑的眸底有难以言喻的微芒闪烁,
“您跟他处的时间不长,不太了解他,他不是个很容易被人打动的孩子,但是他一旦对谁好,那就是掏心挖肺的。”
“妈,”穆南城的目光极其复杂,声线里沁着一点难以觉察的凉意,“萧然叫您一声‘妈’,您有把他当成您自己的孩子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今天真的发生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对萧然会是怎样的伤害?你让我怎么面对他?你又打算怎么面对他?”
沈凤仪一愣,不自在地撇过了头:
“我知道萧然是个好孩子,人漂亮,性格也乖巧,我到现在也没有对他不满,而是……”
穆南城点头了然:
“您只是对我不满,您觉得我在萧然身上投入太多了,为了他,我什么都能做,除了他,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虽然这话也是沈凤仪本来要说的,但是被穆南城这样赤裸裸讲出来,还是让沈凤仪油然而生起愤怒和不争:
“你就对他这么……这么……你简直是鬼迷心窍了你!”
穆南城冷声道:
“你该庆幸我为他鬼迷了心窍,否则你的儿子不会是你今天看到的这个样子!”
“那你是什么样子?啊?”沈凤仪厉声道,“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你有今天,全都是为了他?好啊,我的儿子,你真是出息啊!”
穆南城住了口,他目光悲哀地看着沈凤仪,终于放弃了和她继续沟通。
沈凤仪的情绪也爆发了:
“你小时候麻木不仁,把谁都不放在心上,那时候我担心你冷心冷情,以后感情会不顺遂,谁想你到了为了一个男孩子迷得神魂颠倒!你还知道你自己姓什么?你怎么不干脆跟着宋萧然改了姓,把整个穆家都送给他算了!”
穆南城垂着眼眸,他在沈凤仪连绵不绝的呵斥下甚至安之若素地启动了笔记本电脑,那种完全不在乎沈凤仪说什么的神态竟是像足了他少年时代叛逆桀骜的样子。
沈凤仪也觉得自己没有办法跟这个没出息的儿子继续谈下去,她心灰意冷地站起身,
“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总之现在这个家是你做主了,你要宠他要把他捧天上去,要为他不要子嗣都随你,横竖你爸爸早就不在了,也没人管得住你,穆家血脉断在你这里,是我没把你养好,穆家的列祖列宗要怪,就都怪我好了……我这个老太婆年轻时没什么用,帮不到你,现在老了除了一身病,也什么都没有,我也不在你们面前碍眼了,我明天就回乡下老宅去陪你爸爸……这是什么?!”
就在沈凤仪起身的那刻,穆南城忽然把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转了个方向,屏幕上起初显示出一间小房间,沈凤仪在絮絮叨叨中随意一瞥只看到一个坐在书桌前的短发少年的后脑勺,她也没在意,直到那少年忽然从凳子上直直向后栽了下去,“咣当”一声巨大的声响,凳子打着旋儿撞上了门扉,少年突然像得了痉挛一样在地上猛烈抽搐起来。
沈凤仪吓了一跳,然而她再定睛一看,霎时连眼珠子都转不动了。
女人盯着电脑屏幕三秒,然后缓缓地抬头看着面前靠坐在椅背里的淡漠俊美的年轻男人,又不可置信地将目光移回到屏幕上。
再一次调转视线的时候她的动作极为缓慢,像是拖得漫长的镜头,像是在确认她眼前看到的一切究竟是真实的还是可怕的幻觉。
那是一段视频,视频左上角有摄录的地点坐标,A国某市某栋公寓,沈凤仪很熟悉这个地址,多年前穆南城在A国念书,有时候沈凤仪会往这个地方给儿子寄东西,这是穆南城当年租住的房子。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女人浑身的血液像是一瞬间被抽干,她连呼吸都不能够了。
那房间非常狭小,光线晦暗不明,床铺低矮得跟凳子上的横杠齐平,少年蜷缩在地上时,一蹬腿就能踢到自己的枕头,房内简陋杂乱得梨湖庄园里随便拉出一个杂物房都比它要大得多整洁得多……这是穆南城当年独自一人住了很多年的地方。
瘦削的少年蜷缩着身体,像是要把他的四肢都缩进胸腔里去,镜头下他惨白的脸孔像是用白色的涂料厚厚涂抹过,涣散的瞳孔内血丝密布,随着他干裂的嘴唇里发出一声叠一声的嘶嘶倒气声,他的胸脯剧烈起伏着,薄薄的T恤下勒出他根根分明的胸骨,可想而知衣服下是怎样的瘦骨嶙峋,他的眼珠浑浊上翻,口腔里涌出大滩大滩的白沫……
“这是……这是……”
沈凤仪不敢置信,她震惊地看着穆南城,变了调的嗓音像是指甲划过金属那般刺耳尖利,她一声声地问,“这是谁?啊?这是谁?”
那样千疮百孔触目惊心的一具身体,那样面目全非狰狞恐怖的一张脸孔……那是谁?他是谁?
一个恍惚的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天边传来,又像是贴着她的耳朵森森细语:“这是我,是你的儿子。”
是那十五岁离开你身边的桀骜不逊的浪子,是那二十岁衣锦还乡,从此成为你骄傲的儿子。
穆南城终于还是点燃了那根烟,徐徐飘起的青白烟雾里,他垂着眼眸,低哑的嗓音波澜不起,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仿佛只是淡淡陈述:
“从我离开南江的那一年,您从来没有问过我,我在A国过得好不好,”他的语气停顿了一秒,像是犹豫,然后他紧紧闭了下眼,终于还是狠下心,喑哑的声音几近模糊,然而每一个字都像是钉子一样夯进沈凤仪的耳里,带来阵阵震聋反馈般的余音,
“在长达三年多的时间里,我都是这样过的。”
随着这句话宣告落地,沈凤仪的脑海里像是被一排轧路机轰隆隆碾压过,她先是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然后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电脑里的画面一帧一帧掠过,背景忽而死寂忽而尖啸,沈凤仪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把自己的眼珠子钉在上面。
那是一座建筑恢弘的大学,此刻却像是一座炼狱般,无数的人在通道上疯狂奔跑,“哒哒哒哒哒”的子弾喷射声络绎不绝,一个黑头发的华人男孩突然摔倒在人群里,然而没有一个人去扶起他,鲜血从他的小腿上汩汩地流,少年抱着自己的腿痛苦而绝望地呼喊着,周围的尖叫和喧嚣完全淹没了他的呼喊,但是沈凤仪能看到男孩的口型,他在喊“妈妈”……
就那样一个画面,活似有一只手生生抽去了沈凤仪的骨头,她跌坐在椅子里,脸色僵冷灰白,竟像是死了一般。
然而那画面却像是地狱里追索出来的恶鬼缠绕不休,她看到那个男孩抱着头蜷缩在窄巷的角落里,几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对他疯狂拳打脚踢,最后抢走他身上所有的现金;她看到肥胖的女房东把男孩的行李全都扔出了门,狠狠地啐了他一脸唾沫;她看到男孩背着行李包一瘸一拐地走在苍灰色的天空下,身后的大学城离他越来越远……
最后的最后,她看到男孩滚倒在逼仄狭窄的小屋地板上,将自己的脑袋重重地往地板上夯——
……
朦胧中,一段遥远的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的对话像是探头出穴的毒蛇一般,复又在她耳畔嘶嘶盘旋:
“妈,我不想留在这里了,我能不能回南江去?”
“你要回来做什么?我好不容易把你送出国,你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这里没有你说的那样好……”
“你是一个男孩子怎么能那么软弱?你在做什么?你是不是在哭?那么多比你还要小的孩子在国外都生活得很好,南城,你要懂点事,我们跟别人不一样,我们没有退路,妈妈所有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你爸爸英明一世,你能不能为他争点气……你要是半途而废地回来,就不要认我了!”
“你根本不知道我在这里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你太软弱了南城,别人能在那里生活得很好你当然也可以,你是比别人笨还是比别人少胳膊少腿?这么多年了你能不能有点长进,你是去学本事的,不是去国外享受的,你要争气……”
“你什么都不明白……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儿子……”
“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儿子?”
“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儿子!”
……
沈凤仪浑身颤抖,她拼命地摇头,那一声声的诘问就像是一把把从时空里穿梭而来的刀,刀尖上凝结的都是她那年少的儿子的血。
“南城,南城……”
倒抽进肺腑里的每一寸空气都仿佛淬满了寒冰,嘶喘出来的气息却又灼热沙哑得犹如喷火,大颗大颗的眼泪从沈凤仪的眼眶里涌出来。
穆南城的声线也像是被这水汽印染,幽凉又飘忽:
“让您看到这样的画面不是我的本意,当年我没有告诉您,本来也想过一辈子都不告诉您,如果没有今天的事,我永远不想让你知道这才是一个生在穆家的孩子真正的样子,这才是你的儿子真正的样子……”
特定的时光像是定格后的一帧帧泛着晦涩光影的旧照片,从穆南城的记忆相框里被他择取出来,晾晒给沈凤仪看。
他的小飞机,他的小爵爷,他在异国他乡走投无路苟且偷生的岁月里,唯一给过他帮助和慰藉的孩子。
……
沈凤仪捂着脸,在穆南城说到萧然绑架的真相时,她终于无力地伏在桌上,悲怆而撕心裂肺的哭声在空冷的书房里一遍遍回旋,她泣不成声,嗓子里像是有刀子在刮,撕裂颤抖得不成样子:
“南城……妈妈不知道……我不知道……”